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殿堂宛若陷入亙古的沉寂。

千年不曾驚擾的灰塵在這片空間遊離飄浮著,如渺渺霧靄,覆掩著殿中古老神秘的歷史。

寧非煙指尖在壁畫刻繪的紋理上緩緩劃過,第二扇壁畫中央的河洛似是被喚醒一般,如焰一般的鎏金色彩一寸寸在她指下點燃,輝煌絢爛的流火如浪,將河洛圖燎燃席捲。

無數金色的流火光芒從壁畫之中綻放透盞出來,一眼望去,巨大如抵蒼穹的壁畫鎏金絢麗,竟是格外神聖美麗。

穹頂之上並沒有殿宇遮掩,奇異的是一片廣闊壯麗的汪洋天穹,這片天穹不知出自於何方位面,被那金色的流火映成一派汪洋的宙宇,千變萬化,一時星河璀璨,一時蒼穹枯寂。

如生死陰陽,枯榮鼎衰相互交替輪迴。

寧非煙安寧闔目,細細感悟,蒼穹天河宙宇映著魔界之河,在這一刻她感覺到了天地合氣而生的奇妙,以及陰陽生死交替的枯榮與共。

她體內的魔河之力慢慢滲透至壁畫中的河流之中,金色的流火不斷蔓延,最後歸流落入至壁畫前的一個漆黑祭壇之中。

祭壇不大,壇口卻是深黑如淵,彷彿惡魔的深淵巨口,流火落入其中,絢爛的光芒瞬間被吞噬不見。

很快,祭壇之中回流出一股新的能量。

那股能量漆黑,邪惡,冰冷,死寂,如焚燒在三途河間的地獄之火。

黑色的焰火洶洶而起,很快壁畫上的金意覆蓋流掩,前一刻還看起來十分神聖偉大的繪畫,一時間好似大天魔世界。

冰冷邪惡的氣息透過寧非煙的手掌,將她氣息侵蝕,瞬間她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甚至連對外界的感官也盡數消失。

冰冷的邪惡的黑焰將她身軀包裹,寧非煙並未失措驚慌,直至那黑焰如無實質般滲透至她的肌膚之中,對於壁畫上的二河,她忽然感應到了許多資訊內容。

六河之力,本就同根同源。

她平靜地掌控好自己的心緒,並未對這尊壁畫產生絲毫敵意,而那冰冷的黑炎滲透至她的肌膚之中,緩慢地在她經絡中流淌而過,卻不摧毀她體內的生機。

感悟壁畫內所藏河力的這個過程極為漫長。

一日光景無聲而逝。

空氣中細微的塵灰都焚燒成漆黑的碎火流華。

寧非煙忽然睜開雙眼,漆黑的眸子倒映著冰冷的黑炎,她勾唇一笑,輕聲緩緩:“找到了。”

煢煢黑暗壁畫之中,她找到河床中央裡的一點殷紅,在這一天一夜之中,她在自己意識幻境之中推演了無數次,找到了這一抹宛若心頭血般的硃砂色。

她手指輕抬,指尖在那抹紅意上輕輕一點,縈繞在她周身上的黑炎頃刻之間消失殆盡,眼前的壁畫也恢復成了原來厚重古老的色彩。

寧非煙會心一笑,六河皆有本質的特殊的名字,只是對於河主而言,這個名字便是自己應當守護的最大秘密。

當然除了一河蜀辭以外,她的河名有兩個,乃是不死與魔兵,她從未刻意隱瞞這個名字,可見性子驕傲得有多目中無人。

她根本不擔心暴露河名會撼動自己的力量與地位,她不屑掩飾。

可其他河主卻是無法做到她這般無法無天。

不過此時此刻,寧非煙卻是已經徹底清楚,二河的名字是什麼了。

殺生河。

這是一條以殺戮證道的河,唯有徹底摒棄人性,良知,以殺心方可入道。

殺性越重,便越是強大。

難怪這葬心千年以來,僅居於蜀辭之下,二河地位不容撼動。

但正因為他無比強大,這微末的弱點,也是極為致命的。

寧非煙細細瞧著河圖之上的那一點殷紅慢慢隨著流沙而逝,她眼中的笑意愈發深濃。

既然是以殺心成道,曾經摒棄的東西,自然也就沒有理由再去拾回,那一點如心頭血的紅,也不知是藏著對誰的最後一絲善念。

寧非煙已經知道要如何對付二河葬心了。

他的秘密,她已經知曉,算算時間,還有兩日。

接下來,便是魔君陛下的秘密了。

寧非煙翩然而起,身姿輕若微塵,立在一根高聳壯觀的殿柱之上,可即便如此,殿堂之上的頂穹依舊遙遠得不可觸及。

她神情凝重認真地觀測著頭頂上星河流轉的軌跡,寬袍大袖之中無聲掠舞出無數的紫翼的妖蝶,蝶翅振風而化霧,迷濛的霧靄深入天穹。

於是寧非煙開始進行一場浩大的推演之術,在穹頂生死枯榮不斷變化之中找尋。

這片天穹似乎記載了諸天萬世的體系運轉,寧非煙推演得極為吃力,神識在以雪崩之勢飛快崩瀉。

她彷彿看到了最初的末日黑暗,佔據著天穹所有光明的陰影,是長夜。

最後,星空流殤寂逝,整個世界在寂滅中開始重塑,那些隕落的星辰碎片化為世界純淨的星輝,斑駁的輝光在黑暗中開出一朵花。

一朵寧非煙在這個世間從未見過黃金色的花,幽然綻放在長夜之中。

吐蕊綻瓣之時,花心部分韻養著一縷殘魂神念。

僅僅一縷,微弱得好似風輕輕一吹,便要散去。

可就是這樣一縷孱弱的神念意識,正養在了這浩瀚的長夜古宇之中。

紫蝶化作的渺渺霧氣被那花蕊輕染,沉睡在那金色花中的殘魂神念彷彿乾枯已久的花瓣陡然間汲取到了滋潤它的養分一般。

花蕊間陡然升騰起一抹深紫色的意識,貪婪地咬住寧非煙的神識,瘋狂汲取起來。

寧非煙的推演過程本就極其消耗心神,如今異樣突生,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起來,立在殿柱之上的身子甚至有些搖搖欲墜。

那縷殘魂的意識很虛弱,但是寧非煙卻發現在它面前卻無法反抗,就像是天生被那道殘魂所壓制一般,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天空之上緩緩吐蕊綻放的靈魂,內心深處的恐懼竟然不受控制的洶湧而出,她無比震驚地看著天上那朵金色花,失了言語。

面對那朵金色花中殘魂給她帶來的恐懼,寧非煙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抉擇。

這種恐懼讓人極度不安,此刻明哲保身的最正確做法,應當是壁虎斷尾,捨棄流失在體外的神識,哪怕魔元因此受損,她也應當在第一時間遠離那朵花。

寧非煙強行穩定心神,沉默了許久,當她再次抬首的時候,眸中隱現的痛苦與恐懼漸漸地被一股決然癲狂所代替。

她的面容極致蒼白,身體在微微發著抖,面容間的瘋狂之意竟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散在殿堂之中的神識並未試圖召回,也未斬斷身體與神識的聯絡,寧非煙搖搖晃晃地站穩身形,雙指併攏成劍,用力抵在心口間,咬牙低聲道:“神藏,開!”

每一個人身體裡都蘊含著一個巨大的寶藏,只是修為未到,機緣未至,並無鑰匙將這間寶藏大開。

若是強行將那扇門毀壞大開,那麼這扇門將永遠無法關上,只能任由神藏內的氣機、壽元、天賦、潛能不斷流逝。

她眉心崩裂,有鮮血順著她的白皙的鼻樑蜿蜒而落。

這哪裡是壁虎斷尾,分明是以身飼虎。

神藏大開,氣機亂瀉。

那朵金色花中的殘魂意識緩緩甦醒過來。

那個意識並不強大,卻龐然恐怖,將寧非煙外洩的神識盡數席捲。

“熟悉的巫魂之力啊,身為魔界六河之一能夠打破秩序,現身玄庭之境,朕十分驚訝。”

巫魂,乃是二河之名。

寧非煙消耗巨大,身體搖搖欲墜,額間滿是細密的汗珠,可饒是如此,她儀態未失,從容得體地在殿柱上跪下,心臟劇烈跳動,聲音卻是極致沉穩平和:“四河寧非煙,參拜欽羅陛下。”

欽羅乃上一代老魔君名諱。

正是現任魔君陛下的父親,戰亡於那場神魔之戰裡的亡君。

寧非煙一直懷疑老魔君之死大有蹊蹺,今日玄庭一行,果真是應了她的猜想。

誰能想到,在這世上,竟然尚有一道老魔君的殘魂神念尚存未滅,而魔君陛下,卻將此事隱瞞得滴水不漏。

“魅魔繼承魔河,乃朕生平所見之罕事,且位列第四,品階著實不低。”

金色花中的意念停止汲取她的神識之力,顯然是認出了寧非煙對他毫無敵意。

寧非煙蒼白的面容泛起一抹興奮激動的潮紅之色,道:“若是魔界上下知曉欽羅陛下尚且在世的訊息,必然士氣大漲,何愁攻不下六界,登基神鼎。”

“朕早已滅亡,如今在你面前的不過是一道未逝的殘念罷了,千年無人進這玄庭之境了,吾兒彌路如今可還安好?”

寧非煙故作猶豫道:“欽羅陛下戰亡之後,彌路少君觸怒屍魔王族被打回原形封印與萬魔古窟,傷了根基,索性近日已被少君護道者棄人救出返回魔界,一切並無大礙。”

老魔君的意識詭異地沉默了許久。

“你是說彌路少君,吾兒歷經數千年,竟然還未登臨正統王位,才僅僅只是少君?”

寧非煙捕捉到了一抹怪異蹊蹺的氣氛,目光微詫道:“欽羅陛下您寂滅之時,將君位傳給了您的女兒,而非少君,您……忘記了嗎?”

老魔君的意念隱隱含著震怒之意:“若非她耗燃三千年壽元,自斬頭顱,以魔君之身為吾兒擋下災劫,朕又怎會將君位傳給一個雜血棄魔?她曾承諾於我,千年後便將君位歸還吾兒,她竟違諾?!”

寧非煙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萬沒有想到當年新君誕生竟然還有這般因果在裡頭。

可既是如此,魔君陛下又為何要養虎為患,將老魔君的一縷殘念養在那金色花中?

她隱隱覺得此事絕不簡單,那個女人必然還藏著更深的計劃與陰謀。

寧非煙正待多問,驟然間,天上星辰開始發生恐怖的紊亂變化,偌大殿堂的四十八根殿柱劇烈搖晃起來,顫起無數灰塵,像四處濺落。

六面壁畫上的圖案也彷彿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驚擾,慢慢淡化散去,就連天空裡那朵金色花輪廓也變得極為飄渺,宛若虛幻一般,老魔君殘餘的神念幾乎都快要感應捕捉不到。

這是……有人在強行破開玄庭之門!

放眼整個魔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也唯有一河蜀辭了。

強行破門的代價極為可怕,寧非煙不能理解魔界之中究竟是發生了何等大事,竟然讓她都親自出手了。

寧非煙目光微冷,拭去眉心的血跡,站直身子激動道:“欽羅陛下,您的女兒違背誓言,這些年來對少君殿下處處打壓,如今的少君魔翼已毀,脊骨已折,想要奪回王位幾乎不可能,我乃殿下少妃欽定人選,今日冒死前來,只求為我家殿下尋來一個足以逆風翻盤的機會,還請欽羅殿下能夠為臣指點迷津。”

老魔君即將散去地意識聽到‘殿下少妃’這四字的時候,竟是再次凝聚而來,朝著寧非煙探知而去,果真感應到了她體內屬於少妃的禁印,他的態度也隨之變得溫和起來。

金色花迎風顫顫,花蕊如吐露一般,滲透出一縷金色的液體,液體在墜落的過程之中,飛快化為一道赤金色的羽毛,飄浮在寧非煙的身前。

“朕如今不過殘念爾,幫不了你太多,唯有以祭分魂餘念,凝出這一枚片君之羽,其中蘊含了朕的功法秘訣‘九秘死卷’,你將此羽交給吾兒,可令他重淬君翼魔骨。”

寧非煙莊而重之地將那枚金色片羽收好,長眸微闔,溫聲道:“謹遵聖令!”

“還有,雖然朕之殘念將消,但主魂尚在,唯有那逆女知曉朕之主魂在何方,那是一把劍,一把銀色的劍,你既身為吾兒之妃,務必想盡一切辦法從她口中得知那把劍的下落,唯有如此,朕方可重臨人世……”

說出最後一個極為重要的資訊,那道殘念終究難承消耗的虛弱,化為一點點的星芒,消散在夜空之中,唯有那一朵金色花,亙古不變,迤邐綻放。

確認老魔君的意識徹底從此境之中消失無跡後,寧非煙毫不猶豫地捏碎了那枚金色的片羽,任由君王級別的玄奧功法一點點地融入自己的身體之中。

九秘死卷果然神奇強大,方才她強開的神藏之門,在功法融入體內的瞬間,竟是飛快穩定下來,遺失的神識也一朝補回圓滿。

她的確身負魔族少妃的禁印不假,可她何時說過,她真的要與那彌路成親了?

將這片羽交出,任由彌路壯大,自己將陷入無力抗衡的境地任由宰割?

那還真是抱歉了,她寧非煙可沒有這麼強烈的使命感。

至於老魔君託她尋那把封藏著他主魂的小劍,寧非煙可沒有那閒工夫,今日她收穫頗豐,同樣的必然也會引來魔君陛下的懷疑,她又何必在這種水深火熱的時節裡再去招惹她引她懷疑。

而且,老魔君死了,對她而言利處更大。

如今她上頭便已經有兩個主兒壓著她了,又何苦再為自己尋來一個更大更可怕的主兒。

她寧非煙要的是烈焰長空,驕陽似我,無拘無束,而非是給人永生永世的當一隻狗,任人差遣使喚。

外界傳來的動靜愈發大了。

在一河蜀辭破門而入的前夕,寧非煙重新幻成魔君的模樣神態,以勾玉開啟洞府之門,憑藉那片羽的氣息擬出一手完美的魔君氣場,冷眸漠視而出。

巨大山石之上,如幽靈飄然而立的蒼白少女面無表情,她嘴唇透著一抹中毒般的青灰之色,渾身死氣森森,破敗的灰袍子不知多久沒洗,看著有些邋遢凌亂,在山風中飄舞不斷。

她靜靜地看著寧非煙,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方才的行為是有多麼的大不敬,緩緩開口道:“陛下,青州十三部陷危,蛟龍族妖王長驅直入,直逼冥洲王城而來,還望陛下能夠定奪對策。”

寧非煙神情冷淡:“王城有你蜀辭,有那二河葬心,四河寧非煙,必是固若金湯,為了此等小事,便來擾朕修行,看來朕平日裡當真是太縱著你了!”

蜀辭面色不改,平靜道:“戰事乃國事,怎會事小,此番蛟龍妖王修為一改往昔,處處透著不平靜,若當真王城結界大破,王城之下封印的兇靈比他界兇靈更為凶煞百倍,皆是王城之都必然大亂,蜀辭斗膽,還望陛下能夠坐鎮壯我勢威!”

寧非煙不敢在此處與她耗下去,蜀辭眼光毒辣,若是與她呆久了必然會被看出端倪,她故作不耐地淡淡應了一聲:“朕自會處理此事,河主你可以退下了。”

“是。”蜀辭低首告退,掠入深崖之上,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寧非煙正欲掩去身形,換去這副魔君的身份。

就在這時,她身後洞府以下的深淵之中,忽然升起一道強烈的魔怨氣息,一顆猩紅的珠子悄無聲地掩在了黑暗之中。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是太快,合十萬怨魔的舍魔利竟然不知何時藏在了冥洲王城之中。

而那怨魔族長,瞬息之間決然自爆,將那顆珠子成功地送入至了寧非煙的身體之中。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暗殺。

魔君前往嵐州乃是絕密,對外宣稱,她會入玄庭洞府修行。

可誰又能想到,外族魔類,竟然能夠早早守在此處。

不惜滅族的代價,完美成功完成了暗殺。

但無人知曉,魔君竟是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