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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一聲刀出鞘,寒光現。

老爺子怒不可遏,揮刀直砍寧王的脖頸。

雄獅雖老,亦是百獸之王。

霎那間,寧王朱權幾乎能在雪亮的刀鋒之上,看到自己驚恐的倒影。

電光火石之間,樸不成在殿門口大喊,“十七爺,小杖受,大杖跑!”

寧王頓時反應過來,在老爺子刀鋒落下的那一刻,狼狽的側身避過。

“父皇饒我!”他大哭求饒著,直接朝外跑去。

鐺地一聲,老爺子的戰刀砍在了大殿的金磚上,泛起火星點點。

這一刻,老爺子真是動了殺心!

“自己怎麼就生了這些個沒心沒肺的混賬?個個都要氣死自己?”

此時,老爺子心中那些積壓的,對所有藩王們的不滿,還有明知他們有錯,但為人父要想盡辦法維護他們周全的兩難情緒,迸發出來,交織在一起,再也忍耐不住。

“敢跑?”老爺子怒道。

隨即,拎到快步跟上。

“父皇!父皇饒我!”

寧王朱權腦中一片空白,自幼時開始,他何曾見過如此盛怒的皇帝。以至於他一時忘了,這個慈父,是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百戰之主。

這時他才明白,他自以為傲的勇武,在自己的父親面前,什麼都不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求饒。

他倉惶的朝外跑著,忍不住回頭看。見老爺子依舊追著,不禁驚駭欲絕。

“往哪裡跑?”

“往東宮跑!”

事到這個份上,唯一能幫自己的,只有東宮!

但是,他剛想到此處,突然腳下踉蹌。慌不擇路之時,他絆倒在大殿的門檻上,直接從門裡摔了下去。

“你這混賬東西!”老爺子的怒吼,就在背後,寧王似乎感受到後心傳來的刀鋒的冰冷。

“父皇饒我!”

寧王大喊一聲,在地上翻身。

老爺子的刀已經舉起來,周圍的宮人,侍衛在這一刻全部跪倒,沒人敢看。

寧王看著刀尖兒,看著盛怒的皇帝,眼角落下兩行淚。

嘴裡,忽然如孩子一般喊道。

“爹!”

刀,停在半空!

“爹!”寧王聲音顫抖,哭道,“我錯了,爹!”

老爺子持刀,眼神複雜。高大的身體晃動兩下,最終恨恨的長嘆一聲。

丟了手裡的刀,靠著門框,慢慢的坐在門檻上。

“樸不成!”老爺子低聲道。

後者,跪在地上,手腳並用爬過來,“奴婢在這!”

“去跟他們說!”老爺子對那些宮人侍衛們的方向努嘴,“方才的事,若洩露半個字出去,他們一個也不用活了!”

“奴婢遵旨!”

“都滾!”老爺子擺手。

轉瞬之間,大殿周圍的宮人侍衛,為之一空。只剩下,他們朱家父子二人。

“兒子!”老爺子緩緩開口,恨鐵不成鋼道,“你怎麼就長不大!”

寧王跪在地上,淚如雨下,“兒子錯了!”

“你錯在何處?”

“兒臣兒臣不該私下買那些違禁品。不該不該和各位皇兄一道私下買賣戰馬,布匹,茶葉”

老爺子雙手插在袖子裡,仰望天空,突然打斷對方,“你錯在,蠢!”

“你以為你拉著你那些兄長們一塊發財,他們就能說你的好?”

“你以為別人會說你寧王仗義?人家會說你蠢,別人都是偷偷做壞事,唯獨你,唯恐別人不知道你做壞事!”

“兒子蠢笨如狗!”寧王叩首道。

“你不但蠢,而且壞!”老爺子緩緩道,“你拉著他們,其實是把他們帶上死路!”

有句話,老爺子沒有說,放在了心裡。

“你今日叫咱一聲爹,虎毒不食子,饒了你!來日咱這個當爹的不在了,你叫誰?誰饒你?誰饒你那些兄長?”

“往前點!往前點兒!”老爺子繼續說道。

寧王跪著,有些畏懼的往前爬,爬到了老爺子腳邊。

老爺子慢慢的脫下腳上的布鞋,輕輕敲打寧王的肩膀,“說,誰給你出的主意,讓你找李景隆買鹽?天下可以買鹽的地方那麼多,為啥非要在他那裡買?”

寧王想起來之前幕僚的話,不敢有所隱瞞,一五一十的說道,“那幾個鹽場被李景隆得去後,兒臣一開始是不想從他那買的。可是從別的地方買,一來是沒有這麼大的量。二來是,運不過來!”

“從膠東出發,走河北大同”

老爺子的面容,再次逐漸猙獰起來。

從寧王的描述中,老爺子的腦海裡出現一條路線,一條全都由他兒子們鎮守的路線。

河北唐山的齊王,大同的代王,宣府的谷王

根據那幾個商人的供述,每年從這條路上走的鹽茶布糖等物數不勝數,膠東的五萬斤鹽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你面子倒是大呀!”老爺子冷笑道,“這主意,一開始是誰出的?”

“是二十五年,諸王出塞那次”

分封大明九邊塞王,不是為了守而是為了攻。

諸王之中秦王最長,每年集合九邊塞王,出征漠北,像一張網一樣把草原上的北元人馬,篩了一遍又一遍。

“當時,兒臣聽四哥說了幾句,就上了心”

“他是刻意和你說的?還是當著所有人的面這麼說的?”老爺子忽然插嘴問道。

“也不是刻意和兒臣說,也不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寧王想想,開口道,“北征結束時,四哥,七哥,十三哥,十四哥,十六哥還有兒臣去打獵。那次十六哥剛剛就藩,說了句封地清苦!”說著,看看老爺子,畏懼的說道,“說,父皇給的那些俸祿,還有封地的產出根本不夠養活麾下兒郎們!”

“然後,四哥就說了這事兒!”(齊,代,莊,慶,四個塞王)

“他到底怎麼說的?”老爺子怒道。

“就是就是”寧王驚恐,“就是當時,四哥說,藩王的名頭說著好聽,可誰當誰知道。邊地苦寒,遠不如內陸繁華大城。人家在什麼武昌,成都吃喝玩樂,咱們在邊關吃沙子!”

“咱們,麾下要麼是罪囚充軍,要麼是漢胡雜血,都是桀驁不馴難以管束之輩。手裡沒錢沒糧,更別說招攬塞外的部族!”

“五軍都督府,戶部,兵部,盯咱們也緊。有些事,只能咱們自己想主意。父皇也說了,咱們這些塞王有隨機應變之權!那咱們就腦子靈活點,別那麼迂腐!”

“邊塞雖然窮苦,可好馬好牛羊好皮子有的是,還有沙金藥材等。這些東西在這不值錢,但是運到內陸,可就是大價錢!”

“中原的布,茶,細鹽隨處可見,但在邊塞,三匹上好的戰馬,就能換一口鐵鍋!”

說著,寧王再看看老爺子,小心的往後爬兩步,“所以,兒子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他怕老爺子打他,誰知,老爺子聽了之後,坐在那一動不動。

“他還說什麼呢?”老爺子的嗓子,不知怎麼,忽然啞了。

寧王道,“也沒再說什麼了!哦,對了,四哥還說,兄弟們都是親情的手足,雖然天各一方,但是不能斷了來往。有什麼事常通書信,互通有無!”

頓時,老爺子無聲的笑起來。

“這事,不但你一個人在做?”老爺子又問道。

寧王低頭,猶豫再三,“父皇,其實兄弟們多少都有自己來錢的路子,即便是二哥三哥,這些事也不是”

老爺子慢慢扶著門框站起來,邁過門檻,問道,“你說是洪武二十五年出塞那次,那次,你大哥還在吧?”

“是呀,大哥那時候還在呢!”寧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