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天璣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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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安一時忽略了她的調侃,雙手抱胸地倚坐在城樓護欄上,瞭望下方的戰火如荼。
似是靜待許久的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道:“是時候了。”
寧非煙好奇道:“你這是在打什麼壞主意?”
百里安繼續往城樓登高處走上去,笑道:“寧河主有沒有興趣同我大鬧一場?”
在寧非煙的注視下,百里安站在了這座混不起眼的一角城樓最高處寒風拂袂,灑然而立。
他身後是萬數大軍與鎮魔戰車,在這樣悽烈的背景映照下,他有著一種安然不驚的氣質。
他朝她微微一笑,道:“我問魔君借書的時候,她常常拉我同她下棋聊天,看得出來她不是很喜歡魔界。
但她卻很喜歡同我聊魔界裡的一舉一動,說的都是我未聽過的知識與見解。
有時候聊得累了,她便讓我同她一起夜遊皇城,這間城樓她與我來過一次,她說站在這裡能夠俯瞰整個魔都皇城。
偌大魔界,寧河主有秘密,其他河主有秘密,彌路有秘密,就連魔君她自己也藏有秘密。”
寧非煙問:“她的秘密?”
百里安手掌輕輕搭在護欄上一處混不起眼的扶手上,道:“她同我說,她憎惡這裡的一風一景,一磚一瓦,她從小就有一種強烈的慾望。
就是將她完全成為這片天地的主宰時刻,她想要親手毀去這裡的一切。”
聽到這裡,寧非煙完全不能理解魔君陛下的思想了。
如果說,得到權利就是為了毀滅一切,那這個人未免也太過於可怕了。
百里安手指輕點扶手,彷彿觸動什麼機關一般,指腹下的石面凹陷一角下去,只見隨著石面輕動,繪畫出繁複的結印圖案。
城樓開始劇烈搖晃,空蕩蕩的一片空間裡,虛浮出一個青色的石臺,石臺上設立著方方正正表面卻浮現著一片魚鱗紋路的鐵匣子。
那鐵匣子現世的時候,寧非煙瞬間嗅到了一絲極為危險可怕的氣息,叫她渾身冰冷,手指僵麻。
那鐵匣子的表面鑲嵌著一顆紫色的晶核,那晶核好似某種生靈的心臟一般,跳動著牽引天地氣機永珍的脈搏。
寧非煙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竟然可以在這種地方看見這種可怕的東西!
“這是……君之魔元!”
放眼整個魔界,唯有魔君的魔元乃是紫極之色,而且這顆魔元深紫之中透著極黑之意。
顯然絕非如今魔君這般年輕的年齡能夠釀養出來的魔元。
如此,答案只有一個。
她生挖了自己父君的魔元,煉融出了這樣的一件魔器來。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竟然打算,用自己身生父親的魔元來毀去魔界這萬古基業!
百里安握住那冰冷沉重的鐵匣子。
在此之前,他沒同任何人說過他曾與魔君來過這個無名的城樓。
魔君說她幼年還是棄魔的時候,就常常一人偷偷登高來到此處,將戰場上收集而來的廢棄材料一點點地製成此器。
她看著西方冉冉落下的餘暉,跟他說,她的初心其實不是打算成為魔君。
而是想要得到一個人,想要助那個人徹底顛覆摧毀魔界。
她問他,信不信她的這份初心?
百里安看著她那雙灼灼明亮,卻一眼看不見底的眼睛裡滿是令人心驚的執念。
他給她的回答是:“我信。”
那時候,女魔君明顯地怔了一下的,然後那雙深邃的眼睛裡多出了許多他看不懂的惶然與迷茫。
百里安不知女魔君是如何一點點的收集廢料成器,最後連老魔君的魔元都生挖祭於此器之中。
但他知曉,與他說著滅世之語的女魔君,那時候的她更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居多。
這個孩子在瘋狂與理智之間徘徊遊離,看不到前路,尋不至歸途。
當魔君將這個秘密告訴百里安的時候,多數是抱著一些宣洩之意,其實並未想過要將這道屠城殺器交到百里安的手中。
而百里安也清楚,魔君她既然能夠創出此器,自然也有著凌駕於此器之上的力量,若他想要藉著這道殺器逃婚離開,可能性卻是不大的。
但女魔君並未想到,她僅一次開啟鐵匣的複雜禁咒,百里安只看了一眼,便記了下來。
百里安握住那貼匣子,紫色的魔元寶石在夜晚中折射出冰冷的光輝。
今夜戰火燒得好生大,他不介意藉此機會,再添一把薪柴。
手指輕叩魔元,咔嚓一聲,那顆寶石瞬間化為液體般的流水,如海流百川般地流入那些紋路之中。
細細的光流順著鐵匣子的鱗形紋路緩緩地流淌,猶如為這把絕世殺器進行了一次冷冽神聖的洗禮。
鐵匣的表面的鱗紋如花開般瓣瓣綻裂,染著細碎幽藍的火光,化為無數冷鐵的碎片,在夜風中四散消失。
隨著百里安的意識灌入這冰冷的鐵匣之中,只聽得細碎的咔嚓聲,鐵匣的八個角面分別彈出裂開,然後整個四四方方的鐵匣子就像是被那些光線分解般,不斷拆解然後重新組合。
玄妙的氣息在百里安的指尖繚繞不散,那顆魔元分散成無數遊離的細絲,極有規律的循著周天軌跡運轉游動,鐵匣中心,緩緩浮亮起一粒星辰般的光輝。
那光輝將紫色遊絲般的魔元一點點納入其中,那一粒光輝驟然大放光明。
百里安如在黑夜之中手捧皓日,至盛的光芒將整個城樓吞噬。
緊接著那片光輝之中傳來百器共鳴的鏗鏘之聲,雷霆閃電不斷在光中交織成器。
沒過多久,光芒盡斂,百里安手中出現了一把幽藍色的長槍,槍尾拖曳著連線城樓的火焰,槍成時,那火焰順著城樓流覆大地,將整個魔都后土所覆。
槍鋒之上,撐開三十六道薄膜般的光翼傘面,不見傘骨,那傘面與傘面之間也不見任何連軸之物,違背了器基法則,虛結成三十六道光傘以鋒。
百里安從未見過這樣的槍與傘結合的武器,他握著這把槍身遠不足巨靈戰斧誇張巨大的武器,手臂輕抬間,卻彷彿提起了整個魔都皇城的重量。
他的手指無意間輕撫道槍身上鐫刻地三字。
“天璣傘……”百里安忍不住輕輕念出這把武器的名字。
這時,近處傳來蠻邪的廝殺叫囂聲。
許是方才那極度高調的盛光吸引到了蠻邪戰軍的注意,偏僻的城樓一時間圍滿了大軍,天空上的騎兵也如黑雲壓城般,虎視眈眈地逼壓而來。
這一幕寧非煙也瞧得難免面容沉重了些,她一手召出妖刀:“蠢貓,若是你這玩意兒不好使,今日我們二人可都要交代在這裡了。”她語氣調侃,看向大軍的目光卻是異常犀利。
由此可見,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寧非煙,一時之間也未認出百里安手中那槍傘究竟是一把怎樣的武器。
天空忽然一黯,黑壓壓覆臨而來的蠻邪空軍騎著獅鷲俯衝而來,從兩邊斜飛而出,並未急著發起進攻。
而是形成包抄之勢,將城牆上兩人的退路堵死,然後在空中架起弓弩,依附著惡毒屍火的骨箭如疾風暴雨般朝著城上兩人激射而去。
寧非煙眉頭一蹙:“沈機白一手所創的後天靈根可當真是個好東西,竟是叫這些沒腦子的蠻貨都知曉玩起了屍火毒箭。”
磷白色的屍火將城牆映得好似鬼火煉獄,那把薄如蟬翼的窄長妖刀在空中拉出一片點點火光。
她手中妖刀本就是集了妖帝咒言之火以及北淵半數疆土靈脈自生而成的本命器靈,星星點點的微弱火光好似一片銀白暴雨下無處可逃的螢火。
可是那明滅不定的星火卻含著令人戰慄的帝威,頃刻之間,斬出一片燎原之勢,一刀便截住了千軍紛沓。
數十道獅鷲頭顱鮮血噴灑而落,寧非煙收起了面容間的笑容,沐浴著戰場上的血雨腥風,踏過獅鷲的頭顱,一刀挑飛迎面俯衝而來的五名蠻邪戰士,順手一滑,接過戰亡落下的一隻弓弩。
纖細的手指靈巧開弦上箭,十隻骨箭穩穩當當地架在那巨大的弓弩之上,箭身紫蝶繚繞飛舞,手指一送,弦絲湍急而顫,那十隻骨箭便消失在了弓弩之上。
天空應聲爆開十個巨大的血色空白空間。
黑壓壓的戰軍中,竟是被她一人開出十個血淋淋的空間來。
未等寧非煙召喚魔蝶,足下所踏著的獅鷲頭顱忽然一顫,死意覆蓋的眼珠子陡然爆開,一隻血淋淋的大手破眼而出,抓住寧非煙的腳踝!
寧非煙全然未想過獅鷲的腦袋裡竟然還能藏人,只覺身下傳來一股無倫的巨力,腳驟然沉入一片泥濘的血漿之中。
血漿瞬間沸騰如油,翻騰不止,一個生著雙翼渾身沐浴著滾燙鮮血的魔人從那顆頭顱裡爬了出來。
寧非煙餘光之中,看到了那些沸騰血漿裡扭曲翻滾的血蟲,瞬間瞭然。
這戰場上的每一頭獅鷲怕是早已練就成屍,真正操控獅鷲身體的,正是這屍體中的蠱蟲了。
寧非煙亦是蠱道高手,魅魔一族不從此道,她這一身蠱蟲養魔之術,還是從蠻荒妖域裡的一個種族裡學習得來的。
翼妖。
她想也未想,折身以刀下劈,足下發力,將那顆獅鷲頭顱震成一片血霧。
藏在頭顱之中的翼妖露出全貌,他肌膚赤紅,腰間令生雙眼,眼中似是不斷淌落血淚,但仔細一看,那猩紅的‘血淚’卻是一片片源源不斷的血紅屍蟲。
他背脊鼓動,竟是再生兩臂,左右橫開,一手架住寧非煙劈斬而來的妖刀,另一隻結實有力的手掌扼住她的後頸。
刀鋒入肌切肉,卻未能斷骨。
這隻翼魔竟然徒手就接住了她的刀,寧非煙驚覺自己怕是遇上翼魔中的將王級存在了。
果然,身後那個男人的聲音徐徐響起:“早就聽聞四河主為九頭蛇族的蛟毒重傷,今日一戰,果然不假。”
換作以往,縱然他是翼魔中的王,縱然使得了偷襲的手段,面對魔界河主這樣真正的霸主人物,他又如何敢與她近身一戰。
即便到了此刻,他亦是不敢同寧非煙多說廢話,怕生變故。
他雙翼垂展落下,似是準備將寧非煙整個裹進自己的身體之中慢慢蠶食。
寧非煙感受到了他的用意,目光一寒,回首瞬間,那對朝她包裹過來的雙翼卻是瞬間被風吹亂的蒲公英一般雪散凋零而去。
毫無徵兆的……
翼魔的一雙緩緩睜大的豎瞳裡慢慢浮現出痛苦的惶然之色來,他似是完全不能明白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扼住寧非煙後頸的手掌彷彿不受控住般,變得僵冷無力。
寧非煙慢慢轉過身體,直直地覷著他,只見一根細紅的血線從他的肩膀一路下斜到腰腹間,血色一點點地爬滿他的眼球,翼魔眼眶中扭動的屍蟲也彷彿瞬間被抽空了生氣般死寂了下去。
他的身體被切開,切口如鏡,上半身斜斜滑落了下去。
“啊啊……”翼魔口中發出瀕死沙啞的音節,他六隻手臂不甘心地在半空中虛虛抓晃著,似是想要握住什麼。
可伸出去的六隻手臂也在他的動作間飛快分解成細小的血塊,四散的血塊再分解成更小的血珠,血珠化成血霧,最終徹底消失。
翼魔之首,就這樣消散不見了。
寧非煙透過緋色的血霧,看見城頭上持槍而立的百里安,他手中那把槍傘傘面緩緩旋轉,其中一枚傘葉閃爍浮動著光絲,那光絲正勾著翼魔的生命力緩緩歸入回去。
光如薄膜的傘面上,頓時多出一道血色的脈絡。
翼魔將王的死,讓餘下的獅鷲軍團怒然大怒,瞬間失控,甚至不聽蠻邪騎兵的命令控制,怒吼咆哮著瘋狂湧殺上來。
百里安目光在傘面上斜斜一掃,極致從容地在傘面與槍身上找到了相對應的符文。
手指輕觸符文,靈力灌入其中,三十六枚傘葉徐徐旋轉,槍鋒流轉處一道紫色的槍意,如指標般點中相對應傘葉上的那一行符文上。
傘葉隨之定格不動,一種說不出來的龐大、深遠、冷漠、殘虐的氣息傳遞到了每個人的心中,震懾得他們靈臺冰冷,彷彿一下子墮入了無盡的虛空之中。
幽紫色的光絲浮線,如同死神的觸手伸展開來,將天空千餘騎兵的身軀洞穿。
那光絲極細極為綿長,迅如閃電洞穿一瞬即收,畫面極致柔美溫和,不見血腥,唯有收勢之時,絲梢輕扯出一點血色,這天璣傘縱是殺人奪命,也透著一種雅緻精細的殺人美學。
屍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