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卷子是早先已經審閱一遍的,考生的名字處已經揭糊,誰的卷子一目瞭然。”

張信又道,“而且卷子上還有我等的批語註解,如今鄭大人就這麼拿來了,重閱還不如不閱!”

鄭沂忽然一笑,“哦,如此是本官疏忽了。”說著,對外道,“老呀,叫十名書辦來,把這些卷子再抄一遍。”說完,看看張信,“這回行了吧?”

“重新抄寫,那原本考生的字跡怎麼辦?”不等張信說話,又有人開口道,“有些士子的字寫得極好,本就是加分的選項。現在讓書辦重新抄了,沒了好字,他們不是吃虧了嗎?”

聞言,鄭沂心中只剩下冷笑。

這些人是糊塗嗎?這個當口還在糾結這個問題。自然不是,他們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都是一輩子和科舉打交道的人,看過的卷子不說過目不忘,但在已經放榜揭開糊名處的情況下,是誰的卷子,他們這些人一看便知。

他們之所以如此找藉口,不過是不願意承認不願意面對罷了。

想裝出一副,絕對公正的模樣。

隨即,鄭沂笑了笑,“既然諸位如此為難,那捲子本官就讓人拿回去了!”說著,對皇城方向拱拱手,“本官奏明皇上,說明各位的難處,重新閱卷的事不勞煩翰林院,我們禮部的人替你們辦了!”

“這怎麼行?”

頓時,屋內人人都對鄭沂怒目而視。

翰林院的權,讓吏部來搶?若是你們審閱之後,推翻了之前翰林院的結果,翰林院的面子往哪裡擱?還不成了天下的笑話?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鄭沂怒道,“本官主持科舉不下六次,沒一次鬧成這樣的。事到如今,爾等還在逞口舌之能。殊不知天下士子還有皇上,都在翹首以盼!”

說著,板著臉,“哼,你們若是本官的屬下”

劉三吾開口道,“鄭部堂息怒!”說著,回頭看看眾人,“既然要重閱,那便重閱就是。讓人重新抄寫卷子,不記名,我等再選出可錄計程車子,給考生給皇上一個交待!”

說著,又對鄭沂拱手道,“讓鄭部堂跟著吃瓜落,對不住!”

見他如此,鄭沂也不好再發火。

想了想,靠近他低聲道,“卷子本官讓人來抄,鳳陽士子的放在上面,北方士子的放在中間,明白嗎?”

劉三吾低聲道,“明白!”

他根本沒明白鄭沂的用意,他只是單純的以為鄭沂是在告訴他卷子的排列順序。或者準確的說,他沒明白在鄭沂的深意。

就這時,外邊又有人來。

只見吏部尚書凌漢帶著三個穿著儒服的男子,緩緩進來。

“見過凌部堂!”劉三吾又拱手。

“見外了!”凌漢回禮,笑了笑,也看看屋內的眾位翰林。

不知為何,老尚書的笑容,讓眾人覺得有些心中發寒。

“昨日剛放榜,幾個老夫的同鄉後生就當街堵了老夫的轎子!”凌漢開口,不鹹不淡的說道,“在街上跟老夫說,考官們不公,本次科考有貓膩!”

瞬間,那些考官們的眉毛都立了起來。

怎麼,凌老尚書這是直接罵上門來了?

“凌學士!”侍講學士張信開口道,“您是國朝老臣,也曾在翰林院掌職,怎麼能聽士子的一面之辭?不終究是有貓膩?簡直豈有此理!”

“老大人聽了同鄉的話,就找上門來。哼哼,就是公允嗎?下官等,無愧於心!”

“好小子!”凌漢大笑,“好幾十年沒人敢這麼跟老夫說話了!”說著,笑笑,“老夫可不是找上門來的,就是這麼隨口一說而已!”

“人家士子受委屈,老夫身上有光祿大夫,大學士和督察御史的職責,自然要問詢一番!”說著,凌漢看看劉三吾,“你猜怎麼著?”

劉三吾讓眾人說的心中沒神,亂糟糟,“怎麼了?”

“老夫讓那些後生在老夫家的後花園裡重新寫了一遍考卷!”凌漢笑道,“老夫也是北人,有人常說北人文章不如南人,可老夫的才學”

“老大人少年登科,名滿天下!”劉三吾道。

“那不敢,但起碼老夫眼不瞎,他們到底有沒有才學,該不該中老夫還是看得出來的!”凌漢笑道。

“老大人此言何意?”張信又道,“莫非,實在對我等說,您的老鄉士子之中,有人當中?”說完,還輕輕的哧笑一聲。

“士子們質疑,朝廷也懷疑,如今老大人也跑來哈哈,我翰林院還真是威望盡失呀!乾脆,您直接告訴下官等,是誰便是!反正都沒臉面了,選他做個進士便是了。”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就差直接指著凌漢的鼻子說,這裡你做主嗎?

劉三吾氣得渾身哆嗦,“你怎如此無禮?還懂不懂上下的尊卑?”

“無妨無妨!”凌漢倒是豁達,笑道,“年輕人火氣大,老夫當年也是如此。想想那年剛中了進士,就在朝堂上和丞相脫脫頂著幹!”

張信一笑,“如今大明朝,老大人何故說當年大元的舊事!”

“也對!”凌漢今日難得脾氣好,換做往日只怕早就一巴掌抽過去,回身指著身後三個鵪鶉一樣的書生,“今科的狀元,探花,榜眼,老夫奉命給你們送來,一併閱卷!”

“學生陳安!”

“尹昌隆!”

“劉仕諤!”

“見過諸位座師!”

士子們鬧起來,他們這前三名正惶恐之時,沒想到卻被選成了閱卷官。和眼前這些閱卷官相比,他們不但是晚輩還是學生,自然心中惶恐。再加上此時的情形,他們更是不敢說話。

劉三吾看著三人的儀表,顯然都是大族出身,點點頭,“無須多禮!”

“行了,人送到了,老夫不在這礙眼!”凌漢笑笑,又看看鄭沂,“老鄭,走吧,你也別在這杵著了!”

“那就和老大人一道!”鄭沂說著,看著張信笑了一下,兩人並肩而出。

他們剛走,劉三吾就開口訓斥,“你?你不過是個侍講學士,鄭大人也好,凌大人也好,都是柱國老臣,又是前輩,你怎地如此無禮?”

張信環顧一週,“學士,學生並不是刻意對二位尚書無禮,只是不願意他們欺負了咱們?”說著,嘆息一聲,“事到如今,諸位還看不出來嗎?”

又是一聲長嘆,“他們話裡話外的意思,還不都是讓咱們推翻第一次錄取的結果?”

說到此處,重重嘆氣,“結果好改,可是諸位想過沒有。一旦改了,那麼就坐實了貓膩的說法,我等顏面掃地倒是其次。”

“但若是日後,日後有人拿這種事出來,你我都是有罪之人,朝不保夕呀!”

他又看看眾人,“誰願意背這口,科舉舞弊的鍋?”

~~

“哈哈!那些不知死活的玩意兒!”老頭凌漢樂不可支,笑得前仰後合。

“凌公慢些!”鄭沂也笑道,“說起來,在下為官這些年,還沒見過這麼糊塗的。而且還是一群糊塗蟲,竟然此刻還分不出哪頭輕哪頭重!”

說著,又道,“凌公倒是心胸寬闊,張信如此無禮,你都忍了!”

“不忍又能咋,和他一般見識,老夫丟不起那個人!”凌漢笑道,“且讓他逞口舌之利又如何?翌日,就怕他百口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