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都不說話,下山時的路程就顯得漫長而壓抑,快到山腳的時候,田孜突然“咦”了一聲,翻了翻雙肩包,拿出一袋煙花炮竹,說:“這個都忘記放了!”

明顯想緩和氣氛。

何川懶懶地瞥了一眼,沒有什麼興致的樣子。

田孜又去翻打火機,他不說話,指指不遠處的標語:預防森林火災,人人有責。

田孜立刻頓住了,訕訕的,覺得自己成了沒素質的那一個。

倆人繼續沉默地往前走,走到了山下的主幹道上,旁邊是一個小小的村落。

因為是大年三十,這裡的習俗是年夜飯要早,所以好幾處都冒起了白色的裊裊炊煙,間或有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倍覺喜慶和熱鬧。

田孜看看何川,他耷頭塌肩,還是一副意興闌珊萬念俱灰的模樣,她心裡倒是不落忍了。

他雖然胡鬧魯莽,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人,這件事說到底她也有責任,隱隱約約讓他看到希望,又讓他失望。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指著遠處說:“哎呀,那邊野草叢裡好像躥過來一隻野兔。”

“哪裡?”

何川抬頭望去,只見風吹草動。

一回身,隔田孜了一段路莫名其妙對著他笑。

何川不明就裡,大步走向她,說:“搞什麼鬼......”

一語未落,腳下噼裡啪啦地炸開了,走到哪裡炸到哪裡,步步生蓮似的,何川猝不及防,這一通上躥下跳。

田孜從未見過他這樣狼狽,捂著嘴笑彎了腰。

何川追過去,抓住她的後脖頸提溜起來,好氣又好笑:“讓你這麼淘氣?”

田孜忙不迭地獻寶,遞上那一大包煙花炮竹,說:“大王,小的再也不敢了,請笑納!”

一臉討好,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倆人站在田野的路邊乒乒乓乓地把那袋子煙花炮仗全放完了,噼裡啪啦的,好不痛快,空氣裡瀰漫著硫磺的味道,微微嗆鼻。

何川隔著淡淡的煙霧看她,心情也迴轉過來了,他恨恨地想:她說不行就行嗎?老子偏不信這個邪,等我找機會把她摁床上了,看她還有這麼多沒用的屁話沒有?!

這麼給自己一打氣,剛才的頹唐之態就去了大半。

田孜逮著機會也悄悄看他,發現他鐵板似的臉上依稀有點笑模樣了,一直懸浮著的心才算回到了原處,這世上對她好的人太少了,如果有可能,她誰也不想傷害。

田孜和何川各自藏好心事,貌似都後退了一步,作出平時和諧共處的樣子,高高興興地回家了。

回來的時候正趕上王美蓉忙乎著在廚房裡下餃子,裡面白氣騰騰,跟仙境似的。

田孜趕快洗洗手過去幫忙,王美蓉碰碰她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說:“山爬得怎麼樣?感情培養出來沒有?”

“說什麼呢?”

田孜的臉微微紅了,她頂受不了王美蓉擠眉弄眼硬要和她做知心姐妹。

王美蓉嘿嘿一笑,說:“我看小夥子挺有男人味的,雖然現在工作不固定,但還年輕,你不要太死板了.....”

“我把餃子撈到這些碟子裡面吧!”

田孜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的婆婆經。

王美蓉已經習慣了,這個大女兒簡直是個白眼狼,她往前走一步她就會退一丈,永遠都暖不熱。好在她終於肯回家了,說話做事也不像之前那樣尖銳戳人心,說到底還是長大了幾歲,不一樣了。

想到這裡她又欣慰起來。

年夜飯比昨天那頓還要豐盛,幾乎搬出了這個家所有的家底,盤子摞著碟子,把一張圓桌擺得滿滿當當,花團錦簇的。伴著電視裡喜氣洋洋的春節歌曲,他們開開心心地吃了一頓團圓飯。

飯後田孜和她媽一起洗碗,一個沖洗,一個用乾淨的抹布擦乾,非常默契。

這活兒田孜有些年沒做了,幹著幹著又想起了她倆相依為命的那段時光,雖然顛沛流離,但母女倆的心是緊緊貼在一起的。

她們的間隙應該源自於王美蓉嫁給趙國強,王美蓉贏得了戰爭,得意洋洋,然後又自顧不暇,完全沒有發現這個小女孩不知不覺變得異常地沉默,她眼神乖巧,所有的怨恨都收在心裡。

王美蓉說:“等下我和老趙蜜蜜得去一下鄉下她爺爺那裡,每年大年三十都得過去陪陪再吃一茬年夜飯,捎帶給她奶奶上個墳。”

“哦。”田孜應下,心裡有點不安。

肯定是為了招待她和何川才吃了兩次年夜飯!她應該感動的,卻只是不安,覺得自己擾亂了別人的生活節奏。

王美蓉完全沒有察覺她微妙的心理變化,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在乾淨毛巾上擦了擦,拿起水池邊的護手霜細細地塗了起來,她愛美這一點大概要至死方休。

她一邊塗一邊還不忘交待:“沒多遠,十多公里的路程,我們差不多十點回,你們先看看春晚,太好了,今年終於可以和你一起熬福了。”

她們老家的規矩,大年三十的晚上熬得越晚越有福氣,小時候的田孜爭強好勝,每每眼皮子都睜不動了還不肯上床,幾乎都要哭鬧一場,氣得王美蓉直咬牙,說大過年的不吉利。

少頃,他們一家三口穿戴齊整出門了,王美蓉不放心,臨走還在嘮嘮叨叨:開心果瓜子在茶几的第二個抽屜裡,點心是一整盒的,拆開就能吃,裡面有田孜最喜歡的鳳梨蓮蓉餡......

田孜喏喏應著,推著她的肩膀把她推了出去。

門一關,何川和田孜面面相覷,莫名都有點尷尬,小小的空間突然變得空曠起來。

田孜開啟電視,春節晚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倒計時的採訪一個接一個,鏡頭裡的全國人民都在喜氣洋洋地辭舊迎新。

何川往沙發上大刀闊馬地一坐,拍拍旁邊的位置,對田孜說:“過來一起看春晚!”

田孜趕緊說:“我去給你準備點零食。”

然後小鳥一般地飛走了,何川在後面無聲地冷笑:小樣兒,我還能把你吃了?

田孜拿了一個八寶攢盒,往不同的格子裡裝蜜餞堅果點心和糖果,心裡面直打鼓,好半天才慢吞吞地送了過去。

何川心知肚明地看著她笑,笑得她發毛。

他說:“你就乖乖坐這兒看吧,法治社會,我還能把你怎麼著了?”

田孜被戳穿了心事,訕訕地坐下了,順手拿了個靠枕橫在他倆之間。

今年春晚換了幾個新面孔,一開場載歌載舞,歡呼震天,頗有些普天歡慶的味道。

田孜好多年沒有完整看過春晚了,其實春晚是真的越來越沒意思了,現在看大都是因為小時候的那點兒情懷。

家裡沒有人,何川慢慢有點放肆了,他歪在沙發上,雙腳大咧咧地架在前面的茶几上,身邊放了個碟子,邊吃零嘴邊點評。

田孜慢慢也看進去了,很多他們童年的男神女神還活躍在舞臺,但明顯見老態,歲月真是不饒人啊。

倆人一起唏噓了幾句,之前的那點子侷促不知不覺散了些。

田孜眼角的餘光留意到何川不停地用手摸胳膊上的紗布,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趕緊問:“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崩開了?”

何川趕緊把受傷的那種胳膊往身後藏,說:“沒事!”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傢伙!田孜瞪他一眼,把醫藥箱拿過來,一圈一圈把他胳膊上的紗布解開了。

傷口果然裂開了,流出來的血把最裡面的那兩層紗布都粘住了,田孜稍微一動他就齜牙咧嘴,不知道怎麼忍了這麼久。

田孜用毛巾沾了點熱水貼上去,一點點給他揭下來了,何川額頭直冒汗,卻咬著牙一聲都沒哼。

換好了藥,充滿包了紗布,田孜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囉嗦:“”以後一定要小心這個胳膊,不能再使勁了,你說你怎麼會碰到那裡.......”

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麼,後面的話立刻就嚥下去了。

何川笑,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她:“你倒是說說看,我這是怎麼弄的?還不是你,跟個小野貓一樣,手腳一起撲騰,喏,我脖子裡這裡還被抓了兩道呢!”

他湊過來讓她看,男人的氣息熱烘烘地撲了過來。

“討厭!”

田孜似惱非惱地瞋了他一眼,扭身就走,何川的心裡立刻又癢癢的了。

他緊跟在後面,說:“你說說你,就親一親怎麼了,鬧什麼彆扭?”

田孜沒有到這個問題又繞回來了,瞪他:“你說怎麼了?”

何川看她又要翻臉,趕緊舉雙手投降,說:“看電視,看電視!”

春晚剛好演到蔡明的小品,她小嘴一向伶俐,說話跟咯嘣豆似地,倆人都樂起來了,剛才那點曖昧的空氣很快風流雲散了。

看著看著,何川毛茸茸的腦袋就靠了過來,田孜挪一寸他就跟一寸,最後索性枕在她的腿上。他仰面看著她撒嬌:“我胳膊受的傷好像蔓延了,現在脖子都疼了,你幫我揉揉!”

他涎著臉,眼睛裡含著笑,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大狗。

田孜眉毛一豎,剛要說什麼,手機響了,她想起身,何川卻抱著她的腿不放,突然變成了一個耍賴的孩子。

田孜又好氣又好笑,手機鈴聲催命似的,繼續聒噪地響著,她只好就地接了。

是王美蓉,慣常的大嗓門,嘰裡呱啦說了一堆,大意是趙蜜他爺爺一高興高血壓犯了,剛暈過去了,才醒過來,今天晚上離不了人,就不回去了。

田孜嗯嗯啊啊了一會兒,把電話掛了,半天怔怔地不說話。

何川像是聞到腥味的貓,一下興奮起來了,問她:“怎麼了?怎麼了?”

田孜看他一臉狡猾地笑,就知道他把剛才的話全聽到耳朵裡去了,

她說:“想啥呢你?”

還能想點啥?何川高興得恨不得在狹窄的沙發上打個滾,孤男寡女,共處一夜,可以發生很多故事的。

田孜好氣又好笑,假裝打個哈欠,挪開他的大腦袋,說:“我要進房間睡覺了。”

“別介啊,這才幾點啊?!”

何川大驚小怪。

他看看田孜的臉色,又變了說辭:“大不了我離你遠點,咱們規規矩矩地看次春晚不好嗎?我一次都完整的都沒看過呢!”

說著一躍而起,坐得闆闆正正的,胳膊不疼了,脖子也不疼了。

田孜臉色緩了緩,他這人雖然口舌輕薄,但一般不出大格,橫豎把今天晚上糊弄過去,大不了回到大連大家再一拍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