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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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優秀,所以在那場諸神焚海之戰裡,十六屍魔王族血裔,只有她一人活了下來。
至此千年歲月裡,將臣未曾再創新的血裔氏族。
直至百里安自棺中誕生覺醒。
將臣看著自己一手創造出來最小的那個孩子,淡然的目光裡不見任何屬於父親的慈愛,血色的瞳仁瀲動著幽光:“只可惜,你與離兒並無半分相似之處。”
百里安看得出來,將臣對他的態度卻不如司離那般滿意的。
可百里安也未有想要與旁人攀比的意思,他低頭看著腳下彌散著的雲霧,道:“我與司離姐姐,本就是不相同的人。”
將臣聽了這話,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又開口說道:“你如今的這般行徑,卻是很像我的第一個孩子。”
將臣的語調沒有發生絲毫變化,可百里安卻隱隱感受到了一抹寒意爬上背脊。
原本的屍魔王族,加上他,其實是共有十八人的。
只是因一人反叛,投誠於仙界,在那場焚海之戰裡,起到了推波助瀾的重要作用,導致十七位屍魔王族盡數被俘,就連司離也曾苦受金烏神輝灌頂之刑。
經此一役,那位屍魔叛徒則被除名於十七王族之中,被剝奪姓氏,永世放逐,不得歸返黑暗大陸。
百里安沉吟道:“您說得可是嗣空?”
將臣舉起左手,掌心之中幻化出一本黑色的古書,封皮處,刻繪著兩隻黑色的羽翼,中間鑲嵌一顆血色的寶石,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鮮紅的獨眼。
古書自動翻閱篇章,共有十七頁紙。
百里安看得真切,前十五頁紙張上皆從司姓,名諱陌生,筆觸皆是墨色,直至翻到第十六頁時,司離的名字出現了,二字呈黑金之色,色澤熠熠,靈性不滅。
而第十七頁紙,無名無姓,皆是空白,不見筆墨。
最後那一頁紙豎立在他掌間,將臣看著那一頁空白紙張,聲音變得極是冷漠:“這一頁名冊,本該在一年前就為你提筆正名,載入王冊之中,可是如今,見你這般模樣,我又改變主意了。”
爬在百里安背脊間的寒意更深了些,在十七頁紙張之前,分明還有一頁紙,只不過被撕了下來。
百里安當然知曉這意味著什麼:“如此看來,我讓您很失望。”
將臣道:“無謂失望,與我而言,創誕後嗣,皆不過是一時興起,縱然司離她很優秀,我也不曾因此感到驕傲亦或是欣慰。”
因為對於屍王將臣而言,繼承了王族血脈的後裔,出色優秀,那都應是理所當然的。
正像是蒼鷹可以翱翔,巨龍可以行淵,鯨魚可以遊海,一切所在自然。
他給予了她超越世俗的非凡力量,強大而優秀那都是她的必經之路。
至於那些半道中卒之人,將臣更不會浪費心力去多加關注一眼。
可若是有人打破他定下的秩序與規則,觸犯禁忌,那則是他所絕不能容許的。
當年引起焚海之戰的起因,皆源自於司空對生前往事記憶的執著。
屍魔者,逝者不歸途,往事不可憶。
這是他將臣所定下的鐵般的秩序,不容任何人觸犯。
司空冒下大不諱,因此被除名。
而如今,將臣到此而來,正是因為發現了百里安有著與他相同的執念,他重生入世,只為溯舊緣,尋生故。
將臣可以不在意他庸碌無為,但決不允許屍魔一族裡,再出一個司空!
他微一垂眸,手掌一合,黑色古書隨之消失,漠然道:“你既已見過司離,便是已經從她口中得知了我立下的規矩,你還打算繼續找尋自己往生的記憶嗎?”
司空執著於自己生前的記憶,所付出的代價是被放逐亂幽谷,與黑夜之城長伴數萬年,為六界所棄,為蒼生遺忘。
如今百里安若點頭承認說是,怕是其懲罰比之還要嚴酷。
星河的光輝透過流雲,映著百里安紙一般蒼白的臉,他眼睫無聲無息地合攏,道:“我非草木,豈能無情,大人使我重生見人間,是為大恩,可是我並不想讓這裡,繼續荒蕪冷落下去。”
他手撫心口,目光落寂而堅定。
將臣卻是冷笑:“你既放不下過去,無非是為人時的殘缺記憶如路標般為你照清長路,為黑暗死亡陪伴兩百年,好不容易抓住一點光,又如何甘願就此放棄生命中最後的一把火?”
他自星橋躍下,銀髮皚皚,冷而刺目,將臣面無表情地看著百里安:“可你不是人,那把火溫暖不了冰冷的屍體,更撫慰不了亡者的心,你的心除了繼續荒蕪冷落下去別無他法,能夠繼續跳動著的,只有你渴血之時飢腸轆轆的屍珠。
或許你覺得你的父母出自於修仙世家,即便時間過去了兩百年,他們或許依然尚在人世。可你覺得,一個食血而生的屍魔,他們還會欣然將你接納嗎?”
將臣平靜敘述的一句話,像是染著冷血鐵鏽的利刃生生冷冷地捅進胸腔,貫心而入,百里安緊抿的唇,血色一點點消逝無蹤。
這些道理,百里安不是不知,只是從未有人會在他面前這般堂而皇之地點破。
現實,總是鮮血淋漓的。
將臣雖有過十七位後裔子嗣,但他從不是什麼慈父,他平靜而冷漠地說道:“我為屍者鋪生路,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你們續前世緣,了今生恨的,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人間陽世,百年光陰,早已無人在期許等你了。”
百里安想要開口反駁,卻發現,任何言語在這個男人的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因為他說的,雖然殘忍,卻都是事實。
將臣目光落在他拇指間的碧水生玉上,神色淡淡道:“今日我本不想出手,可你天真愚蠢得真是讓人按耐不住。”
百里安知曉他指的是什麼,道:“我不否認我很弱小,遠不如大人您這般強大。”
將臣道:“你若一開始就殺了那群貪生暮死的人類,冥龍又怎會食得魔氣而覺醒。”
百里安並不認同這一點:“這種殺人方式是毫無道理的。”
無關人性,只是如果單是推斷這群人類未來有可能作惡成魔,就不管不顧地將他們盡數殺死以絕後患的話,那他與這些魔人又有何異。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經歷真正的取捨時刻。”對於百里安的反駁,將臣倒是沒有生氣,彷彿就像是在看一個天真的孩子:“若是到這隻冥龍食盡魔界氣機,成長到連我也無法壓制的那一天,你身邊的一切都要被它吞噬殆盡的時候,你便會後悔自己的屠刀落得太晚。”
百里安:“……”
“你自重生入世以來,或許你自己覺得自己經歷了無數的險阻磨難,九死一生,可在我的眼中,你所經歷一切都太過於順風順水了,以至於你現在忘乎所以,全然不知天高地厚!”
百里安豁然抬首看著他。
將臣冷笑:“怎麼?不服氣?”
“還請將臣大人賜教。”
將臣攤開手掌,朱雀琴憑空而現,淡道:“你葬品無數,出生不凡,就連你那殘缺不全的記憶,哪怕一鱗半爪,對於普通凡人而言,也是極為難尋的機緣。生前,你坐擁萬千修士難以想象的‘寶藏’傳承,你性子雖然看似沉穩溫吞,可骨子裡卻藏著不肯低頭的驕傲。
從你出棺之日,機緣不斷,破境不絕,說是奇蹟也不為過,可是你每次面臨危難絕境的時候,又有哪一次是藉助自己力量的。”
“英靈白虎,陰玉笛,鬼泣珠,天策鈞山,滿月酒葫,其中哪一樣不是珍絕秘寶,你一人身負眾寶,卻仍然處處受人鉗制,去留不能自已。
如今面對冥龍,你想著的卻依然是借用朱雀靈的力量來抵禦強敵。”
“借力打力,固然完美,可你對於外物力量的依賴性實在太深,以至於現在的你,都快要忘記了你自己手中所掌握著的力量究竟是什麼了。”
冷漠威嚴的聲音猶如一聲轟雷,百里安怔在原地,神識俱震。
將臣句句直點要害,毫不留情:“或許你覺得你如今所擁有的這些很是強大可靠,能夠護你安危,化去劫難,可若真是如此,你又為何會在十六歲那年夭折身亡?”
百里安身體狠狠一晃,面容變得無比慘白,神思不屬。
將臣目光透著冷酷與無情:“唯有自己強大那才是真的強大,單是靠著這些外物,你那雙孱弱無力的手到最後怕是連握住它們的氣力都失去了。”
他的話雖說讓百里安心口湧來一陣劇烈的窒悶,但他也明白了,將臣來此的真正用意是什麼。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孩子。
百里安看著星辰橋下的銀髮男人,隨之退了半步,斂眉低首,態度變得無比恭順,認真說道:“受教了。”
將臣淡淡嗯了一聲:“既然如此,那便回吧。”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無比遙遠空幻,長雲流風,星辰大海,在這一瞬間都在百里安的眼前快速遠去。
百里安的視線再度迴歸黑暗,孔雀翎的毒意仍在眼中佔據成災,恍然回神間,他發現自己坐在礦石之間,腿上平放著朱雀琴,琴案間,靜放著一枚玉白色的寒珠,珠子中心有龍形的霧氣繚繞,好似騰雲破空,卻始終破不開這顆珠子。
地宮四周的白子沒有絲毫變化,唯一有所變化的,只有那烈火岩漿之中,巨大的冥龍身軀,早已化作一尊延綿火海的白骨之身。
龐然的骨身吞噬著烈火,烈火同樣也在吞噬著龍骨。
兩者相互裹纏著,宛若互相攀扯同入阿鼻的厲鬼與冥火,這一瞬,死寂的地宮宛若活化過來了一般,彷彿被賦予了某種神性的意志,將那冥龍的骸骨與烈火中的兇靈一同吞入大地深淵之中。
遙遠的另一頭,一葉青舟上的倖存修士們看到火勢漸退,不由各自發出死裡逃生的歡呼高聲。
青舟為首處的中年男子引香修士,舉臂將手中香吹滅,渺渺白煙草蛇灰線般的消失在他指尖,他幽深的目光凝視指尖香:“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他語氣微定片刻,隨手扔了殘響,好似自我說服般嘆了一聲:“全當……還恩吧。”
地宮深處的百里安抱琴朝著南邊某個方向深深一禮,久久未言。
直至蘇靖尹白霜等人腳步匆匆地趕了過來,葉書面色全是不解與震驚,一路御劍奔來的時候,氣息都是紊亂的:“方……方才究竟發生了何事!司塵兄!那冥龍是你打敗的嗎?它的肉身怎會忽然腐朽凋零?你是召喚出來了真的朱雀靈了嗎?可是我為何完全沒有看到冥龍與朱雀鬥法的壯景?!!!”
問話之間,尹白霜的眼睛也是死死地盯著百里安手中的朱雀琴上,若是細看的話,能夠看到她微微顫抖不止的雙肩,聲音幾乎是壓制出來的平靜:“當真是朱雀靈?”
百里安道:“不是。”
“不是?怎會不是?!”尹白霜上前一步,一隻手忽然探出,死死扼住百里安的手腕。
百里安道:“解決冥龍的,另有其人,我還沒來得及召喚器靈。”
相較於尹白霜葉書二人,蘇靖就要顯得冷靜許多,她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四方白子皆未有被人動過的痕跡,不由緊緊地蹙起了眉頭,神情凝重。
對於將臣身至地宮的真相,百里安並未告知眾人。
畢竟那位大人身份過於特殊,就連仙尊祝斬頒佈道殺屍魔令,也是因他一人而起。
如今一波已平,百里安不想再繼續為這亂局新增薪柴,若是叫眾人知曉這薪柴名為將臣,這把亂火,怕是可以永無止境地繼續燒下去了。
高臺處的風越刮越大,顯得空蕩蕩的冥都王城愈發的寂寥曠闊,無言冷寂。
頭頂上的黑雲漸行漸散,天光破雲而出,灑照在王城崢嶸的角樓間,落下一片空寂的影。
女魔君抬首看了看天,眼底疑色漸起。
復而又低頭看了看祭臺下黑氣湧湧而出,而後在一聲淒厲無雙的龍吟聲裡,祭臺下,地穴深處的黑氣豁然一散,恢復朗清。
她面上慢慢露出了驚訝的情緒,似是怎麼也無法理解一般,目光出神地看著祭臺,久久難以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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