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跪在地上的他,彷彿看到屬於自己的光芒與驕傲盡數熄滅了。

他的父親從來都不會對他說這些話,如今參寶真人的一席話,無疑是將他打進了不堪的泥濘之中。

雲容從來都不是一個會主動安慰人的性子,哪怕此刻像個落水狗一樣跪在她身旁的男子是她的少主。

但出於日後能夠在天璽劍宗日子過得更加閒心安逸,她不免還是耐心敷衍了他幾句:“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祖師爺這都是為了少主,少主應當虛心受教才是。”

萬金油般‘這都是為你好’的安慰之詞,當真是叫人一言難盡。

百里安失笑搖首,忽然袖子被輕輕拉扯。

他低頭一看,那小古板模樣的參寶真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下。

小傢伙個頭未及他膝,小藕般的手拉著他的衣袖,正色道:“你這小娃娃倒是不錯,有沒有興趣隨本座習劍?”

雲容目光一亮,甚為來勁道:“此子的確是個可塑之才,您老人家可要好生將教出來才是,這樣日後我也好與他好好的論一論本宗劍道了。”

還容不得百里安出言拒絕,地面卷輕塵,隨即而來的是萬千劍光,如霧中飄雪,令人無跡可尋,卻又處處劍意莊嚴,鼎盛難匹。

分明是綿綿無盡柔若輕雪般的劍意化勢,可其中蘊含的力量卻堪比巍巍群山,壯麗無比。

百里安髮絲逆拂臉頰,瞪大眼睛,尚且來不及觀清劍勢。

他眼前一花,只見那位劍痴女子身前氣機大破,劍圍崩潰,整個人就像是被山巔傾瀉而來的大洪水拍重。

二話沒說,人如流星般倒飛出去,轟隆一聲撞進壘石之中,半點生息也無。

莫說百里安被這忽如其來的變故給驚呆了,就連那小古板真人也被那氣勢恐怖的一劍給驚得小手一抖,面無人色。

慢慢煙塵中,傳來一聲冷哼。

以心魔自稱的女子立於繚繞不息的輕塵劍氣之中,掩容寬大的帽簷在勁風中載沉載浮,依稀可見陰影之下冰雪般清冷的剪水雙瞳。

她緊抿的薄唇冷冷吐字成音,好聽的音色入耳都是涼颼颼的:“你想論劍?你竟然還敢想與人論劍?”

雲容這下可傷得不輕,一口一口的鮮血往外不要錢似地吐著,渾身氣機大亂,劍骨劇痛錚鳴,彷彿渾身上下的骨頭都不是自己的了。

可她眸光中的沸意卻是難止。

“咳咳……咳咳咳,這便是我的心魔嗎?”雲容以袖擦去唇邊血跡,輕笑道:“我為何就不能找人論劍了?你為何要這麼生氣?”

看著她那張笑得沒心沒肺的臉,‘心魔’雲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平復氣息。

嬴袖一臉茫然,心道這是什麼心魔,竟然逆天成這樣。

祖師爺真人輕咳兩聲,不敢細想這心魔來歷,道:“這十名神侍已死,怕是會觸犯青銅神樹內的古神,這司座神像也將會慢慢失去神性,接下來的黑潮以及冥狼降世的災難,都要依靠我們人類自己來渡了。”

知曉即將失去聖靈庇佑的眾人,聽了這話,不由露出絕望之色。

百里安沉思片刻,忽然伸手指向一個方位,問道:“前輩您說的青銅神樹,可是那個方位?”

參寶真人一怔:“不錯。”

青銅神樹高大天際,甚至有傳說言此樹的頂端甚至已經跨越他們所見的這片天穹,如此壯觀龐大的青銅神樹,按常理而言,哪怕是在遙遠他方也能夠看見樹影輪廓。

可是事實上卻是,未進入青銅樹的領域世界,是無法窺其模樣的。

可是這個少年,卻能夠精準指出樹的方向。

百里安抬首看著遙遠的天空:“我想去那裡看一下。”

參寶真人皺眉並不同意:“你殺了神侍,此刻接近青銅樹被其中古神捕捉到你的氣息,你覺得你還能活著回來嗎?”

百里安朝著他深深揖了一禮,道:“還望前輩能夠再多收容我的同伴幾日。”

參寶真人見他去意已決,便不再說話。

“我去去就回。”百里安說這話時,是看著“心魔”的。

兜帽下透亮的目光看著他,微微錯愕。

一句無意之言,什麼特殊的含義都沒有,卻又帶著些許的熟悉,亦如往昔白駝山上,他的每次離家前的溫聲告別。

莫名的,讓她心生幾分久遠的、按捺不住的暖澀與感動。

當她將這五個字在心中慢慢滾了一遍,就突然感覺心裡頭又一根根柔軟的尖刺,溫柔輕飄地將她最柔軟的地方挑開,氾濫出血肉模糊的紅。

這讓她一直以來完美剋制的情緒終於產生一道裂痕,她目光深遠地看著他,輕聲卻又衝動道:“天將大寒,路不知其長,寒來袖間,未免衣裳單薄,可要……可要……”

話說道最後,彷彿耗盡了所有的勇氣一般,慢慢失聲。

她是瘋了嗎?

前生未能完成的遺憾,怎能任性得負重在他的身上。

他已經,不可以再是她的夫君了啊。

百里安不解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可要什麼?”

她抿了抿唇,終究還是不甘勝過了理智,手中多出一件從界寶中取出的輕裘斗篷:“天冷,記得添衣。”

百里安錯愕,心道我是屍魔,不知寒熱,不食五味,難道你不知道。

雲容也怔住,看他神情如此,頓時會意過來,她不由有些狼狽的倒退兩步,手中冬衣變得無比沉重。

這一刻,她才清楚認知到,不論是她自己本身,還是這件冬衣,其實都應是不容見世的。

正欲將那縫製柔軟厚實的冬衣藏於身後,手掌陡然一輕,輕裘衣襬擦過她的指尖,打出一個好看的旋兒。

眼前這個少年便被那天青色的輕裘裹得嚴實了,他低頭看了看拖曳在地的輕擺流蘇,心道這間斗篷縫製地似乎大了些,但是針腳十分嚴密,反覆細繡,上頭繡花雖然算不上什麼精緻好看,但能夠看出縫製這件冬衣斗篷的女子是花費了很大的心思在上頭的。

他抬起眉眼,看著她說道:“謝謝。”

雖然感覺不到任何溫度,但真的很柔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