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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五十兩純銀大錠皇封不受,卻在金鑾殿上,提他那一路仨瓜倆棗的花費。

提就提吧,還擺弄著水蘿蔔粗的手指頭,在那呲牙咧嘴,愁眉苦臉的計算。

老爺子喜歡的,就是這種憨傻耿直,某方面腦袋不夠用,但是心裡也拎得清,又有些小心思小聰明的漢子。

當下龍顏大悅,不但報了他一路的花費,還要命人帶著陳壽等人,在京城中好生遊玩一陣。

豈料,那陳壽又是拒而不受,還在奉天殿中,當著群臣的面,又說了一堆大實話。

“皇上萬歲老爺子還了草民等的公道,又多給了田地,還報銷了路上的花費。我們這些莊戶人,若再佔您老的便宜,那不是打秋風了嗎?”

“莊戶人家講究的就是本分傳家,清白做人,勤墾種地。可不敢多貪多佔,不然喪良心,傳出去也不好聽。”

“能見著皇爺,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修來的福分,夠草民回家吹幾輩子的了。再說,馬上就秋收了,家裡一堆活等著呢。莊戶人家,不幹活在京城閒溜達,那不成二流子了嗎?”

一番話,又說得老爺子眉開眼笑。

當著群臣面,若有所指的再次讚歎,“仗義!仗義!”

言外之意,你們這些大臣們,有時候見識還不如一個莊稼漢。看看人家,還多知道分寸進退。你們到好,給了權還想錢,永遠沒個滿足的時候。

朝會最後,老爺子聖諭。

陳壽案,明發天下各府各縣,命城池教諭夫子等人,說給天下百姓聽聞。

老爺子,這是要鼓勵天下百姓告官。

朱允熥忽然明白了,以前和老爺子說吏治之時,老爺子為何那麼淡然。還說他所謂的廉政制度,是脫了褲子放屁,自己查自己。

這種民告官的方法雖然簡單粗暴,也不周全。可若是能長久施行,以百姓約束官員,未嘗不是治理吏治腐敗的良藥。

官員們頭上時刻懸著一把劍,自然要十二分的小心。

可是,不是哪個皇帝,都如老爺子一樣,屍山血海中殺出來,不怕臣子非議的。後世說不定哪個子孫,好的不學,非要學仁君的虛頭八腦,對貪官汙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歷史上,朱允炆繼位之後,馬上就把老爺子的大誥制給丟在一旁。而得位不正的朱棣,更是提都不提。

朝會散去之後,爺倆脫下朝服,換上便裝,在御花園中吃早飯。

八仙桌上,一盆色澤晶瑩湯汁濃稠的梗米粥,幾味醃製的小菜。還有些燒羊肉,煎豆腐等尋常菜品。

朱允熥殷勤的給老爺子盛了一碗粥,笑道,“孫兒原以為又是杭州那樣的大案,昨晚上忐忑得都沒睡好。”

“咱也一樣!”老爺子輕輕吹著粥碗,“睡到半夜起來,讓錦衣衛連夜審了一番,這才踏實!”說著,老爺子笑笑,“此事,倒也不失為一樁美談。天下百姓知道了,也不必再以為告御狀,是啥比登天還難的事情!”

見老爺子心情暢快,朱允熥笑道,“皇爺爺,如此一來,以後告狀的百姓,怕是要更多了!”

凡事都有兩面性,讓百姓告狀,是維護世間公道。但也保不齊,有那麼幾個犟種,非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一定要到皇帝老子面前說道說道。也不一定真是什麼冤屈,或許就是心裡有怨氣。

聞言,老爺子想想,咧嘴一笑,“真要那樣,咱一個人還見不過來!”說著,看看朱允熥,“大孫,你可知咱,為啥要鼓勵這些百姓告狀?”

這話,就帶著幾分考較的意思了。

朱允熥站起身,垂首肅立說道,“孫兒想,一是使百姓知曉,大明有說理的地方。二來,震懾天下官員,告誡他們要實心任事,不敢徇私枉法。”

老爺子點點頭,一口氣吸了半碗粥,順道吞了個羊肉餡的龍眼包子,吧唧著嘴,繼續問道,“更深一點的,想過沒有?”

“讓底層百姓,有向上之路!”朱允熥不假思索,開口道,“讓底層百姓,有申訴之權!”

“正如皇爺爺最看重科舉取士一般,科舉的用意是讓貧家寒門之子,能登堂入室,魚躍龍門,不使國家落於貴戚之手,使百姓明白,出身不怕低,只要勤學,總有出頭之日。”

“許百姓告狀,與科舉取士殊途同歸,都是重視民權。讓百姓之家,有直達天聽的途徑。”

“好!”老爺子撫掌笑道,“說到咱心裡去了,有見識!”說著,推下桌上的小菜,“吃肉,多吃些!”

“都是您老教的好!”朱允熥笑道。

老爺子又道,“其實,有一點你還沒說,或許你想到了,只是不願意當著咱的面說而已!”

不等朱允熥開口,老爺子繼續說道,“這天下是咱朱家的,天下百姓供養著咱朱家還有百官,錦衣玉食權勢滔天。好事都讓咱們佔了,百姓世代都要當牛做馬。”

“當皇上就是要給天下人主持公道,大公道咱們給不了,可這些小公道,卻一定要端平。不然,咋對得起供養咱們的百姓!”

“戰功,是給後人看的。公道,是給活人看的!”

朱允熥放下筷子,正色道,“孫兒謹記皇爺爺教誨!”

“咱老了,以後的江山都是你的。這話現在咱說給你聽,等你老了,也要教給你的兒孫聽!”老爺子笑道。

“那可不容易!”朱允熥笑道,“孫兒將來生一大堆兒孫,可沒那個功夫,各個都教!”說著,笑道,“皇爺爺,您老長命百歲,到時候您幫孫兒跟您的小孫孫們,說這些治國的道理!”

老爺子隨手磕了一個雞蛋,笑道,“你,就一個媳婦,還生一堆兒孫?”說著,大笑起來,“要想兒子多,就要媳婦多!”

朱允熥心中一喜,問道,“皇爺爺又要給孫兒找媳婦了?”

身為皇儲,又是皇明的嫡孫,繁衍子嗣是他的責任,而且是第一大的責任。

“嗯,要不然咱為啥提拔他張善?連翰林沒當過,直接點了他的布政司!”老爺子直接把雞蛋扔嘴裡,腮幫子動兩下,嚥下去了。

朱允熥一怔,“和張善有啥關係?”隨即,心中明白了些什麼,頓時有些麵皮發熱起來。

“磨磨唧唧,恁不爽利!”老爺子白他一眼,恨鐵不成鋼般說道,“你呀,萬般都好,怎麼女人的事上,這麼囉嗦!”

“以前怕你年少傷身,不在你身邊放女人。現在你都快當爹了,咱都說了,讓你放開了隨便找,你還扭捏上了!”

“孫兒沒有呀?”

“還犟!”老爺子笑罵道,“你是大明的皇儲,看上哪家的女子一句話的事,怎的還拖泥帶水呢?你當咱不知道,你心裡對人家張善閨女,不清不楚的?”

“你當咱不知道,你和他同船時那些事?”

說著,眉毛一立,“人家摺子都上到咱這兒了,你要是不想要人家閨女,逗人家作甚?”

張善居然敢暗中告狀?

朱允熥頓時心中大怒,想不到呀想不到,表面上老實本分有些迂腐的張善,竟然也會打小報告!

“喜歡就要,又不是上不了手,你猶豫啥?”老爺子繼續罵道,“爺們愛女子,天經地義。你看上她就是她的福分,她老張家燒高香去吧!”

“男子漢大丈夫,女人多多益善。咱早些年打仗的時候”說著,老爺子一頓,似乎是想到,和自己大孫子說以往自己的事,有些不成體統,改口道,“趙寧兒是正妃,現在有了身子,你東宮那邊的那個叫妙玉的,出身太低,終歸上不了檯面。”

“張善的女兒,怎麼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嫁入東宮,正好充實宮掖!”老爺子在朱允熥腦袋上拍一下,“這麼大的人了,滅國之戰都打過,還要咱給你操心這些事,羞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