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不會被這孩子的外表所騙,因為他能夠感應到,這個孩子的身體裡蘊藏著極為可怕的修為力量,甚至隱隱凌駕於渡劫之上。

他朝那孩子行了一禮,道:“晚輩司塵,初次誤入青銅門,許多地方不懂之處,還望前輩能夠指教。”

那孩子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方才你救人的時候我瞧見了,你的右手藏著很奇怪的力量,黑暗中的屍鬼又稱之為不死者,即便是我想要將那東西徹底殺死都十分棘手,為何你一碰到它,它便化了去?”

從他進入青銅門以來這麼多年來,還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現象。

百里安心想應當是那玉牌裡的神意力量,對於那些妖魔邪鬼而言毫無疑問有著絕對地剋制力量。

但他不會傻到將此全盤托出,輕笑道:“晚輩曾繼承過山神之印。”

“山神之印。”小孩眼底仍有一絲疑惑,但他並未過於追問別人的隱私,懶懶地揮了揮手,道:“不管怎麼說,你救了我的人,我算承你這一份情。”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問道:“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小孩擺手的動作一僵,旁人看著百里安的目光也隨之發生微妙的變化。

氣氛微妙地安靜了片刻。

小孩那張糰子臉一點點地變得陰鬱了下來,彷彿觸及了什麼傷口一般,他語調放慢,幽幽道:“沒有稱呼。”

“沒有稱呼?”百里安不解。

“先別急著獻上你的同情,凡是進入青銅門的人,不管你是神是人還是仙,都會慢慢被這個世界所同化剝奪,在這裡,你不要妄想還能保留生而為人的半分尊嚴。”

小孩的語氣很嚴肅,聲音很沉重:“你父母授予你的名字,人間賦予你的智慧,天生具備的條件,都會被這個世界剝奪,逐漸的,你將只會是這個世間的一種養分。”

“聽前輩的意思,您也是來自於人間?”百里安問道,但他不能理解,什麼叫名字也會被剝奪。

小孩嘆了一口氣,並未否認自己的來歷:“這個部落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人間修行者,你看到那袋種子了嗎?”

百里安嗯了一聲,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應該是農食種子。”

“不錯,正是人間市集上花十兩銀子就可買一擔糧食的種子。想必你也已經看到了,這是一片失晝的青銅世界,這裡不缺乏靈力,但是沒有陽光,能供人食用的五穀糧食無法生長,我們需要在每次大黑暗降臨的時候,用那短暫黎明的曙光將種子照暖發芽,方可種植。”

從這個小孩的訴說中,百里安慢慢了解了這個世界的真實構造。

一旦進入青銅門,在時間的推移下,自己本身的名字會得到剝奪,他口中所說人類天生具備的條件,則是種植、獵捕、土地甚至是交配。

在沒有得到這個世界的許可,他們連拾回自己名字的權利都沒有。

落入青銅門裡的外來人類,亦如被圈養的家畜一般。

他們可以獵殺這個世界的生靈,正如司離從山中抓來烤了的那隻兔子,只是如果在這個世界逗留到一定的時間,便會慢慢失去進食的‘權利’。

正如這部落中的人們,如果是他們獵殺而來的兔子,根本不等他們架火生烤,那兔子便會被世界抹除存在,從而徹底消失。

他們所擁有的土地也十分稀少,這個世界便會賜予神像,鎮住八方黑暗潮襲,如果需要擴建領土範圍,他們則需要提十桶新鮮熱血,三桶甘油,十七株茱萸,去往東南方向的河岸對面。

那裡有一座巨大高長,直入蒼穹的青銅神樹。

將熱血甘油灌溉在神樹底端,十七株茱萸束在樹枝上,那麼部落四方的神像說蘊含的力量則會逐漸遞增,從而擴充人類生存的土地。

從這個小孩的口中得知,在這個世界裡,本土的生靈是由三個種族共同主宰著的。

古神。

道魔。

天鬼。

自古以來,凡是進入青銅門世界者,不論是渡劫仙人還是名門修士還是魔族生靈,無一能夠離開這個世界的。

因為身處青銅世界後,是無法窺測真實的青銅門在何方。

而他們口中的‘神使’則本是外來進入青銅世界的人類,在臣服於神靈後得到庇佑。

如此想來,在這個神魔共舞的世界裡,誤入青銅門內的人類修士可真是舉步維艱。

青銅門世界極為遼闊無邊,想來像這樣的人族部落也並非少數。

“行了,如今情況你們也已知曉,我族部落內還有閒置空屋,你們可自行下去休息一夜,這片黑暗之潮還要持續大半日,暫時無法離開。”那孩子抬首看了一眼被黑潮所籠的天空,眼底一派陰鬱。

朝不保夕下,這裡的居民對於外客並不熱情,一名沉默寡言的青年領著百里安一眾來到那幾間空閒的屋子,也並未交代一句多餘的話,就此離開。

幾日連番苦戰,身心俱疲,不論是魔族殺手紅妝,還是方歌漁,都早早地挑了一間屋子熄燈歇息了。

司離雖然不用睡覺休息,但她不喜群居,也尋了一間屋子單獨住下。

百里安懷中揣著一顆美人頭,沒敢叫部落裡的人給瞧見,直至回到屋內,他才將那顆頭顱從懷中取出,放在了窗臺花盆裡,便在床上盤膝打坐冥想了起來。

燈花微涼,黑夜無聲。

魔君目光清定,那雙幽深墨黑的眼瞳裡映著二人之間的微弱燈光,她眼底深處彷彿藏著十分隱晦而深厚的東西,整個人安靜下來的時候,那張蒼白如妖的臉龐便幽冷得有些可怕。

時間慢慢流逝。

燈芯無聲燃到盡頭,火光湮滅。

她眸中如其一場大霧,將點點燭光掩藏,所有隱晦的情緒盡數消失不見。

“叩叩叩……”一日時間過去,有人在敲門。

百里安睜開雙眼,起身開門。

門外敲門人正是昨日那個得他所救的中年男子,他面上帶著敦厚的笑容,撓了撓頭道:“小哥,黑暗之潮已經散去,部落正在用飯,我來喊你一起。”

百里安看了一眼他身後,空無一人。

那名男子又笑道:“那幾位姑娘累極了,說是要再休息一會兒,叫我莫要打擾。”

百里安點了點頭,道:“有勞你了。”

他隨著這個男人一路穿過石林小路,朝著用飯的地方並肩行去,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便道:“昨日那位前輩說你們的名字皆被剝奪,那日常相處時,大家無名難區分,那生活中豈不是多有不便。”

那男子嗐了一聲,道:“那又能有什麼辦法,早就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