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指揮使司的權力太大了。

管理軍隊的權利,民政權,財政權,人事權。若是再給他隨意調動軍隊,指揮作戰的權利,那和唐時的節度使有什麼區別?

大唐怎麼亡的?

藩鎮之亂五代十國影響了這個帝國多少年?

史書之鑑歷歷在目,不可不防。

所以大明朝雖是重武輕文,給了武臣們最大限度的權利,但是絕不能給他們隨意調動軍隊作戰的權力。

人的野心,都是權力滋長出來的。

朱允熥之所以把他從西安調回來,除了他侄兒那事之外,最主要的一點就是他權力太大了。大明朝十六個都指揮使司,唯獨他湯軏除了陝西都司都指揮使加西安鎮總兵之外,再沒有第二人有這項殊榮。

大明朝的慣例,倘若發生戰爭,是朝廷選派大將軍或者總兵官。如當初藍玉傅友德等人出征,都是從中樞拿了帥印,加各種將軍或者總兵官銜,去地方上集結軍隊,然後調動指揮作戰。

戰時,都指揮使沒有指揮軍隊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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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朱允熥端起茶盞又喝了一口,半是笑半是認真的說道,“不聽話的山民,布政司有權徵繳。那些不服王化的土司麼湖廣之地楚王湘王分封之土陳兵之處,你可知會他們呀?”

“他們?”常森一愣,更是想不明白。

皇上對這兩個叔叔,從來都是沒什麼好眼色的,怎麼還會讓這兩個藩王領兵作戰?

“皇上,依臣所見,還是不必讓兩位王爺千歲帶兵這個,若是有土司不服管束,臣的意思是,若是小打小鬧就聯合湖廣佈政司以雷霆手段鎮壓,若是真的要呼叫大軍的話,還是要朝廷”

“呵!”不等他說完,朱允熥就笑了。

到底是自己的舅舅,說話比旁人隨意許多,也沒那麼多彎彎繞。

常森的意思很簡單,楚王也好湘王也好,讓他們一邊待著吧。寧可到時候麻煩點,也別給他們出封地的機會。

“行,朕給你小打小鬧的權力。”朱允熥笑道,“但,你要約束好部下!”

所謂的約束,就是怕那些大頭兵們殺良冒功。

朝廷管著他們還不安分呢,隔三差五就要洗幾個蠻人寨子。若不是管束,誰還屯田啊!乾脆都拎著刀子,各處找人家土司的麻煩去了。

“臣遵旨!”

朱允熥又是一笑,“行了,你且回吧!回去好好準備,這幾日就赴任!”說著,又道,“朕再囑咐你一句,這差事對你呀,難處比好處多!你是外戚又是勳貴,正是文官們掐眼睛看不上的人。給你湖廣都指揮的官職,說不定多少文官正在暗地裡摩拳擦掌等著看著你的笑話呢!”

說著,嘆口氣,“掣肘你肯定是有的,朕耳根子也不會太清淨!”

“嘿嘿!”常森笑幾聲,“有皇上在,臣不怕那些遭瘟的書生!”

“還有!”朱允熥話還沒說完,眯著眼睛,“朕把長江內河水師給你!”

“嗯?”常森一愣。

朱允熥放下茶盞,“長沙武昌都本是天下繁華重鎮,尤其是武昌,朕聽說為了停靠在武昌,長江上的商船還要賄賂水師官兵才能進武昌港。可是,呵呵!這幾年武昌報上來的財稅,還沒有徐州一地多!你去了,給朕看看,到底誰那麼膽子,敢動大明朝的商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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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森走後,朱允熥再起產起身,走到寰宇全圖前,默默觀看。

他一直以來所籌劃的,現在才露出端倪。

第一,精兵簡政,減輕國家的財政負擔,裁撤掉沒有必要養活的軍隊。在精兵簡政的同時,出了兵員數目之外,還有國家的真正人口,田畝精準的清查。

第二,依地而治。

各地各省,根據不同的情況不同的治理。南方沿海商貿發達的地帶,一味的強調農耕是捨本逐末。但國無農不穩,在浙江廣東福建等地商業越發興旺的時候,內陸的糧倉越發的重要。

在他未來的計劃中,南方以湖廣為糧倉,關乎長江中下游的肚皮問題。北方以山東河南為糧倉,涉及到邊軍的軍糧。

而沿海地帶,則是大明帝國的錢袋子。

商業上的事不干預,農業上的事要抓緊。左手錢,右手糧。

糧食問題到任何時候都是大問題,原本時空大明朝等到嘉靖時期,浙江等地數次鬧出饑荒,才開始重視這個事。而到了大清朝,雖是號稱閉關鎖國,可清朝的統治者卻看清了這個問題。

錢袋不能丟,但必須給錢袋子找個糧票。

所以到了大清朝,湖廣熟太下足。

其實最好的糧倉,除了湖廣之外,就是那一片白山黑水,那一片最肥沃的土地。

在後世,光是黑吉兩省每年的糧食,就可以養活三分之二的人口,大平原耕地多,土地肥沃自然災害少。

但此時,那邊他媽的東北虎比人多,帝國暫時沒有那個資本,也沒那那個能力去開發。

當然除了建設糧倉的重要性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透過對農業的重視,同過移民開墾,透過國家手段進行屯田興修水利,可以把地方上原有的格局打破。

此後,取消丁稅實行按畝收稅,官紳一體納糧,取消特權階層才能事半功倍。

前兩點,可以保證帝國的穩定,還有源源不斷的,良性的財政迴圈。

有這前兩點,才能保證第三點。

第三,才是開拓。

而這三點中,其實第三點最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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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常森著急忙活回了家,進門之後就找兄長常升,但不巧的是常升正在軍營之中。

他心中急不可耐,連衣服都不換就吩咐身邊長隨,“趕緊把金先生請來!”

一盞茶的時間之後,一位三旬年紀的儒雅書生,來到常森面前。

“先生快坐!”

別看常森他們這些無人看不起讀書人,可他們心裡知道,有事還得找讀書人參謀。各勳貴之家找幕僚師爺,是不成文的規矩。

常家這位金先生,名金幼孜,也是大有來頭。

他和工部侍郎練子寧是至交好友,正是練子寧的推薦,金幼孜才能入鄭國公府為幕僚。

“二爺喚晚生”

“坐,喝茶!”常森親手給金幼孜倒了一碗茶,低聲道,“某心中有事,要先生謀劃!”說著,大手撓頭,“他孃的,現在老子腦子裡跟漿糊似的,黏糊糊的!”

“二爺且說便是!”金幼孜是江西人,舉手投足都是讀書人的風範,很是儒雅。

“是這麼回事”常森把前言後語跟對方這麼一說,然後瞪著銅鈴一樣的眼睛,等待下文。

金幼孜皺眉沉默,這一沉默就是差不多半個時辰。

許久之後,他才開口道,“二爺,您錯了!”

“嗯?我哪錯了?”

“您不該說若有戰事,不讓湘楚二王出面啊!”

常森愣住,“啊?我這打壓他們還來不及呢,再給他們兵權?”

“這二爺呀!糊塗!”

金幼孜心中暗道一句,面上淳淳道,“二爺,你是否還記得洪武二十年的事?”

常森越發懵,“啥事?”說著,瞪眼道,“你這書生磨磨唧唧不痛快,我他娘”

金幼孜馬上道,“洪武二十三年,太上皇下令讓楚王湘王出兵清繳作亂的洞蠻”

“嗯,想起來了!”常森道,“聖旨是下了,結果人家哥倆就出城溜達一圈打獵遊玩去了,回頭一個蠻子沒殺,還上奏太上皇大捷!”說著,嘆口氣道,“太上皇被騙了也沒法子啊!親爺倆能怎麼著?自己兒子忍著唄,點了傅友德為總兵我二哥為副,集合了湖廣六個衛的兵馬!”

金幼孜見他還是不開竅,繼續說道,“您想,太上皇的旨意,這二位千歲都敢違逆,那當今呢”

“違抗皇上的旨意?他們敢?”常森砰的一拍桌子,“老子親自帶兵剿”說著,他忽然明白了,看著金幼孜,“你是說?”

“嗯!”不容易啊,終於開竅了。

金幼孜點頭笑道,“這二位違抗太上皇,那是親爺倆,太上皇忍了。可當今能忍嗎?當今巴不得他們不遵聖旨吧?再說,他們帶兵,定然有許多僭越的地方”

啪!

常森一拍大腿,金幼孜蹭的跳起來齜牙咧嘴。

“對不住拍錯了!”常森趕緊道歉,拉著對方的手說道,“我離不開先生了!這麼著,我馬上去湖廣赴任,你跟著我去,薪金就一年一千銀元,外加倆個丫頭!”

“不是!”金幼孜愣住了,“晚生還要準備下一屆的恩科!”

“有我你準備什麼?”常森不屑道,“進士老爺算個求毛!回頭幫我辦好了差事,我舉薦你直接當官,不比考進士強多了!考進士你還得寫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