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即便是清晨,盛夏的陽光也有些猛烈。

趙寧兒一身素衣跪在殿外,空曠的殿外只有她一人孤單的身影。

朱允熥快步走出去,看到這個場景,不免有些心疼。

“你跪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朱允熥扶起對方,溫和的笑道,“用不著這麼小心翼翼的。”

趙寧兒倔強的不肯起身,仰臉道,“殿下,那幕後之人胡東,畢竟是臣妾家姐的姻親。臣妾聽說,也是他在外面扯著趙家的大旗,才有膽氣做出這等惡事!”

“雖說,趙家不至獲罪。但”說到此處,趙寧兒微頓,繼續道,“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總是會有勢利小人鑽空子。所以臣妾斗膽,肯定陛下和殿下,重重處置趙家,以儆效尤!”

“孤知道你的心思,起來吧!”朱允熥把對方拉起來,握著對方的手,笑道,“若外戚不法,即便是處置你家用以威懾也沒多大用處。”說著,整理下對方的頭髮,擦去對方額頭的幾許汗水,繼續道,“何況,這事本就是和你家沒關係,若真有關係,也逃不過!”

說著,他又拉住對方的雙手,“回吧,好生歇著,別多想!”隨後,他又對遠處喊道,“梅良心,你們還不趕緊過來伺候!”

話音落下,那邊一群宮人嘩啦呼啦的過來,又是舉傘又是扇扇子的。

趙寧兒心中感動,聽聞此事她心中甚是惶恐。如今她是東宮主母,再不是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的民間少女,知道人言可畏,沾上這種事,其實趙家是說不清楚的。其實她心中也有些害怕,真害怕萬一家中有人不知道好歹,真的參與進來。

“對了!”就在她轉身之際,朱允熥好似知曉她

內心一樣,開口笑道,“你呀,放寬心。皇爺爺讓李景隆去抓人,沒讓錦衣衛去,就是不想那些番子,鬧得滿城風雨!”

~~~

朝會散去,李景隆一臉納悶的往外走。

要說帶兵打仗,他起碼能紙上談兵不出差錯。可抓人這種衙門裡差役做的事,他卻毫無頭緒。

諾大的京城,要是想藏著個人,那就跟老鼠鑽洞似的,上哪找去?那不是大海撈針嗎?

但皇爺金口讓他抓,抓不著是不行的,抓得慢了也不行!而且,聽說那人還跟皇太孫妃家沾著親戚,更要小心謹慎。

“這事,還得找錦衣衛老何商量商量,不然借幾個人也成!”

李景隆苦著臉出宮,剛一出宮門,遠處一個參將打扮的武官快步走來。

“鎮臺,屬下等您半天了!”

曹國公李景隆身上掛著京營兵馬總兵官的職位,所以下屬叫一聲鎮臺也不為過。

一看來人,李景隆道,“哦,盛庸呀,有什麼事?”

這參將也是一員軍中驍將,名盛庸,剛三十出頭的年紀。為人在軍中深得軍心,做事勤勉踏實,是五軍都督府頗為看重的青年將官。

“有營裡頭七十八名兵士因功賞假,回家探親。這事您要是不點頭掛印,屬下也不敢私自放人呀!”盛庸笑道,“猴崽子們聽說可以回家探親,急得抓耳撓腮的,屬下受不了他們的鬧騰,只能來堵您了!”

“嗨,事太多,我都給忘了!”李景隆苦笑一聲,拿出隨身印章,“帶了文書嗎?我給你掛印,對了五軍都督府那邊別忘了報備一聲,另外弓弩鎧甲火器之類的,不許拿出營去!”

他哪裡是忘了,他知道自己這個總兵官怎麼來的,皇爺為什麼用他。別看他是總兵,但軍中上下要麼是老皇爺的女婿,要麼是心腹大將,他就是掛名的,當個大管家。

所以能不去,他幾乎是不去。

“這屬下自然省得!”盛庸笑笑,看李景隆臉色不好,小聲問道,“鎮臺可是有煩心事?”

李景隆給軍中文書印好印章,吹口氣嘆息一聲,“老虎不吃人,該抓耗子了!”說著,他忽然心中一動,開口道,“我問你,你說要是京師之中有人犯了殺頭的王法跑了,他應該藏在哪兒?”

盛庸一愣,然後說道,“那還藏什麼,早就跑出京師地界了!”

“跑不了,剛犯事就發了海捕文書,各路關卡他過不去。”李景隆道。

“那就是先在親戚家貓著呢,等風頭過去呢!”盛庸又笑道,“軍中有幾個殺才不就是這樣嗎?在老家殺了人,在親戚家藏了幾個月,實在沒地方去只能一咬牙從軍!”

“對呀!”李景隆一拍腦門,“那什麼胡東,不是太子妃姐夫是姑表親嗎!”

“什麼太子妃,什麼姐夫?”盛庸問道。

李景隆一擺手,“沒事,我先忙!”說吧,打馬而去。

~~

且說,朱允熥剛把趙寧兒送走,回到老爺子殿中。

剛進大門,突然眼前一個黑影飛來。

下意識的一閃身,他身後哎呀一聲。

只見一隻布鞋,不偏不倚的直接砸在跟在他身後的王八恥臉上。

緊接著裡面傳出老爺子的咆哮,“給咱進來!”

“孫兒來了!”朱允熥應一聲,轉頭見王八恥要撿那布鞋,趕緊小聲道,“別撿,放那!”

進了殿,老爺子怒氣衝衝的坐在軟榻上,眼睛鼻子都皺在一起。

“那外城改造,到底是個什麼玩意?”老爺子開口問道。

老爺子先前有話,皇太孫署理朝政,除卻軍國大事之外,這等民生內政的事,也就是上個摺子給老爺子過目就罷。所以老爺子對這外城事,還真是一知半解。

“一開始戶部郵政司上摺子,外城碼頭那,實在停不下那些貨船,放不下那些貨物。所以便想著,徵了沿河的地,建郵政的倉庫!”

“外城那的情形皇爺爺也知道,實在是有傷體面,太過髒亂差。所以孫兒想著,與其這樣不如干脆把沿河的地都徵了,建成外城的商業區,有倉庫有商鋪有買賣。運河那塊地方太好,只要建起來馬上就又是一處繁華所在。”

“外城繁華了,窮苦百姓的出路就更多了,治安稅收也都上來了!”朱允熥繼續說道,“是一舉多得,有利民生的好事!”

“咱知道!”老爺子沒好氣的說道,“還是你那套說辭,朝廷出錢百姓謀利,盤活市面。這些道道咱都清楚,也知道是好事,可你為啥不盯著?”

“別犟嘴!”不等朱允熥說話,老爺子又道,“這麼大的事,為君者不能全交給下面辦。咱當了這麼些年的皇帝,深知一個道理。啥好經,下面人都能給念歪了。你看,出事了吧!”

“皇爺爺教訓的是,孫兒用人不當,有失察之過!”

老爺子說這話,朱允熥一點不意外。他老人家是事必躬親的性子,恨不得天下事都用眼睛去盯著,忙的滴溜溜轉。

“你說的這事,是好事!”老爺子語氣緩和一些,“咱也贊同,可徵地是大事。老百姓幾輩子人牙縫裡省出來那麼點地幾間房子,誰不當成寶?誰願意賣了搬到別處去?”

“好事,老百姓未必理解!而有些事下面人急功近利,定然要用強。如此一來,百姓明面上幹不過,心裡罵不罵?”

“窮苦百姓眼裡只有他們的小家,沒有那麼多大道理!”

“啥是人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才是人心!”

“當初咱過江佔應天的時,書生幕僚們說,要得天下就要得民心。過江之後秋毫無犯,凡百姓財物分文不取,公平買賣,錢貨兩清。”

“不得強買強賣!”這幾個字老爺子加重語氣,“做事,不能自己以為為百姓好,那不武斷嗎?要讓百姓看到好,人家才會跟著!”

說到此處,老爺子要翹起二郎腿,忽然覺得腳底板有些涼,再次怒道,“咱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