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逆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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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
朱棣大喝一聲,直挺挺跪著的,神色狼狽,盔甲滿是傷痕的朱高煦,還如往常一樣昂著脖子,仰著頭。只是有兩道淚水,從緊閉的眼角滑落。
那兩滴淚,似乎滴在了朱棣的心上。此刻,手中的鋼刀宛如千鈞,竟然隱隱有些把持不動了。
“呀!”
朱棣再次大喝,凌空劈刀,而在劈砍之前,他不自覺的緊緊閉上雙眼,微微側頭。
“爹!”
一聲呼喚,一雙胖手,直接抓住了朱棣的手臂。
睜眼一看,大兒子朱高熾跪在朱高煦面前,雙手舉起,拖著朱棣的手臂,臉上亦滿是淚水。而老三朱高燧,則也是畏懼的伸開雙臂,擋住朱高煦面前。
朱棣看看他們,吐出一個字,“滾!”
“爹!”朱高熾哭道,“您別殺老二!”
“滾開!”朱棣大喝,抽刀欲再次劈砍。
可下一秒,他手不動了。
因為冰冷的刀鋒,正好被朱高熾的胖手握住,鮮血已經順著他掌心的紋路,滴滴答答落下來。
那張胖臉,更因為疼痛而扭曲。
“爹!”朱高熾哭道,“疼呀!”
“滾開!”朱棣的手抖了抖,忽然一腳踹翻老大,抓小雞一樣拽開朱高燧,帶血的鋼刀架在朱高煦的脖子上。
“你知道疼!那些戰死的兒郎們不知道嗎?”朱棣猙獰的怒吼著,“不尊號令,致使有次慘敗,多少好兒郎因為你而無故戰死!”
“他們都是為了救你!”
“因為你是我朱棣的兒子!”
“因為你是我的兒子,他們要舍了命的救你。可但凡你能穩重一些,聽話一些,他們會死嗎?”
“你看看小海!他是你從小的伴當,我看著那孩子長大,在心裡把他當成半個兒子。可為了救你,他死了。死之前,他孃的連句話都沒有!”
“你再看看那些拼死護衛你殺出來的兒郎們!那麼多人慘死,都是因為你!”
說著,朱棣手中腰刀,再次舉起。
“爹!”朱高熾死死的抱著朱棣的腰,差點把他撲倒,大喊,“老二,快跑!”
一時間,朱棣竟然被他糾纏得難以脫身。
而朱高煦則沒有跑,依舊是跪在那裡,閉目落淚。
“滾開!”終於,朱棣一把推開朱高熾,手中的刀重重落下。
但下一秒,依舊沒有落下。
不知何時,丘福跪在了朱高煦的面前,用身體擋住他。張玉,朱能等人將領,還有那些剛從韃子那邊死裡逃生的騎兵們,也都跪了下去。
“王爺,當兵的就是這個命!”丘福哽咽道,“我等敗了就是敗了,不關二殿下的事!”說著,再看看那邊,自己兒子冷冰冰的屍體,顫聲道,“小海雖死,卻忠義兩全。王爺若是要殺了二殿下,那臣家的小海,不是白死了嗎?”
“還有那麼多戰死的兄弟,不是都白死了嗎?”
朱棣雙目通紅,“可恨這豎子,損我眾多兒郎?”
“臣等知道千歲心裡頭掛著咱們!”騎兵副將馬雲也哭著叩首,“王爺千歲您是臣等的主子,二殿下就是臣等的小主子。臣等這些當兵的,救小主子不是天經地義嗎?”
就這時,忽然幾個哨探騎兵飛快來報。
“千歲,韃子的騎兵繞去後面帽兒山!”
“千歲,韃子分兵往左,估計是要抄咱們的後路!”
聞言,眾將頓時大驚失色。
朱棣這邊剛剛騎兵精銳盡失,沒有了可以和韃子抗衡,讓對方顧及的機動部隊。韃子馬上仗著兵多馬多,直接繞向了兩翼合圍。
“想一口吃掉老子?”朱棣冷笑。
張玉馬上朗聲說道,“就算吃不下,韃子也要把咱們圍住。臣以為,讓他們圍。反正朝廷的援軍已在路上,只要咱們釘在這裡,韃子不過佔一時的便宜,不能長久!”
大將朱能沉思片刻,“還要派出探馬,告知援軍我軍的戰況!”說著,開口道,“臣就怕,援軍不上心!”
眼看朱棣和手下眾將開始商議軍事,朱高熾和朱高燧哥倆,拖著朱高煦就往後跑。
朱高煦好似還在發愣一般,根本沒有反應。任憑雪地上,留下他歪歪扭扭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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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嘶!”
軍帳之中,朱高熾纏著繃帶的手,端著一碗熱粥不住的吹氣。
對依舊愣愣的,讓軍醫包紮傷口的朱高煦說道,“老二,營裡的肉,都讓爹賞給士卒了,我踅摸半天,讓人給你煮了一碗熱粥,你趁熱!”
朱高煦對那碗粥,依舊置若罔聞,好似沒看見一般,只有目光,死死的盯著堆在地上,他脫下來的帶血的盔甲。
“老二,老二?”朱高煦呼喚兩聲。
朱高燧過來,“二哥?”伸出手,在朱高煦眼前晃晃,又對朱高熾說道,“老大,二哥是不是傻了?”
啪,朱高熾放下碗,在朱高燧頭上給了一筷子,“你才傻了呢?”說著,又對朱高煦輕聲道,“老二,是不是心裡有啥不痛快的?說出來,大哥聽著呢?”見對方沒反應,又道,“老二,你要是心裡難受,喊兩聲?罵幾句?要不,哭出來!”
雖說朱高煦從小就是個混不吝的滾刀肉,可畢竟是心性還沒堅定的年輕人。猝不及防,經此大難之下,有些魂不守舍不能調整情緒,也屬尋常。
“二哥,你哭兩聲?”朱高燧也在邊上開口。
朱高煦的眼神微微動動,低下頭,吐出兩個字,“小海,因我而死,那麼多人,因我而死!”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朱高煦拍著二弟的肩膀,“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你要當百戰百勝的將軍,就要面對這些,你說是不是?”
“可是”朱高煦忽然又落淚,聲線顫抖,“爹,要殺我!”
人,沒有不怕死的。更何況,還要被親老子宰了。
忽然,背後傳來朱棣聲音,“慫樣!老子不是沒殺你嗎?”聲音落下,朱棣掀開簾子進來,冷眼對軍醫道,“出去!”
那軍醫退去,帳篷中只剩下他們父子三人。
朱棣嘆息一聲,挨著朱高煦坐下,往火堆裡扔了根乾柴,讓火更旺盛一些,“怕了?”
朱高煦先是搖搖頭,不過又隨即點點頭。
“軍法就是軍法!”朱棣開口道,“容不得徇私!不然,你爹我如何號令三軍?”
“兒子知道!”朱高煦低聲道,“是我不好,連累了那麼多兄弟!”
見他這副喪膽遊魂的樣子,朱棣忽然大怒,忍不住啪的一個耳光抽了過去。
“慫貨?你平日的心氣呢?”朱棣怒道,“這時候掉眼淚疙瘩,管他孃的蛋用?”
朱高煦捱了一下,嘴角流出鮮血,“兒子,就是心裡難受!”
“他孃的說你胖你還喘,你他孃的還矯情起來了?”朱棣怒極反笑,“你難受,他們就能活過來?你難受,就能打勝仗?領兵打仗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心裡難受!”
“娘們才難受呢!你是個爺們,不管遇到什麼,都要咬牙挺住!”
“這次敗了,下次就贏回來了。一直打,打不過也要打,打到敵人見到你就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