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君面上又是一陣意外,她不由有些惱怒:“你就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嗎?”

百里安笑道:“我說了,只是好奇罷了,你若不願回答,拒絕便是,又何苦扯些空洞的理由來搪塞於我。”

女魔君表情噎滯,半晌才無奈地吐了一口氣,道:“我編了一堆像樣的理由你不信,而真正的答案才更像是搪塞之言。”

“那陛下不如繼續搪塞搪塞?”

女魔君好沒氣地白了他一眼,道:“我說我是為了養魔宮裡的一隻小白貓才成為魔君的,你信嗎?”

百里安愣了一下,旋即輕笑出聲道:“我信。”

女魔君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信個屁!”

百里安問:“那你可有養到那隻小白貓。”

“沒有。”女魔君臉上的表情變得漠然起來。

她幽冷的眼眸裡似覆上了一層濛昧不清的膜,語氣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來。

“當我坐上那個位置的時候,才發現,原本可以唾手可得的東西卻是那麼輕易的從我眼前消失了,我翻遍了整個魔宮,也未能找到我的貓。”

年少時,那隻陪她一起蹚過屍骸血水予她溫暖的那隻白貓,終究是被她弄丟了。

“好了,還有什麼問題想要問的嗎?本君近日以來心情很好,不介意為你一一解惑。”

女魔君面上長著一張千變萬化的臉,那些仿似感懷、悲傷、陰鬱的複雜感情總是能夠說收就收,最後化作一副薄如煙靄的薄情假笑模樣。

她知曉百里安十分在意青銅門的事,可是他偏偏對於此事止口不提,再次提出來的問題反而又是叫她錯楞難料。

“陛下的孃親呢?”

妖嬈姽嫿的面龐陡然一凝,薄情的微笑驟然綻裂,再深沉可怕的心機也遮不住她眼底的晦暗與瘋狂。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暗了下去,不敬鬼神的魔君陛下此刻語氣竟是帶著前所未有的冰冷警惕:“你,在說什麼?”

百里安神情略顯複雜:“如果說,有些人生下來就是要苦受折磨的,我不能理解……那為什麼要將他們生下來?我並不認為這世上有誰就應該因死而生,因劫而榮。”

在他說話間,女魔君的神情逐漸冷靜下來,她忽而笑道:“你這是在可憐我嗎?”

百里安道:“我只是厭惡你父親的行徑作風。”

女魔君又笑了:“如果你發現有一日,你需要犧牲身邊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物件,來保全你所擁有的一切,你也會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

百里安目光深定地看著她:“你恨他嗎?”

女魔君淺笑嫣然:“你來教教我,如何對一個人恨之入骨好嗎?”

百里安搖了搖首,道:“我若助你尋回身體,日後你便只當一個養貓的閒散魔君可好?”

女魔君嘆息一聲,道:“少年,並非所有黑暗的地方,都需要光。”

你,勸錯了人。

她需要百里安的幫助,可是對於他的好意,她卻是厭惡拒絕了。

百里安看出了她眼底的執念與偏執,便也不再多言,將她放在柔軟的枕頭上,便自行準備打坐冥想。

女魔君分明不喜他的施恩憐憫與那有意無意的渡化之意,但仍舊不甘寂寞地打了一個滾,滾在他的腿邊,咬著衣襬說道:“這就不繼續聊天了?”

百里安睜開眼睛看她:“還有什麼可聊?”

女魔君道:“即便你看得到那扇青銅門,但你真的以為憑藉你這點修為就能夠登樹開啟青銅門不成?”

百里安皺眉:“你什麼意思?”

“青銅門的入口的確在那神樹之上不假,可你要知曉,那棵青銅樹上達天聽,下至幽海,它的樹枝與葉鋒利無比,能夠切開巨龍的骨頭,縈繞在神樹之上的罡風能夠將金仙的肉體骨骼撕裂成灰。

縱然你有古神相助,可青銅樹巔,是古神都無法觸及之地,而且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場寒雨應當是二河葬心的手臂。

此雨含咒蟲,能夠深入土壤,將神樹根鬚蛀食殆盡,屆時,神樹崩塌,人間與青銅,再無橋樑歸路可言。”

“那依你之見?”

女魔君用鼻尖撞了撞他拇指間的碧水生玉,道:“你這塊玉里頭不是藏著一名墮仙遺骨,你若是真心想解救這群人,倒是不妨試試這剝骨替換之痛。”

“屍魔之軀,尊仙之骨。這才是離開青銅門最關鍵的一把鑰匙啊。”

百里安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只說了一個字。

“好。”

女魔君甚是意外,彷彿是頭一回認識他:“我還以為你會覺得這般行徑乃是褻瀆逝者的大不敬之舉。”

百里安笑了笑:“或許是因為我自己本身就是逝者的緣故吧。”

一夜雨疏風狂,遠山蒼穹欲壓頂催山而下。

當參寶真人進屋來尋百里安時,發現他正坐於鏡前洗劍,身前靜放一盆清水,水中依稀可見淡淡殷紅意。

“本座以劍言形式,廣而告知返回人間的訊息,一夜過去,已有陸陸續續的人類集合至此,你可做好準備了?”

百里安嗯了一聲,起身收劍入鞘,問道:“不知還需要幾日時間,人員能夠集齊?”

參寶真人看著眼前少年,只覺一夜時間,他似乎長高了些許。

這並不是錯覺。

但真正給參寶真人帶來一種錯覺是,這少年起身之際,他沒由來感到一種難以明喻的壓力。

正如一座巍峨青山,緩緩拔地而起,佇立在他的面前,並不如何高大魁梧的少年,卻讓他有種如敬生死陰陽的莊嚴感來。

參寶真人忍不住倒退兩步,素來沉穩古板的聲音竟是有些生澀緊張:“還……還需三日。”

“三日麼……”百里安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推門而出,琉璃傘面撐於雨幕之中,他折身來到蘇靖的房門前,輕叩兩下。

兩扇木門很快被拉開。

蘇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有事?”

她換回了一身白衣常服,一襲帷帽輕紗遮容。

但百里安知曉,她遮的不是容貌,而是腦袋上的那兩隻耳朵。

隔著輕紗白帷,他甚至還能夠看到那對影影綽綽、生動可愛的兔子耳朵,開門時迎風顫抖,竟是平添了幾分憨態可愛。

這樣一名清冷絕世的女劍修,頂著這樣一雙有損她氣質形象的耳朵,換做是誰都會覺得不好意思的。

雖說百里安覺得那對耳朵挺好看就是了。

他輕咳一聲,強行壓下嘴角的笑意,道:“蘇靖姑娘身體可好些了?”

“並無大礙。”蘇靖退開兩步,似是讓路迎他進屋。

百里安卻並未進屋,他輕聲道:“昨日我借姑娘的那件冬衣披風,可否歸還?”

蘇靖腳步一頓,帷簾下,墨眸朝他凝視過來,靜默片刻,她也非是多言之人,並未寒暄什麼,只是淡漠頷首,折身回房。

很快,她取來那件厚軟的冬衣披風,交到百里安的手中。

“沒事了?”她面無表情地問道。

她看著百里安甚是小心珍視地將那件冬衣摺疊整齊,抱在懷中,愣是沒叫傘緣滴下來的冷雨沁溼一滴。

百里安站在門外,禮貌客套地行了一禮:“不敢再繼續叨擾姑娘清修了。”

嘭的一聲,兩扇木門重重合上。

一如既往的,這位姑娘的脾氣可謂是差極了。

百里安摸摸鼻子,不知她哪裡來這麼大的火氣,也懶得深思緣由,便抬步原路返回。

誰知剛經長亭轉角,他目光閃動,卻見雨點連成線,密整合白茫茫一片的大雨之中,有一人獨立於長石側畔,渾身溼透。

他眼皮一跳,心道這爛根的咒雨其實能夠胡亂淋溼的。

不由快步撐傘迎了過去。

“你在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