從前,徐簡改口時的狀況,林雲嫣記得還挺清楚。

誠意伯府抄沒,郡主封號被褫,雖然在那之前,朝堂上已經有了如此端倪,但落到明黃聖旨上頭真真切切的,還是叫林家上下都回不過神來。

御林奉旨抄家,平親王主動請纓當了主使,率眾前來。

也是因著他在場,話語之中對林家有幾分維護之意,御林行事才相對剋制些,抄歸抄,沒有打打砸砸的,亦沒有傷著人。

上從小段氏,下到丫鬟僕婦們,被“客客氣氣”請出了大門。

慘,自是慘的。

但相較於其他人家抄沒時的哭天搶地、一片狼藉,誠意伯府算是有始有終的“面上祥和”。

只這一點,林雲嫣曾對徐簡說過,她感激平親王。

若是換個主使來,一通亂抄,以小段氏當時的身體,恐怕早就先倒下了。

林雲嫣幫著把家人安置了,又回到衚衕裡靜靜看那貼了封條的大門,情緒感慨萬千。

她有心幫助,卻也知道幫不上任何忙。

皇權爭鬥傾軋之下,本就不是他們這些為人臣子可以扭轉的。

徐簡自己都是泥菩薩,沒被一塊拖下水已經不容易了,何談據理力爭、替誠意伯府挽回?

理是這個理,祖母、父親都勸過徐簡莫要插手,也讓她不要因為徐簡的無能為力而夫妻間生了嫌隙,可林雲嫣知道,背地裡徐簡做了很多努力。

徐簡話不多,但他盡力了。

林雲嫣在大宅外一直待到了天黑,才回了國公府。

人進了主院,迎面見徐簡推著輪椅出來,她突然情緒上來了,嘀嘀咕咕怨了一通。

生活裡,她極少有怨氣時候,倏地來這麼一回,反倒把素來冷靜的徐簡唬了一跳。

“郡主。”徐簡想寬慰她。

她撇著嘴唸叨“哪裡還有什麼郡主”。

而後,徐簡便改口了。

一聲“阿嫣”,兩個字,語調四平八穩的,就像徐簡為人,清冷又板正。

可畢竟是頭一回聽到,林雲嫣好半天沒回過神來,等她轉過彎來,那點兒抱怨的小情緒也都過去了。

在那日之後,徐簡一直都是這麼叫她的。

林雲嫣也聽習慣了,直到今生重來,她又成了郡主了。

這小半年裡,身邊人都這麼喚她,曾經隨著時光而遠去的記憶又充盈在她的生活裡,林雲嫣很適應自己的“年輕時候”。

以至於,剛才那麼冷不丁的,徐簡喚一聲“阿嫣”,她都有點晃神。

隔壁說事情的陳桂見林雲嫣要走,便也起身與荊大飽告辭。

他們這兒也說得差不多了。

陳桂大步出來,見林雲嫣還站在廊下吹冷風,便趕緊把一小竹筒給她。

“何家嬤嬤燉了點銀耳湯,還熱乎著,”陳桂道,“說是給郡主捂一捂手,還能喝兩口。”

林雲嫣笑著接了。

待上了馬車,車軲轆轉著往前行,林雲嫣靠著引枕,喝了一口。

銀耳軟糯,點了一大把糖桂花,很香也很甜。

不由地,林雲嫣又想到了徐簡的那一聲稱呼。

熟悉歸熟悉,但似乎與以前聽到的不太一樣?

又細細回憶了下,林雲嫣眨巴眨巴眼睛,品出差異來了。

兩個字,第一個音一帶而過,第二個音卻拖長了,聽起來似是個兒化音。

哪裡還有一點兒板正?

就跟徐簡那性子似的,重來一回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麼,說話做事添了張揚,有時候還陰陽怪氣的。

也只有不開口的時候,與從前一模一樣。

另一廂,徐簡也離開了那小廳,回到了桃核齋後院,進了書房。

熱乎乎的銀耳湯端上來,他慢條斯理地喝。

書房外頭,參辰和玄肅兩個站在廊下,也是一人一碗。

玄肅喝了兩口,喜笑顏開:“甜的!好喝!”

“也就你喜歡這麼甜的。”參辰皺起了眉頭,對他來說,這糖桂花太多了些,實在有些膩了。

玄肅咕嚕咕嚕喝完,又問何家嬤嬤去討了一碗,回來與參辰道:“嬤嬤說,是爺讓整得這麼甜的,我就知道爺愛甜口。

以前出門去,回回買一堆甜的,被老國公爺發現了就塞給我,全成了我愛吃了。

現在暴露了吧?

就他自己愛這口。”

參辰悄悄往書房裡瞅了一眼,又衝玄肅道:“你確實愛吃,要不然以前怎麼光塞給你、不塞給我?”

說完,見玄肅還沒有領會過來,參辰壓著聲兒道:“還有別人好甜口。”

“誰?”玄肅下意識接了一句,而後總算轉過彎來了。

郡主吃得甜。

上回那糖葫蘆,郡主吃得津津有味。

清了清嗓子,玄肅用了個最穩當的說法:“我們爺待人接物真周到,客人的喜愛都記得準。”

參辰捂住了自己的嘴,忙不迭快步遠離書房外頭。

玄肅這小子,面無表情說揶揄話。

他若是沒忍住當場笑出來,幾個月的俸銀不知道夠不夠讓爺罰的。

書房裡,徐簡的耳力不比玄肅差,自是把兩個親隨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等那兩人躲遠了,他才嘖了一聲。

誰說他就愛這甜口的?

胡說八道。

跟小郡主一比,他甘拜下風。

那位才是恨不得把蜜罐都倒碗裡,也不怕會壞了牙。

——

先把林雲嫣送回府裡,陳桂又趕去了順天府,把他與荊大飽訂的租賃契約遞給了郝通判。

郝通判一看,樂了:“你怎麼就跟老實巷幹上了呢?”

“去年沒買下來,我著實可惜,”陳桂故意嘆了聲,“誰讓銀子沒荊東家多,誠意伯府那裡又不肯參與這買賣,只能眼睜睜地……

沒想到那條巷子裡後來還出了那樣的熱鬧,案子歸案子,我還是覺得那裡能發財。

當不了老實巷的東家,我租個宅子當東家,這總行了吧?

喏,這不荊東家一回京,我就去尋他了嘛。

巷子北口頭一塊地,我要做文房生意,來來來,郝通判,替我備個案?”

郝通判哈哈笑。

陳桂既然與荊大飽商量好了,衙門裡自然好走章程。

“我聽說荊東家想把新宅子交給衙門、投入到考生安置之中?”郝通判豎起大拇指,“你也是有生意經,正好賣文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