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擦拭琴絃的婢女面露憤色:“不知死活的小子,當真是狂妄!”

青衣女子額間墜石輕曳,折射出幽幽冷色,她笑道:“不過是個不懂事地小傢伙罷了,同他計較個什麼?”

“可他竟然拿娘娘您同凡間女子做比較!”

女子拾起一片梧桐落葉,覆於一隻眼上,她說:“凡間女子,有何不對?”

“凡間女子,有何不對?”百里安提筷為林苑佈菜。

“仙子也好,凡女也罷,在我眼中,都求不過一個順心意,報恩的方式有千百種,以身相許這種橋段,若是心許意許,兩情相悅,固然是一個唯美的故事,可若是心中不願,卻被人以恩相挾,卻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他微微一笑:“褻瀆大罪?如果說凡化是褻瀆的話,那麼這個人間,便不該有這般美麗的風情。”

“這小傢伙,說話可真是不中聽。”青衣女子曬然一笑。

她將手中金樽放下,被月光映得明亮的眸子透著微微的惋惜:“還以為會是一個多麼有趣的小傢伙,原來目光竟是這般狹義,若是隻知兒女情長之事,又如何能夠成就大器,可惜了,這次的試煉,這少年怕是難以渡過了。”

她摘下眼上落葉,素手輕抬,遙遙古琴,為及觸碰,卻被勾動起了一弦清越之音。

天光大寂,星月失影。

不夜之城,頃刻之間,宛若天塌一般,被黑暗吞噬,不見半寸之光。

她涼涼清冷的聲音在黑暗中徘徊響起。

“這個天下太小了,裝不下本君想要的東西,墨守成規這般年,倒也不如打破這天光,來窺一窺不可視的真實世界好了。”

“希望這個小傢伙,可不要對恐懼所吞噬了才好。”

婢女嘆息道:“娘娘您可當真是喜歡這孩子啊。”

往往娘娘喜歡之物,都不能完好保留到最後的。

那些曾經的弟子如是,這座仙陵城,亦如是。

忽如其來的黑暗,讓整座城的人都陷入了恐慌。

黑暗之中,歡快的快板聲戛然而止,有少女驚呼聲急促而響。

就彷彿冥冥之中,有一隻手,開啟了一扇禁忌之門,連同著這吞星蔽月的黑暗,一同放出了神秘不可知的恐怖事物。

城中修行者並不畏懼黑暗,只是此間黑暗之中,卻讓人確切地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東西,在湧動,在不安,在蟄伏!

黑暗來得快,去的也快。

根本不給眾人任何絲毫反應的時間。

於是,酒樓之中。

有人死了。

是一名及笄年華的少女。

貌美的少女死相卻稱不上有多美麗,甚至有些詭異,讓人頭皮發麻。

她安安穩穩的坐在看戲的黑漆椅子上,頭顱扭曲的向後對摺仰著,身子掛在椅子邊緣上。

脖子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弧度,有鮮紅的骨刺從脖子肌膚中呲了出來。

她死相猙獰扭曲,又帶著深深的怨恨,雙手朝著前方如惡鬼索命的姿勢一般伸出,十根手指頭都朝著不同的方向歪扭著。

雙眸之中的眼睛珠子,就像是被屍鴉啄食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絲絲縷縷的經脈鮮紅鮮紅地從她空洞淌血的眼眶中墜著。

全場安靜。

唯有百里安被鮮血刺激到,嚥了咽口水。

“啊!!!!!!!!”

臺上,打著快板的年幼小姑娘嚇得面無人色,尖叫大喊,駭得渾身痙攣抽筋兒,手中快板都掉在了地上,聲線異常扭曲沙啞。

好在小姑娘的爺爺反應極快,一把捂住她的雙眼與嘴巴。

雖然他自己也嚇得面色發白,好在聲音還算鎮定,還能夠小聲安慰道:

“乖孫不怕,乖孫不怕,乖孫乖,惡鬼不吃你,不要看這些。”

小姑娘明顯是個心思單純,未經風浪的。

一番安慰之言非但沒有讓她鎮定下來,身體反而抖得愈發厲害,嘴唇都駭成了一片烏青之色。

“殺……殺人啦!!!惡鬼殺人了!!!”

方才還風風火火,熱熱鬧鬧的酒樓,頓時一鬨而散,如見噩夢一般,眾人口中振振有詞,好像是在默唸著護身的法咒。

百里安側眸平靜地看了林歸垣一眼,問道:“看清楚了嗎?”

原來不知是在何時,林歸垣那雙死灰色的眼睛,已經化作一片慘白如死魚般的瞳仁。

不見眼瞳,卻能夠看到常人所不能見的真實世界。

百里安的屍魔之瞳,善於黑夜中視物。

可是方才黑暗頃襲的那一瞬,他的視覺感官卻是瞬間被剝奪得徹徹底底。

不錯,是剝奪。

而不是被黑暗覆蓋。

方才那忽然侵襲的黑暗,卻是能夠將人的視覺剝奪!

林歸垣眼瞳很快恢復到了本來的色彩,他搖了搖頭道:“什麼也看不見。”

酒樓之中,老闆面如菜色,連連低罵:晦氣晦氣!這簡直晦氣死了!

一邊難看著面色,眼底恐懼難掩,但還是一邊發抖,一邊左顧四盼地收工打烊。

而檯面上的爺孫二人,也急急離開,就連散落四處的銀錢都不敢收拾,面色惶恐地匆匆離去。

至於那椅子上的屍首,卻是無人敢去觸碰,唯恐沾染了一點晦氣。

百里安見眾人的反應,似乎無人會去報案仙陵守城衛的意思。

就連那酒樓老闆,都未派人出去,彷彿篤定什麼一般,動作非常嫻熟地開始關店鋪大門。

百里安起身:“走吧?”

離開酒樓,林苑卻發現百里安不是朝著客棧方向行去,而是朝著西方街道腳步無聲而行。

林歸垣跟在他身後,靜靜地看了百里安的背影一眼,素來僵硬笨拙的身體,卻忽然輕得好似一陣風。

整個人當真是像鬼一樣,兩條腿都化成了一團輕霧,無聲無息地飄在百里安的屁股後頭。

林苑雖然不知百里安做何打算,見兩人都隱去了氣息,她亦是招來一片雪花化水,雙腿成尾。

小小一片雪花水珠極為神奇的乘著她的魚尾與身體,不露半點風聲,速度飛快地緊隨在百里安的身邊。

今夜那女子死的過於蹊蹺了些,就彷彿是有人刻意在背後安排好了一切。

容不得她大意。

西方小巷的盡頭,有一處微妙的轉角之地,轉角甚是狹隘且長,穿過之後,便彷彿來到了一片新的世界。

與繁榮似錦的仙陵城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