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大朝會。

朱允熥坐在寶座上,渺渺升騰檀香,正好遮住他的臉,顯得更加的天威難測。

“臣有本奏!”武臣佇列第一位,魏國公徐輝祖開口奏道,“啟奏陛下,因邊塞各地藩王移藩,又整頓衛所裁撤老弱,北地邊塞今年的預算的軍糧中,多出了一百六十萬石軍糧的缺口!”

“其中遼東,寧夏還有甘肅的軍糧,在遣散衛所老弱時,已經告罄,捉襟見肘!”

頓時,群臣都微微錯愕。

大明朝邊軍缺糧,這是多少年都沒有過的事了?

但同時也有人在心中仔細衡量,不可能缺糧呀!邊軍除了自己屯田之外,每年戶部兵部撥過去的軍糧,都是超額的。而且以前那些丘八還有可以用鹽印跟商人換糧的權利,邊塞怎麼會缺糧?

“軍中不可一日無糧!”寶座上,朱允熥的聲音淡淡的,“著,山東河南等地,籌措軍糧!”

“陛下!”朱允熥話音剛落,戶部尚書張紞就開口道,“北方各省今年於淮北水災時,已調過一次儲備糧,各省的官倉存糧賬面上只有一千的三成。若是再讓北方各省往邊塞運糧,一旦今年秋收不順,來年容易鬧饑荒呀!”

“陛下!”吏部尚書侯庸也開口道,“而且北方各省如今還負擔著淮北災民以工代賑的開銷,養著幾十萬淮北的民夫,還有徐州古道的各種拋費,實在不宜再從北方凋糧!”

朱允熥故作沉吟,“那怎麼辦?”

“臣倒是有個主意!”吏部尚書侯庸又開口道,“這幾年江南的糧倉儲備充足,何不從江南調集糧草?浙地的糧倉,湖廣一帶,江西等地,先走水路再走陸路,送往邊塞。即便是調過去之後,南方各省的糧倉有些空缺,可馬上就是夏收,直接補上就是!”

他話音剛落,群臣之中馬上有人大聲道,“陛下,臣以為侯尚書所言,不合時宜!”

朱允熥目光看過去,說話的是戶部給事中龍鐔。

給事中的全稱是六科給事中,他們官職雖然不大,但權利極大。不但有著稽查六部的職責,還能監督王公大臣。

“愛卿何出此言?”朱允熥淡淡的問道。

“江南距離邊塞何止萬里,若從江南運糧,且不說運多少,單說人力物力就是個天文數字。一路上人吃馬嚼,可能送的糧食還不夠路上吃的!北方邊塞需要一百六十萬石,南方各省最起碼需要籌措雙倍之數,才能保證軍糧入數交到邊塞!”

龍鐔朗聲說道,“而且,眼看北方就要進入雨季,一路上泥濘崎嶇定然要耽誤運糧的期限。一旦耽誤了,邊軍無糧若是鬧出事端來,豈不是得不償失嗎?”

這話,引得許多朝臣紛紛點頭附和。

而朱允熥則是心中冷笑,這龍鐔看似說的公允,實則是存了偏心。

因他本身就是江南一系的出身的官員,自然不願意看到南方各省被攤派了一百六十萬石的軍糧。不單是他,幾乎所有江南出身的官員,都不願意。

他們怕這事以後成了定例,除了每年該繳的糧稅之外。一旦邊軍缺糧就從南方調集,而南方真正富裕的行省就那麼幾個,長此以往恐怕南方會背上極重的負擔。

而且以皇帝的為人,這樣的負擔一定會加在士紳的身上,一定會對南方計程車紳實行加徵。

朱允熥故作沉思狀,“那依愛卿之見呢?”

龍鐔大聲道,“還是就近籌措為上!”說著,頓了頓,“一來是距離近,二來是耗費少。”隨後,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臣也知北方百姓不易,只能再苦苦他們了!”

這話,頓時引得大殿中北方出身的官員們怒目而視。

龍椅上的朱允熥沒有說話,而是板著臉沉思。

過了片刻,沉聲開口,“雖說今年北方各省的糧草用得多了些,可朕記得洛陽大倉,濟南大倉,保定大倉,都是滿的,怎麼現在突然無以為繼了呢?”

聲音不大,但很有些咆哮的意味。

糧食是一個國家的命脈,是半點差錯都不能出的。

“皇上!”這時,群臣之中,忽然有人開口道,“以山東為例,其實這兩年山東的幾個大倉,都照洪武二十五年之前,少了好幾成!”

群臣詫異的看過去,說話的是文臣的最末端,剛就任不到兩天的戶部山東度支司的郎官,徐良。

“嗯?”瞬間,龍椅上的皇帝勃然大怒,“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徐良躬身上前行禮,開口道,“臣翻閱了洪武二十五年之前的歷年賬冊,和這兩年的進行比對。山東一地,官倉的一出一進收支甚為不平,也就是說進的沒有支出的多。而且每年進入官倉的糧食總額,也頗有出入!”

朱允熥頓時大怒,“戶部,你們怎麼當的差,平日跟朕報喜不報憂,真有事的時候,全是窟窿?”

“臣等有罪!”張紞等人忙俯身請罪。

“你們除了請罪,還能幹什麼?”朱允熥的咆哮在大殿中迴盪,“朕要知道,為何儲糧大省,竟然也能出現虧空?”

“啟稟萬歲!”

群臣惶恐之時,一個聲音響起。

新任吏部侍郎,左都御史,南書房行走李至剛大聲開口道,“此事,臣略知一二!”

“說!”朱允熥拂袖,在龍椅上坐下。

“萬歲爺可還記得,去年下半年的山東曲阜衍聖公一家侵吞民田一案!”李至剛大聲道。

“嗯!”朱允熥冷著臉點頭,“朕記得這案子是交給你查的!”說著,嘆口氣,“朕也是想著畢竟是聖人之後,要給些顏面,也給天下讀書人留個餘地。後來又趕上太祖高皇帝龍御歸天,所以這事朕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上仁厚之心,恩澤四海!”李至剛大喊一聲,繼續開口道,“但衍聖公一案,只是個例。臣在處理孔家侵吞田地一案之中,發現山東河南河北等地,多有地主把名下田地掛在有功名的讀書人身上”

剎那間,大殿中所有的目光,齊刷刷的看過去。

而朱允熥則是心中感嘆,“想做點事,真難!”

不但難而且效率慢,還要權衡各方面的利弊。以至於他這個皇帝,不得不自導自演這麼一場戲,真累。

“如此一來,交糧納稅的民田少了,而士紳名下不繳糧的田卻多了。肥了他們,而朝廷卻受了損失!”李至剛繼續道,“而且此風愈演愈烈,不單是山東,河北河南,包括陝西山西都是如此。許多寒門學子,剛有了功名,就搖身一變成了大地主!”

李至剛的話音剛落,龍鐔就大聲道,“皇上,臣以為此風斷不可漲也!”

隨即,翰林院,六科給事中,那些江南出身的官員們紛紛跟著開口。

“皇上,免稅乃是國恩,豈能容之自肥?”

“皇上,如此以來,數十年後我大明空有田地,卻無稅銀呀!”

“國之蛀蟲,嚴查,必須嚴查!”

“臣請命,為陛下除此等敗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