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朱允熥真去了趙二家,以他皇太孫之尊。地方官府和護軍,定要把趙二家方圓十里之內,搜地三尺翻個底朝天。

那樣一來,就不是親民,而是擾民。

再者,幾日來祭拜祖陵和功臣廟已經身心俱疲,祭奠完成之後,朱允熥便返回皇城休息。

第二日傍晚,將將城中花燈初上之時,朱允熥換上便裝帶著幾個隨從,在城中隨意的遊走。

鳳陽城內萬家燈火,倒也顯現出幾分富足。不過與京師那種渾然天成的繁華不同,這裡顯得有些刻意和不自然。酒樓裡沒有賓朋滿座,商鋪裡沒有流連的客人。

修築得繁華的街景中,少了幾分喧囂,少了幾分熱鬧。城池富足,但百姓未必,所以才會如此。

待行至城中淮陽坊,才是真正的鳳陽城,販夫走卒匯聚在此街頭巷尾可聞童聲。

這裡,才真正有了幾分人間的煙火氣。

“殿下,這裡人多”

跟在朱允熥身後的苟仁剛開口,就被朱允熥打斷。

“人多怕什麼?京師裡比這人還多,皇爺爺和孤還不是一樣隨意溜達!”朱允熥書生打扮,揹著手看兩邊的街景,笑道,“皇城裡冷冷清清,街面上也冷冷清清,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個熱鬧的地方,你們不要掃興!”

苟仁不敢再言,默默的站到朱允熥身後,幾乎是寸步不離。

一行人又走了片刻,前頭街角處一個熱氣蒸騰的小攤邊,傳來陣陣蔥花伴著熱湯的香氣。攤位雖小,但人滿為患。有人沒有座位,乾脆就捧著比臉還大的碗,蹲在路邊,吃得滿頭大汗。

“賣什麼的?”朱允熥好奇笑道,“去看看!”

須彌,前頭開路的侍衛稟報,賣鍋盔羊肉湯的。這攤子在淮陽坊中很有名氣,只因攤主有個勾人的名兒,徐寡婦!

“寡婦?”朱允熥踮腳朝那邊張望。

果真,攤子上一個三十出頭,身材窈窕的女子在忙碌著。蒸騰的熱氣,吹得她雙臉潮紅,粉汗淋漓。

因為要給客人整治吃食,半截袖子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臂,脖頸處也沒掩緊,低頭時有些許的縫隙。

小家碧玉,如小吃,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朱允熥看得真切,幾個對著攤子喝湯的漢子,好幾次差點把湯喝進了鼻孔裡。

“去,吃幾碗!”朱允熥笑道。

剛走到攤子前,正好有幾個客人吃完,空出一張矮桌來。邊上幾個人本想搶先,卻直接被朱允熥的侍衛們不動聲色的隔開。

朱允熥問道,“老闆娘,有什麼好吃的?”

這矮桌距離攤子上的熱鍋最近,剛一坐下,熱氣和香氣頓時圍繞周身。

徐寡婦用圍裙擦下了手臉,大大方方一笑,“這位少爺,奴家這攤子上就是鍋盔和羊湯!”說著,蹲下身子,用圍裙把有人用過的桌子,擦得乾乾淨淨。

又馬上掏出幾副乾淨的筷子放在桌上,嫣然一笑,“您來幾碗?”

“先來四碗,多放羊肉,多蔥花少香菜!”

“您且坐,奴家這就給您端來!”

寡婦老闆娘自去忙,朱允熥又對身邊人說道,“你們也坐吧!”

傅讓,常升等人聞言坐下,戒備的看著周圍,一股生人勿近的架勢。可曹國公李景隆,卻好似沒聽見一般。

“你愣什麼呢?”朱允熥用筷子捅了下李景隆,發現對方正愣愣的看著寡婦老闆娘,笑道,“你有品沒品?看個寡婦,都能看直眼?”

“臣不是!”難得,李景隆臉上一紅,辯解道,“臣不是看她,而是臣心中有心事,所以有些愣神,殿下恕罪!”

朱允熥看看他,“這兩日你確實有些反常,話也不多說,有何事說來聽聽?”說著,點點桌子,讓對方坐下,“孤倒要看看,是什麼事,能把曹國公難住!”

李景隆坐下,臉上神色鄭重,“殿下,臣想臣想去邊關帶兵!”

朱允熥頓感意外,“怎麼有這個想法?你現在是京營兵馬總兵官,掌握京師兵馬,為什麼還要捨近求遠去邊關?”

“臣,慚愧!”李景隆垂首道,“臣實話實說,往日在京中臣還有些沾沾自喜。出身國朝勳貴之家,身份高貴。陛下和殿下,又對臣恩寵有加。臣又在大同,在高麗立下些戰功,這輩子該有的都有了。可是”

“可是什麼?你說下去!”

“可是臣到底有多少斤兩,現在才看明白!”李景隆苦笑一下,“以前都是小聰明運道好,可距離真正的名將,差得可是十萬八千里!”

“哦?”難得他李景隆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免讓朱允熥刮目相看,追問道,“人貴在自省,可你李景隆可不是謙虛的性子,怎麼現在一下子這麼自謙了?”

“不是臣自謙,而是臣”說著,李景隆嘆口氣,緩緩說道,“昨日和殿下祭拜功臣廟,看到臣祖父和父親的肖像”說著,他忽然眼眶一紅,“臣少年時,與父親在府中池塘游水。父親脫下衣衫,身上簡直沒有一處好地方,密密麻麻都是傷疤!”

“家父曾對臣說,小子,記住了,將來你什麼時候身上的疤,有你爹一半多,你才是個合格的將才!”

“可是臣愚活了這麼大,託陛下和殿下厚愛,祖宗的鴻福,佔據高位,卻功勞甚少!這幾日,臣一想起自己身上的爵位官職,就有些害臊!”

“老一輩人的功勳,是拿命換來的。他們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才有臣的今天。臣活到現在,卻沒幹一件值得老輩人驕傲的事兒。臣,白活了這麼多年!”

世間男子都有上進心,尤其是武人家的子弟,父輩的功績就是對他們最好的激勵。

再說,誰不願超越父輩,反而一輩子活在父輩的功勳之下呢!

老子英雄兒子更要好漢,虎父不能有犬子。自己成才,是對先人最好的告慰。

看李景隆三十多歲的漢子,在自己面前眼圈發紅,神色激動。朱允熥心中也有些欣慰,這個歷史上的大明戰神,若是能早點認清自己的不足,腳踏實地的認真做事,將來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業。

朱允熥柔聲道,“你能這麼想,皇爺爺也好,孤也好,都很高興。你是皇家的姻親,是姑表親的姻親。俗話說姑娘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

(這裡的姑娘,是姑姑的意思。李景隆他奶,就朱標的姑。)

“你有這份心,足見你心中有志氣。”說著,頓了頓,繼續道,“你想去哪裡帶兵,回京之後,孤和皇爺爺說去!”

“哪裡都好,只要是邊關,能讓臣歷練的,臣不怕苦!”

“嗯!”朱允熥敲著桌面,沉吟起來。

他李景隆肯知道上進,但邊關大將可不是小事,他雖然在大同立下戰功,可也是僥倖成分居多。以朱允熥對他的瞭解,他這人做什麼事都三分熱度,若真是派去邊關

李景隆眼巴巴的看著,見朱允熥陷入沉思,豁然中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我這是,抽什麼風?好端端的,跟殿下說這些幹什麼?”

“萬一殿下較真,真把我派去?”

想到此處,李景隆打了個哆嗦。剛才所言卻是真心話,可事到臨頭,他又後悔,捨不得京師繁華了。

“千萬別去邊疆,挨著吐蕃那地方,吃口熱乎的都難!”

“也千萬別去遼東,那地方天冷,我可過不慣!”

“西北我也不想去,風沙大,一到秋天渾身都是沙子!”

正想著,徐寡婦端著兩碗羊肉湯過來,笑道,“幾位,趁熱喝!”

李景隆趕緊站起身,“殿少爺,先別想了,嚐嚐這羊肉湯。淮西羊肉湯,可是一絕!”

說著,伸手去接身子側面徐寡婦的湯,不想卻直接握住人家的手腕。

“啊!”徐寡婦大驚失色,雖然她拋頭露面的,可畢竟是個清白女子。如何能讓陌生男子,這麼抓著手。

一聲驚呼,後退兩步,手中滾熱的湯碗一抖。

“嘶!”

李景隆大腿上一熱,汗毛都立了起來,燙得呲牙咧嘴,面目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