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

朱允熥再度回身,目光緊緊的盯著朱棣。

然後,輕柔的把兩個空的茶盞並排擺放。

“路,朕給你了,就在這裡!”說著,朱允熥的手指忽然一動,一個茶盞陡然顛覆,跌落在地。啪的一聲,變成粉碎。

這突兀的聲響,讓朱棣的心猛的一抽,瞳孔緊縮。

“一條生!一條死!你自己選!”朱允熥一字一句,慢慢的說著,“你選路來走,生死都在朕一念之間!”

朱棣抬頭,控制著內心的心悸,看著朱允熥的眼睛。

他忽然發下,他錯了。他看錯了眼前這位少年天子,也想錯了這位侄子。

本以為,這位少年天子會如他的父親那樣,即便是有些事心知肚明,但也不會揭破面皮,會好言軟語規勸一番,再說些骨肉親情的話。讓雙方,讓彼此都有些餘地。

抑或者,如老爺子那般,暴跳如雷,打了罵了就算了。可真身臨其境的時候,朱棣發現自己錯的離譜。

他從來就不瞭解這位少年天子,一直以來他所想的,所做的,都是自說自話。他從沒真的,好好的想想,認真的思考過,他這個最大的敵人。

眼前的皇帝,直讓他感覺到陌生,又感覺到恐懼。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無力。這種感覺,讓他感到恥辱,羞愧。可他偏偏沒有任何方法,沒有任何語言,去反駁乃至對抗對方。

“朕不是老爺子,也不是當年的父親,他們遷就你,朕不會!”朱允熥繼續看著他,緩緩開口,“在朕這裡沒有條件可講,人情嘛,四叔你也用光了,朕的耐心更是盡了。”

突然,朱棣的眼中燃起濃濃的屈辱,心中那股執拗和桀驁爆發出來,“皇上何故苦苦相逼?臣這些年在邊關鞠躬盡瘁,就要落得這個下場嗎?”

說著,朱棣噌的站起來,撕的一聲扯開自己的胸膛,露出上面的傷疤,咬牙吼,“你看!你看!你看!”

“十幾歲束髮從軍,太子大哥在文華殿讀書的時候,臣在軍中和那些丘八為伍!”

“京中風華正好時,臣在大漠漫天風雪之中浴血廝殺!”

“宮城恢弘,殿宇巍峨,臣又住過幾次?”

“爬冰臥雪,披肝瀝膽。穿鎧甲多過穿王袍,拿刀比拿筷子還勤!”

“你看看我身上的傷!哪一處不是為了大明?”

“為何,今天皇上要如此對我?”

低吼聲中,朱允熥就那樣靜靜的看著他,面無表情。

等朱棣的話音停頓,朱允熥才開口道,“說完了?”

短短三個字之後,朱允熥臉上露出幾分別樣的笑容,“你是在這朕說你的功勞,你的委屈?”

“是,這些年,你對國有功。正是因為你有功,朕才今日給你路走。不然,你現在,無路可走!”

一句話,讓朱棣鼓起的勇氣,如皮球洩氣一般,快速消逝。

“你說你為國廝殺!你說你這些年多不容易!身為大明的皇子秦王,這就是你的命!你的責任!你的擔當!”

“你說你的功勞!邊關的仗都是你打的?沒有大明將士奮勇浴血,你朱棣一個人,行嗎?”

“給朕看你身上的傷疤?別人身上就比你少?天下是朱家的,身為朱家兒郎,你要躲在別人身後嗎?”

“是,你是比其他藩王強不少,是比他們出色!”

“但是你要記著,不是你朱棣成全了大明,而是大明朝,造就了你!”

說著,朱允熥頓了頓,再看看朱棣,“再者,若凡事都可以用功勞說話,要國法家規幹什麼?”

朱棣頹然而作,寂靜無聲。

“拿功勞當藉口?哼,即便是功可抵罪,你身上的死罪,都不止一樁吧!”

許久之後,朱棣抬頭,眼睛猩紅一片,聲音有些沙啞,“皇上,你殺了我吧!”說著,低下頭,“左右都是死,給我個痛快!”

心中所有的幻想破滅,這些年的努力化為泡影。陡然發現,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不過是一場可笑的夢。

朱棣的心中,有些萬念俱灰。

事到如今,與其被人拿捏蹂躪,不如干脆利落的死去。

好歹,這是他現在,僅存的驕傲。

“朕為何要殺你?”朱允熥緩緩笑道,“路給了你兩條,生或者死!但路,終究還是要你去走!”

“即便你選死路,你也不會死在這裡。這兒是先父的春和宮,包含著你們兄弟的情誼。父親在天上看著,朕怎會讓你死在這兒?”

“老爺子安享晚年,讓你壯年而死,朕如何面對他老人家?”

“你若選死路,朕也會放了你!”

豁然間,朱棣不可置信的抬頭。

“沒錯,就算你選了死路,朕也會讓你回去。你是不是心裡在想,朕是放虎歸山!”朱允熥笑著,搖搖頭,“在朕的心裡,四叔你已不是虎!”

“放你回去,讓你在死路上越走越遠,越墮越深。萬劫不復,眾叛親離,到時候你生不如死!”

“到時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執迷不悟,咎由自取!”

“而生路,截然不同!”

朱允熥端起茶盞淺淺的喝了一口,“你若選生路,以前的一切,朕可以當作沒發生,既往不咎。”

“以後,你還是大明的賢王。還是會為了大明,開疆拓土,馬踏胡疆!”

“以後,你會是史書稱道的朱家子,後世敬仰的塞王!”

“不要在糾結你心中那些可笑的心結,那是死結,走不通打不開!”

說著,朱允熥反身坐下,“你自己選,選好了告訴朕!”

朱棣慢慢抬頭,眼中都是詫異,不解,驚愕。

“往大了說,朕為的是國!”

“往小了說,朕為的是家!”

“朕還記得小時候,每當父親看到你的邊關捷報,都會欣喜的跟老爺子說。父親,老四又立功了。老爺子會說,老四好樣的,是咱的好兒子!”

“爹說,老四在邊關不容易,苦寒之地。不知你是否記得,當年父親給你的信中,軍國大事少,關心你的身體多!”

“路,你走錯了一次,不要一錯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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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朱棣猩紅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晶瑩。

“皇上,想讓臣選生路?”

“這個問題很可笑!”朱允熥微微翻手,“路,朕給的,你自己選!”

“臣選了生路,以後死心塌地的做好臣子,是不是?”朱棣又道。

朱允熥微微嘆息,苦笑道,“皇爺爺那句話這沒錯,天下最難的事,就是說教!”說著,看看朱棣,“選生路,不代表你以後就是磕頭蟲,你看膚淺了,也把朕看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