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無聲天已遲,青山依舊伴落日。

人間悲歌唱不遠,唯有月色寥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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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哭聲仍在。

朱允熥拖著疲憊的身軀從靈堂返回前院,剛在寶座上坐定,就見就一個人影款款而來。

“臣妾知道您吃不下,可人是鐵飯是鋼,吃不下也要吃點兒!”皇后趙寧兒從食盒中捧出一個青花碗,放在朱允熥的面前,“臣妾給您做了點疙瘩湯,您熱熱乎乎的吃上幾口!”

奶白色的疙瘩湯,嫩綠的蔥花香菜映照,其中還有個元寶形的荷包蛋,看著賞心悅目。

可朱允熥實在沒有吃飯的胃口,他拿起勺子不知其味的吃了一口,“六斤和小福兒如何了?”

“哎!”趙寧兒嘆口氣,“倆孩子哭得嗓子都啞了,小福兒做夢都喊爹,六斤更是做夢都哭!”說著,她撩了下頭髮,“六斤早上還跟永安宮那邊說,老爺子生前啥樣,裡面就啥樣,誰都不許動!”

“嗯!沒白疼他一回!”朱允熥點點頭。

趙寧兒抬頭看看他,很是欲言又止。

“有事兒?”朱允熥開口道。

皇帝做久了,別的沒學會,觀察別人卻是無師自通。

“惠妃娘娘在外邊,想見您!”趙寧兒開口道,“剛才她到臣妾那哭了一場!”說著,猶豫道,“都給臣妾跪下了”

噹啷!

朱允熥不耐煩的把手中的勺子扔在桌子上,郭惠妃為何而來他心知肚明。還能為何?還不是為了她那倆不成器的兒子?

趙寧兒無聲的給朱允熥換了個勺子,繼續說道,“其實臣妾知道,後宮不得干政,臣妾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這些,更沒有臣妾說話的份兒。可她畢竟是長輩,這些年對臣妾,對皇上您,對六斤都是真心疼愛。”

“讓她進來吧!”朱允熥嘆道。

話音落下,不多時一身孝服的郭惠妃啜泣著從外邊進來。

“妾身見過皇上!”一進門,郭惠妃就是大禮叩拜。

“您這是做什麼?”朱允熥皺眉,“趕緊扶起來!”

趙寧兒上前,剛要伸手攙扶,郭惠妃抬頭哭道,“皇上,您不能饒了他們一遭!就看著老身的面子,還有往日的情分,行不行?老身求您了?”

看著她的面容,朱允熥剎那失神。

老爺子才走了幾天,郭惠妃好似老了二十幾歲一般,冒出半頭白髮,臉上皺紋堆疊。

他猛的想起小時候,冰冷的紫禁城中,真心對他的除了老爺子,就是眼前這位老婦人了。

那是一種真的把他當成自己孫兒疼愛的,毫無保留的好。

衣食住行讀書寫字,成家立業娶妻生子。眼前這位老婦人,幾乎參與了朱允熥所有的人生大事。

甚至,當初沒少在老爺子旁邊,幫他吹枕頭風!

想到此處朱允熥心中一軟,上前攙扶對方,“您這話叫我怎麼受?快快起來,你這是罵我!”

“皇上!老身知道他們兩個不爭氣的東西,觸怒了您!”郭惠妃繼續哭道,“要打要罵都隨您,老身就求您,給他們留條性命,行嗎?”說著,她拉住朱允熥的手,“皇上,老身從來都沒求過您,這輩子就求您這一次,成嗎?”

“不至於此!”朱允熥拍拍她的手,她臉上的皺紋好像刀子一樣割在朱允熥的心上,“您放心,我不會和他們計較的!”說著,苦笑道,“您呀,不要太放在心上!”

郭惠妃反手,用力的拉著朱允熥的手,落淚道,“嗯,我就知道,皇上你不是那麼不講人情的人!”說著,她伸手摸摸朱允熥的臉龐,低聲道,“熥哥兒,我能叫您熥哥兒嗎?”

朱允熥感受著她掌心的溫度,露出一抹笑意,“當然可以呀!我是皇帝,可也是您親手照顧大的熥哥兒!”

“哎!”郭惠妃連連落淚,然後望向窗外,忽然壓低聲音,“皇上,知子莫若母,我那兩個爭氣的東西,都是被人攛掇的!”說著,咬牙切齒,“老五,不是個好東西,自小就慣會慫恿人!剛才他倆跟我說,老五跟他們說了,皇上您要發作他們!”

說完,她直直的看著朱允熥的眼睛。

朱允熥若無其事,淡淡的拍拍她的手,輕描淡寫道,“您既然知道五叔的脾性,就該知道他說的都是沒影的事!”

“那就好!”郭惠妃低頭。

但誰都沒看到,她眼底閃過濃濃的絕望。

熥哥兒是她養大的,她瞭解熥哥兒遠比別人多。

這孩子在真的動殺心的時候,永遠都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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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弟如何了?”

一眾藩王們圍在剛剛睡去的韓王朱模身邊,朱棣揪心的問道。

旁邊的太醫躬身開口,“回四王爺的話,韓王千歲就是一時大悲失了心智,下官等給開了安神的方子,睡一覺應就無礙了!”

聞言,朱棣皺眉,沒好氣的說道,“無礙就是無礙,應該無礙是什麼說法?難道還有萬一?”

他這一皺眉,幾個御醫頓時大氣都不敢出。

老朱家的爺們都是暴脾氣,一言不合動刀殺人是常事,他們可不敢觸黴頭。趕緊裝作沒聽著,溜溜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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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十一是個純良孝順的孩子!”一群藩王稍後也從房裡退出來,走到外間,老六朱楨開口,“哎!父皇呀,怎麼就說走了呢?我就想不明白,老爺子身子一直硬朗,怎麼就這麼突然?”

朱棣猛的回頭,不是看朱楨,而是先瞪了一眼朱橚。

然後開口道,“生老病死誰能預料?父皇也到了歲數。也就是咱們天家規矩多,若是在民間這是喜喪”

“四哥這話說的,什麼叫父皇到了歲數?”齊王朱榑冷冷道,“您的意思,父皇就應該這個歲數沒?”

朱棣先愣,後怔,然後好像不認識一般的目光看著朱榑,“你跟我說話?”說著,點點對方的肩膀,“你在跟我說話?”

朱榑本就是性情陰冷又兇暴的人,渾然不懼,“那四哥以為,我跟誰說話呢?”

“反了你了!”朱棣大怒,猛的抬手。

下一秒卻直接被朱橚保住,“四哥四哥,老七是沒心眼的人,您跟他一般見識幹什麼!”

“他是沒心眼嗎?”朱棣被兄弟抱著手腳,暴怒道,“他心眼比誰都多!”吼著,繼續怒道,“撒開,看我抽不抽死他!”

“呵呵!”齊王朱榑竟然鼓掌,“四哥好威風!”說著,冷笑道,“四哥要教訓弟弟,弟弟自然無話可說,誰讓您大呢!可是四哥,您也就只能和弟弟們逞威風了,跟別人你敢嗎?”

朱棣又是愣住,然後目光極其冰冷的看著朱橚。

後者低頭,帶著幾分畏懼,“四哥,有些事您還不知道!”

“皇上要削藩,削咱們的藩!”楚王朱楨看著眼前眾位兄弟,冷聲道,“就是把咱們親老子,當初給咱們的東西都要回去!你們答應嗎?”

“老爺子屍骨未寒,他就要對咱們這些叔王們下手了!”齊王朱榑也道,“呵呵,真是好聖孫呀!真是好皇上呀!弟弟們,大明朝的祖宗家法,在皇上眼裡就是兒戲!”

“咱們現在是藩王,他還這麼欺負呢!若是沒了權,在他眼裡都不如一條狗!”朱榑又冷聲道,“老十三,老十九,剛才在老爺子靈前,就在咱們親老子的面前,他是怎麼呲噠你們的?”

代王朱桂滿臉怒氣,攥緊拳頭,“何止是呲噠,簡直是欲加之罪!”說著,冷哼道,“若不是是十一哥上前拉著,只怕當場就給要我和十九弟冠上一個故意晚來不孝不敬的大罪!”

“住口!”蜀王朱椿怒道,“老十三,你混蛋!”

“你是我們親哥,怎麼向著外人?”谷王朱橞開口道,“你向著他,他就不削你了嗎?”說著,冷笑道,“哦,對了!親哥哥,你的媳婦是人家舅老爺的親閨女,他待你自然和我們不同呀!”

朱椿本就性格儒雅,如今被兄弟們一擠兌,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好啦,吵什麼?”朱橚跺腳道,“這時候了,兄弟們不是應該抱成團擰成繩嗎?怎麼自己吵起來了?”說著,看向朱椿,“老十一,老十就的話不好聽,可你品品是不是這個理!”

說到此處,他指下自己的腦袋,“你看你五哥我,你好好看看你五哥我,我的現在,未嘗不是你們的未來!”

“老五!”朱棣怒目圓瞪。

“四哥!”朱橚後退兩步,“現在你是兄弟們中最大的,按理說你要幫兄弟們出頭啊!可是你怎麼”說著,搖搖頭,“四哥,你已經不是以前的四哥了!”

朱棣臉色鐵青,怒火幾欲噴出,臉色猙獰。

“我是為你們好,你們就沒想過”

“就是因為想過,才要反抗!”朱榑冷笑道,“不然,擎等著被抹脖子吧!”說著,繼續冷笑著看著各位藩王,“他給咱們親爹上了尊號,太祖高皇帝。咱們都是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子孫,寧折不彎!”

朱楨也開口道,“各位弟弟,咱們骨子裡流的都是朱家剛烈的血,難不成就這麼受這份折辱嗎?”

“他憑什麼這麼對咱們?”谷王朱橞也開口道,“這些年咱們在邊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不是咱們鎮守邊關,他能這麼安穩?”

“對,當初咱們老子定下的規矩就是天子居中,藩王拱衛四方!江山社稷是咱們保的,大明朝的祖宗家法不能改!”代王朱桂咬牙道。

“我是太祖高皇帝的兒子,焉能受辱?”谷王朱橞也跟著說道。

屋裡頭,朱棣氣得渾身發抖,朱椿張大嘴不知所措。

秦王晉王魯王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無聲的朝外挪動腳步。

朱榑再次冷笑,“我已經派人給十七弟傳話了,讓他先別來京師!”說著,冷眼掃過眾藩王,“一旦咱們這邊有什麼變數,外邊還有個幫手不是?”

“你們”朱棣渾身驚顫,“反了反了!”

“呵呵!”朱楨冷笑,“四哥,反了這個詞兒,用在我們身上不對吧?”

“早些年,您可是沒少想著要反啊!”朱榑也冷笑道。

“老七,我打死你!”朱棣勃然大怒。

“來呀!”朱榑毫不畏懼,“打死我,你跟皇上邀功去吧,搖尾乞憐去吧!”說著,低吼道,“四哥,當初要反的是你,現在最聽話的也是你,哪個才是真的你?”

“弟弟們都在這,就等你一句話,是跟著我們,還是跟著他?”代王朱桂也上前,看著朱棣。

“你們”朱棣怔住了。

“要不!”朱橚開口道,“你就兩不相幫!”

“老五!”朱棣幾乎是從牙縫中吐出一句話,“你就攪合吧!”

“我真是熱臉貼冷屁股!”朱橚跺腳,“我為了誰?我圖什麼?”

“四哥!”代王朱桂再上前,“弟弟以前最欽佩您,您就不能給弟弟一句話,行不行嗎?”說著,也吼道,“唇亡齒寒您不懂嗎?”

“你們是在作死,就你們這幾頭爛蒜,能鬥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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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千歲!”

突然,外邊傳來一個不善的聲音,緊接著禮部侍郎李至剛皺著眉出現在門口。

“大行皇帝之靈,就在百步之內。諸位如此大聲喧譁,成何體統?”李至剛拂袖道,“難道諸位千歲,就不怕御史彈劾嗎?”

朱桂正滿肚子火,轉頭就罵,“誰褲兜子沒繫緊,把你露出來了!”

“我”李至剛直接被罵傻了,臉紅脖子粗的怒道,“下官禮部侍郎李”

“入你孃的!咱朱家爺們說話,你是你馬勒戈壁?”朱桂上去就是一腳。

哐噹一聲,李至剛飛出門外。章節錯誤,點此報送(免註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