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在長街之上的藩王們,默默注視著遠去的馬車。

朱棣聽到了寧王朱權模糊的呼喊,“四哥!”

蜀王朱椿聽到了代王谷王拍著車窗的哭泣,“母妃救我!”

更多人聽到了酒醉被驚醒的楚王朱楨的吶喊聲,“吾本太祖高皇帝第六子,吾降生之日太祖高皇帝攻克武昌。太祖曰,待此子長,以楚封之!吾乃大明楚王,盡有荊襄膏肓之地,吾乃楚王世襲罔替!”

他的吶喊,也驚醒了齊王朱榑。

長街上,滿是朱榑的嘶吼,“父皇您睜眼看呀!大哥,您生的好兒子,父皇您的好孫子你們睜眼看呀!”

看著這一幕幕,聽著這一聲聲,藩王們的臉色更加複雜了。

儘管他們沒有落到這個下場,但楚王幾人的遭遇,他們也感同身受。試想一下,假如他們也摻和了進去,下場能比這幾位好多少呢?

而且他們更知道,隨著這幾位罪王被圈禁在高牆之內。大明王朝,徹底進入了沒有藩王的新時代。就是皇帝乾綱獨斷,中央集權達到頂峰的新時代。

哀嚎聲遠去了。

咒罵聲消失了。

嚎啕聲不見了。

長街上的藩王們,剛要上自家的馬車,忽然聽見關押幾位罪王的宅院前,有人嘶吼大喊。

“既然諸位兄弟都來了,何不一塊喝幾杯!”湘王朱柏站在門前大喊,“反正都是不孝子,也不在乎有人彈劾咱們在國喪期間喝酒!”

諸王聞聲,腳步遲疑。

“都怕什麼!”遼王朱植也露面,“這酒席是我老十五設的,誰敢多嘴奔我來!”大吼著的同時,斜眼看看長街上的錦衣衛還有侍衛們,冷笑道,“七哥是毆打大臣,爺我敢直接殺人,看誰敢多嘴!”

朱棣本來正要上車,臉上神色變換一陣,甩袖大笑道,“正好,這幾日要藉著酒勁兒大醉一場。十五弟,你酒量行不行?是不是哥哥的對手!”

“這才是我四哥!”朱植大笑。

緊接著蜀王朱椿看了一眼兄弟們,把心一橫,“從小被人叫秀才,今日爺我也豁出去出格了,不醉不休!”

宅院的門房裡,何廣義帶著幾個心腹手下,冷冷的看著這一切。

“都堂,要不要攔著?”千戶金百萬低聲道。

“不攔!”何廣義嘆口氣,“讓他們喝,好酒好菜可勁上,打罵都不許還手!”

“喏!”

何廣義知道,藩王們這場酒必須喝。

他們喝的不是酒,而是委屈。

不是為了喝酒,而是求醉。

要是攔著他們,不讓他們大醉一場,只怕他們心裡壓著的火,又要惹出什麼事。

他何廣義是不怕事的錦衣衛不假,但絕對不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錦衣衛。他也知道,有時候很多事過猶不及,要鬆緊得當才能平平安安。

~~

酒宴,不只在這落魄的王宅之中。

鄭國公府的後宅,機密的小房間中,常升和藍春相對而坐,兩人酒到深處,已是熱淚盈眶。

“皇上下了詔,要追尊大妞為皇太后了!”常升端著酒杯,手都不穩了,硬朗的臉上滿是淚水,“嗚嗚,苦命的大妞,我苦命的大妹妹!”

保國公藍春在旁,也是眼眶發熱,但他還保持著幾分理智,拍拍常升的手,“表兄,這是好事,莫哭了莫哭!”

說著,忽然間他也背上湧上心頭,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戰死沙場的父親。

“若是父親還在,定然欣喜若狂!”藍春唏噓,“我還記得當年,太子妃現在是皇太后。她走的時候,父親哭得病了三日都起不來身,每晚每晚自己落淚!”

說著,又嘆口氣,“當初,當今還不是皇太孫之前,父親總是說,太子爺和大妞表姐的嫡子,必為大明儲君。不然,他藍玉第一個不服!”

說到此處,淺淺喝了一口酒,“我還記得那時候,咱們這一系軍侯們,幾乎隔三差五就在我家小房子裡商議,如何如何!”隨即,他頓了頓,“現在是苦盡甘來呀!”

他這句苦盡甘來,意味深長。

老爺子在,他們這些朱允熥的母族儘管身份尊貴,但始終頭上懸著一把劍。不是說老爺子防著他們,而是老爺子太在意這個嫡孫,怕他們這些外戚給自己的寶貝孫兒找麻煩。

同時,他們這些外戚軍侯在內心深處也都戰戰兢兢的,生怕哪一天老爺子想多了,或者覺得他們礙眼了,找個茬兒

這些年,他們這一系的軍侯們,其實都是如履薄冰。先是鐵了心的擁護當今,而後當今坐穩東宮又要夾著尾巴做人。當今登基為帝,跟他們又得小心的遊離在真正的權利圈之外。

難!

很難!

但現在,所有的難都過去了!

“其實當年,很多事舅舅都沒讓你參與,我和舅舅他們每次秘會,你都在外邊把風,不知道說了什麼!”常升帶著幾分醉意,“你可知道,第一次淮西軍侯們秘會的時候,你父親說了什麼?”

藍春緩緩倒酒,沒有說話。

“他說”常升一邊回憶一邊說道,“能坐在我身邊的,都是自己人。但我也知道,太子爺走了,咱們這些自己人,也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人嘛,都是為了利益,明哲保身一點不奇怪!”

“說白了,除了我藍家和常家是鐵了心的捧三爺之外,你們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小算盤。”

“我不問你們怎麼盤算的,我來告訴你們,其實咱們都沒得選!”說道此處,常升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你父親就當著所有的面,把話說得不能再明白!”

“咱們這些人都是太子爺的人,太子爺跟皇上是古往今來最和諧的皇上和太子,之所以他們爺倆和諧。是因為皇上能管好皇上自己的人,太子爺能管好他自己的人,井水不犯河水!”

“現在,太子爺走了,咱們這些太子爺的人,必須再找一個能護著咱們人。藩王們不行,他們和咱們隔著心,淮王更不行。”

“嘿嘿,為啥不行呢!因為一旦淮王上位,最先發落咱們的,就是淮王!他能看著他弟弟,咱們的三爺,身邊有咱們這一群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廝殺鬼?”

“他身邊那些遭瘟的書生,能容著咱們這些不服他的武人?到時候咱們這些武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必須捧三爺,哪怕將來要當亂臣賊子也必須捧三爺!今日誰同意,留下!不同意的,出門把嘴閉上當啞巴。留下的是好兄弟,將來同富貴,若是三心二意的,我藍某人的刀子可快著呢!”

“哈哈!”說道此處,常升大笑眉飛色舞,“我告訴你,這些話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也就是今天高興!”

忽然,他發現藍春默不作聲。

藍春慢慢抬頭,“這大概,就是太上皇曾經,一心要殺父親的原因吧!”說著,低下頭,“沒人知道,但皇上一定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