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那座神聖的大殿,外界天色如故,雪色未消。

只是那名為他引路的羅老卻是早已不在殿外守護了。

顯然,已經沒有再領他回去的意思了。

百里安獨自一人走在殿宇宮闕的長廊上,這座主殿雖然繁華,卻十分冷清,不顯人蹤。

暮雪寒風瀟瀟過,捲起他的衣襬,有些淒寒。

長廊無人,雪景無聲,一切都安靜極了。

百里安腳步匆匆,低頭認真思考著今日所發生的一切。

昨夜琴聲驚城,黑暗至。

便有了老鬼殺人取珠的詭事。

當時,旁人似乎聆聽不得那詭異琴聲,可他卻能夠聽到。

是有人刻意為之,還是他體質特殊的緣故?

司璽姑娘說,娘娘在城,能夠觀遍城中大小事。

昨夜那招鬼琴音這般放肆大膽,君皇娘娘不可能察覺不到。

這麼說來……

百里安心中忽然推演出一個很可怕的真相,背後襲風寒涼悚骨。

仙陵城大考開啟,卻提前三月開啟城門,放任四方修士至。

雖說真正的大考尚遠不可及,可參試者基本都盡數魚貫入城。

那位娘娘,提前三月開城門,用以又是何在?

君皇娘娘為崑崙山君,上古神祗,不可能察覺不到城中鬼事作亂。

可她卻偏偏坐視不理,甚至……隱隱還有些放縱的意思。

百里安參不透其中因果,只是覺得身後這雄城大殿,絕然不是人們心中所想的那般美妙聖地。

雖說明白這片大地之下,鎮壓著鬼山邪魔,若是翻開這片超凡脫俗的繁華仙城,其土壤之下,必然是穢息氾濫,盡是魑魅魍魎。

百里安隱有所悟,以仙城鎮壓鬼山,似不僅僅只是為了鎮壓這般簡單。

方歌漁說君皇娘娘性子懶,不願插手崑崙天都山外事,可偏偏又在人間鬼域,設下仙城。

以那位娘娘的修為,即便是惡鬼遍人間,他相信她亦有力量滌清人世,驅散魍魎。

更何論這小小山邪鬼魅。

參不透,想不通。

百里安只想儘快離開這片世人嚮往的仙陵內城。

不由加快腳步,匆匆疾走。

不料,轉角處迎來一人。

那人走路無風,更未流露出半分呼吸氣機。

百里安如今修為絕然不若,及時雙眸不可視,在如此近距離之下,他絕然不可能捕捉不到對方的半分鮮血流動的氣息。

可是此刻,他全無所查。

而轉角迎來的那個人,似乎也未察覺到百里安的存在。

因為百里安沒有呼吸。

無可避免的,百里安腳步來不及收,重重地撞進了那個人的懷中。

雖然那人猝不及防被撞上,可身子依然平穩,一步未退,穩穩停下。

反觀百里安,只覺得自己撞上了一座巍然的大雪山,反撞之力將他逼得連連倒退。

他蹌踉不穩,有些狼狽,但口中仍是禮貌致歉道:“對不住,對不……”

然而,才狼狽退了兩步,手腕驀然一涼。

卻是被一隻雪手掌緊緊拉住,那隻手蒼白而修長,與此同時傳來一道沙啞空滄的嗓音:“小心。”

這人的聲音十分奇怪,好似被砂礫碾磨過了一番,音色辨不清是男是女。

說不上好聽,甚至有些破損難聽,可語調卻是意外溫和。

百里安站穩身形,心中暗驚。

他為屍魔之體,肉身強悍程度遠超同境之人,在加上他從奢比屍那掠奪而來的天賦能力,他絕然不弱。

可是撞上這個人,竟落如此下風。

仙陵內城,果真是臥虎藏龍。

眼前好心拉穩他的那個人,黑袍罩體,兜帽寬深掩住了容貌,連一根頭髮絲都難看見。

從外觀看,只能勉強辨清此人身材高挑清瘦,腰間懸著一柄用黑布條封好,看不清外觀的長物,似乎是劍。

“多謝,方才我在想一些事情,有些出神,真是失禮了。”被拉穩的百里安認真道謝。

兜帽知曉傳出一聲輕笑,顯然並不在意他的莽撞,沙啞的聲線依然透著幾分平和。

“雖說內殿曠闊無人,但還是要小心些才是,雪天地滑,莫要摔跤。”

溫言的話語十分體貼,只是對於一個初次相識的人,這樣的體貼便顯得有些莫名了些。

更何況,此刻百里安感覺到這個人的手掌的溫度十分涼,就像是剛從冰湖中打撈上來的屍體。

如今他已經立定站好在這個人的面前,可握在他手腕上的那隻手掌卻沒有絲毫要鬆開的意思。

而且,握得十分緊。

百里安面上神色不變,點頭道:“多謝閣下提醒,我會小心的。”

腕間那隻手掌的力度不輕,甚至都將他手骨捏得有些發痛,隔著肌膚,他能夠感受到對方指尖莫名的顫意。

百里安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總之這不是一個對待陌生人的正確方式。

他正欲抽動手腕,離開這裡。

雖然此人手掌力度很大,似是不想就這麼簡單的將他鬆開,不過倒是並未運轉靈力相欺。

所以,百里安可輕易掙開。

再次道謝,並未換來對方的言語,寬深的兜帽之下觀測不得任何情緒。

但他卻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一個視線正深深地停留在他的臉上,彷彿要將他靈魂看穿。

他心中莫名起了幾分不應有的躁意,只覺得若是再讓這個人繼續看下去,自己的屍魔真身極有可能被對方看破。

他態度禮貌不失強硬地掙開這個人的手掌,目光低掠間,眼尖兒地發現這個人的手意外地好看。

腕骨均細,指節修長,淺色的指甲間生著彎彎好看的月牙,冬雪的天光襯在此人手背肌膚間,瑩潤漂亮極了。

這是一隻適合握劍的手。

只是漂亮的僅僅只是手背。

這個人的指尖掌心,卻是橫縱交錯著數十道大大小小的傷痕,看起來難以磨滅,斑斕深楚,破壞了原有的美感。

最為猙獰的傷口不在手上,而是在那皙白的腕間。

那傷口極深,彷彿曾被一柄無情的利器橫切了下去,如同蜈蚣疤痕一般醜陋。

看著這傷痕,百里安心中恍然。

難怪方才感受不到此人掌中的靈力氣息,如此傷痕怕是早已橫切斷了重要的手筋,靈力節點已廢,力氣雖大,卻是再難以用這隻手執劍了。

腰間懸劍,卻無法再執劍。

一時間,百里安竟是想到了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