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歸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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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人,您慢點,這邊兒走!”
王恥引著一身布衣的劉三吾,緩緩向前。
宮的花都開了,奼紫嫣紅一片,鼻尖滿是淡淡的花香,眼前就是一幅彩色的畫卷。
劉三吾緩緩的邁過深宮之高大的門檻,看著眼前悠長且熟悉的夾道,忽然停步。
“王總管,您帶老夫去哪兒?”劉三吾開口道,“見皇上,不是走這條路吧?”
王恥微微回身,笑道,“皇上說,召見您不在奉天殿,而是在大本堂!”
是的,眼前這條路,是通往華殿大本堂的。
這條路,劉三吾走了一輩子。
大本堂,是大明開國之初,太上皇欽點宮皇子們讀書的地方。
就在華殿的側面,因為藏著數千本儒家經典,所以叫做大本堂。
劉三吾的腳緩緩踩著青石板,目光在兩側紅色的夾道上流連,等到了大本堂的外面,看著院子那些盛開的鮮花,目光不禁有些痴了。
他這一輩子,在這的時間,比在家裡還多。
一開始他輔佐宋濂朱善等人,在這教導太子朱標,秦王晉王還有諸位皇子親王讀書。
往事,忽然紛沓而來。
太子朱標好學苦讀,他是所有臣的期盼,他們這些讀書人,恨不得渾身的學問,都教給大明的儲君,讓他將來能成為漢帝那樣的好皇帝。
後來,大本堂的教書學士,獲罪的獲罪,告老的告老。再後來,太子英年早逝。
他劉三吾所教導的物件,變成了太子的兒子。
大明兩代儲君,都是他的學生,沒有帝師之名,卻有帝師之實。
吳王頑劣,尤甚當年的秦晉二王,而淮王好學,猶如太子當年。
對此,他倍感痛心。
因為吳王,是太子原妃常妃所出之貴重嫡子。敘輩,乃是大明儲君當仁不讓的接班人。
好在蒼天有眼,自小頑劣的吳王幡然醒悟,脫胎換骨。
顫顫巍巍的再跨過一道門檻,劉三吾看著大本堂那虛掩大門,忍不住熱淚盈眶。
昨日種種就在眼前,格外真切。
他還記得太子故去之後,當時的吳王第一天來讀書,就是站在門口遠遠的對他施禮。
“有先生等教授我讀書,是我之福!”
劉三吾的腦,回想著當日吳王的話,想著曾經那個有些瘦弱的身影,想著當日吳王臉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
“嗚!”他嘴裡發出嗚咽的哭聲。
眼淚,順著皺紋不住的落下,落在院的石板上。
然後他再也忍不住了,就坐在花壇上,老淚縱橫。
是在哭自己?
再哭過去?
在哭即將發配千里?
委屈?還是後悔?還是懷念?
~~~
大本堂,朱允熥坐在書桌之後,看著桌上他小時候調皮留下的刻痕,聽著外邊壓抑的哭聲,不知怎地,眼眶也控制不住的紅了。
“吳王殿下忘記了大明建國的不易嗎?”
“殿下當子乘父志,為一代賢君!”
“殿下如此怠學,對得起皇上的期盼,對得起天下臣民嗎?”
以前,只要朱允熥和那些小王爺們玩鬧,只要是他起來晚了,只要他功課做得不好。
劉三吾就會站在他身邊,吼得他耳朵嗡嗡作響。
他猶記得,當日老爺子因為彩票的事打他,劉三吾急得絆了幾跤。他依然記得,劉三吾看到他被打板子之後,心疼得眼落淚。
他更記得,老爺子壽辰時,宣讀冊立他為皇太孫的那天,劉三吾拿著聖旨的手,都在抖。
他也記得,老爺子宣佈禪讓的時候,劉三吾眼那因為欣喜而湧動的淚水。
他永遠都記得,太子朱標故去的第二天,正是他劉三吾跟老爺子說,當立皇孫。
從始至終,劉三吾都是他這個大明嫡孫身邊最默默付出的那個人。可卻不知從何開始,朱允熥和這位有名無實的老師,漸行漸遠。
緩緩的,朱允熥站起身,走到門前,伸手推開虛掩的門。
院子的哭聲,戛然而止。
身著布衣的劉三吾顫顫巍巍叩首,可朱允熥卻比他快一步。
“學生,見過老師!”站在門裡,朱允熥如當年還是皇孫一樣,對著劉三吾行禮。
剎那間,劉三吾忽然放聲嚎啕。
“皇上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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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有罪!”
“一開始,老臣教皇上讀書,就是希望皇上老臣沒有任何私心!”
“可後來,皇上從皇孫變成吳王,從吳王成了儲君,如今貴為天子,老臣的心裡有了不該有的念頭,失了曾經的本心。”
“如今老臣顏面無存,名聲掃地,是老臣咎由自取!”
朱允熥挨著劉三吾,並肩坐在花壇上,聽他更咽傾訴。
“朕心裡,沒有怪你!”朱允熥淡淡的說道,“其實朕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這學堂,聽幾位學士教課。”
這是真話,那時的他整日都想著如何在皇儲之爭成為最後的贏家。為此他籠絡身邊可以利用的任何力量,絞盡腦汁的算
唯有在學堂裡讀書時,這些事才能暫時的拋之腦後。
“學士愛朕之心,朕從不曾忘!”
“皇上!”劉三吾老淚縱橫,不能自己。
“其實,你把朕教得很好!”朱允熥讓王恥遞上手絹,親自給老臣擦淚,“只不過,朕終究成不了你們心希望的天子!”說著,長嘆一聲,“大明第二代君王,要上承開國之主的武功,下啟安樂民生!”
“治武功缺一不可,上馬能治軍,下馬能治民。心懷仁德,也要不怒自威。內聖外王,懷柔四方。”
“朕,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為,你心那樣的皇帝!”
“因為朕要走的路,比畢超歷代所謂賢君的路,都要不同!”
“說起來,朕和你們當初的期望越來越遠。不但不能成為你們希望的皇帝,而且和老爺子越來越像!”
“朕,是不會和士大夫共天下的!”
劉三吾擦去眼淚,顫聲道,“皇上天資聰穎,自然是一代雄主。是老臣,老臣愧對太上皇,故太子,更愧對皇上!”
“沒什麼愧不愧的!”朱允熥微微嘆息,笑著說道,“此去千里,你要保重!”
劉三吾眼淚再次下來,“老臣已十有五,此番出京,興許要客死他鄉!”說著,他看著朱允熥的面容,“皇上,您要保重身體。老臣知皇上心懷大志,可有些事不能操之過急,皇上更不能凡事都親力親為。”
“皇上還年輕,不能累壞了身子呀!”
說著,他顫顫巍巍再次跪下叩首,“臣這一去,恐怕就再也見不到皇上了。老臣,再給皇上行一次叩拜大禮吧!”
“你這是作甚?”
“皇上!”劉三吾頑固的叩首,“當日皇上說,臣等教書皇上之服。老臣一介書生,微薄只能簡陋之身,能侍奉過皇上,不枉此生!”
說著,又潸然淚下,“老臣今日,自作自受,能代罪之身發配千里,已是皇上仁德,老臣感激不盡!”
科考一事,作為主考劉三吾自然難辭其咎。
但朱允熥發落他時,只是淡淡的給了一個監管不利的罪。
“皇上保證,罪臣劉三吾告退!”劉三吾再次叩首,站起身。
坐著的朱允熥悵然嘆息,“等等!”
說著,又嘆息道,“你不用去西北了?”
他的目光看看老邁的劉三吾,“回鄉讀書吧!朕準你回鄉建書院。”說著,朱允熥笑起來,“你教過朕,回去之後,把曾經對朕的心,用在那些寒門學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