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的汁液侵染著蒼白的唇,倒是顯出幾分妖意來。

寧非煙的一雙長眸映著氤氳霧氣,一片波瀾不驚,仿似真的絲毫不擔心自己餘下四日內的境況。

百里安冷靜下來後,也清楚知曉在這冥殿之中,本就是生死不由自己的。

若不是女魔君對他抱著那點子莫名的好感,光是憑他三番幾次觸犯她底線的行為,怕是早已被處決於太陽之下了。

女魔君決意之事,無人能夠更改,。

正如寧非煙清楚知曉,女魔君既為一界至尊,主宰著萬物的生死,即便是六河也不能例外。

縱然被人屈辱地放血成藥,她也毫無辦法,只能束手無策。

此時一切的憤怒,皆是無能、無力的表現。

依著寧非煙的性子,即便處於任人宰割的困境,她也絕不會失態自棄的。

反倒是他自己,關心則亂了。

見百里安終於老實下來,安安靜靜地泡在藥水裡不說話,女魔君頗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倒也十分滿意他的乖巧聽話。

也不再多加為難,自己尋了一張臥榻躺下,從果盤裡摘來一枚青橘打發時間地認真剝著。

這其中本就沒有蘇靖、尹白霜什麼事。

百里安也沒有讓人欣賞沐浴洗澡的心思,更莫說這浴桶裡還一同泡著個千嬌百媚的魔女。

他抬首,略顯尷尬道:“二位姑娘不妨先下去休息。”

尹白霜目光毫不避嫌地在水裡頭掃了一番,輕蔑笑道:“就你這樣有什麼可看的。”

女魔君道:“是朕請她們二人來的,你不願同朕多說地脈裡的事,朕就只好從旁人口中多加打聽一二了。”

她細細剝著橘瓣上白絲脈絡,神情無趣:“只可惜她們二人的嘴硬得很,什麼也撬不出來。”

百里安目光微動。

看來她十分在意地脈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身子篤定了尹白霜蘇靖二人有意隱瞞事情的真相。

只是當時出手解決冥龍的人是將臣,他的確有著奪天地造化的大神通,擊殺冥龍的手法亦是波瀾壯觀,但他無心叫旁人知曉他的存在。

在其他人的眼中,整個過程便是冥龍龐然的身軀陡然消失,然後又陡然出現,獨剩一具白骨之身。

並非是她撬不出什麼,而是她們二人真的什麼都不知曉。

女魔君忽然一笑,以帕擦拭指尖:

“朕本欲打算親手解決那隻冥龍的,卻不曾想有人先朕一步下手取了龍魂,你能借此渡劫,心思卻也是別出心裁。

如今舉界上下,魔臣無一不對你認可敬重有加,就連葬心那隻老狐狸眼下也是對你頗為忌憚,可朕始終覺得,冥龍並非死於你手。”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百里安,道:“你若真有這等子本事,如今又怎會受困於魔界之中?”

尹白霜撇了撇嘴,冷笑道:“說了這麼多,你無非是在不安罷了。”

“不安?”女魔君輕笑出聲:“你說朕在不安?”

尹白霜道:“你這般急切地想要知曉究竟是何人在你的地盤上解決掉了冥龍那個禍害,難道不是因為察覺到了那人存在著莫大的威脅。

我雖不知曉堂堂一界魔君為何會冷不丁地忽然想要這麼一隻連繡榻都暖不熱的小屍魔。

但見魔君這副勢在必得的模樣,便是知曉你心裡頭藏著的執念必然不小。

偏偏這隻小屍魔又不是什麼安分的性子,老想著要跑,雖說你仗著壓倒性的力量壓得他哪裡也去不得。

可如今你知曉在這魔界之中暗藏著一個與你勢均力敵亦或者說實力根本在你之上的人,你便感到了威脅,開始擔憂會有人會將他從你身邊搶走。”

尹白霜拂了拂大紅衣袖,面上露出了一個譏誚尖刻地笑容,說不出的美麗逼人:

“魔君看起來也不是不長心竅不懂道理的人,依藉著這種強硬地手段將人留下,心卻不在了,真不知有何滋味?靖姑娘,你說是也不是?”

幾番長篇大論的言語分明是針對著魔君而來。

可不知為何,還未等女魔君變臉色,蘇靖那頭便已先失了顏色,面色蒼白。

女魔君長眸眯起,卻也不見如何動怒,反而冷笑道:“朕走到了如今這個位子,早已知曉世上兩全之法難求。

既然是朕想要的,人或者心,總得要一樣,你說強求來的東西不得滋味?可朕偏偏就要嘗一嘗這勉強人的滋味如何。”

“得。”尹白霜翻了一個白眼,向百里安投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聽這語氣,即便是你贏了賭約,她也沒打算這麼輕易地放你離開了。”

百里安低頭看著藥浴裡緩緩流動著的鮮紅之色,道:“相信陛下不會失約。”

話一出口,對面的寧非煙便噗嗤笑出了聲來。

“陛下當然會信守承諾不再執著你當她王夫了,主兒怕是還不知曉吧,你昏迷的這三日期間,陛下可是擬好了摺子有意尊你為鳳君呢,鳳君既夫君,這一次,陛下可是相當認真呢。”

百里安皺起眉頭,聽了這話,面上卻未見有多大反應,彷彿就當聽了一個笑話一般,索性閉上眼睛不言不語。

女魔君淡淡抬起冰冷的目光,看了一眼藥浴之中的寧非煙,殺意宛若遊絲,又很快轉瞬消逝。

冥殿內煙篆嫋嫋,帷帳蘇幕長垂,風過窗欞,幽幽蕩蕩,捲起幾分春夜的寒意。

期間,魔君又命女官取來新的一批藥材,投入藥浴之中。

雖然說女魔君還在打著其他的主意,但不得不說,對於之前的約定,她倒也沒有耍賴。

屬於一河的古秘之卷她盡數取了出來。

這般要緊的東西,她毫無防範地就這樣展示給了尹白霜蘇靖二人。

且十分大方地解了古秘的禁制,縱然她們並非魔族,也能夠看到古秘中靈顯的字跡。

草藥的香味燻滿整室,百里安看似閉目養神,藏在水中的一隻手恢復了幾分氣力,悄然地摸向了寧非煙那邊,握住她的一隻腳踝。

他這動作做得隱蔽,認真看書的蘇靖尹白霜二人也未察覺。

唯有女魔君神色一點點冷了下來,彷彿在隱忍著什麼怒意般,卻未發作。

卻不是因為注意到了百里安私下溫柔的舉動,而是她忽然看到了一個該死的東西!

寧非煙面上裝得輕鬆,可是她的身子被舍魔利所傷,早就傷了底子。

近日來接連大戰,本就沒有養好,如今又被女魔君抓來放血入藥,即便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了。

只是她這性子由不得她在人前顯弱,在女官又投放了一批藥材入浴後,桶內的水變得愈發寒骨襲人了。

搭放在桶沿的手指凍得發青,這藥水似是隻針對活人,百里安那頭除了冷意外便嘗不到任何苦頭了。

可是那一點一點被浸出來的藥力泡在她的身上,宛若萬蟻噬咬,又似千萬根尖針刺進皮肉,於此同時,還有來自體內失血過多的冰冷虛弱感。

幾番交織起來,胸腹泛起了一陣摧人的噁心。

寧非煙正撥弄著水面間飄浮的藥材,眸光不明顯的閃動著。

忽然間,一隻冰冷的手在水裡頭握住了她的腳踝,她驚得一縮,幅度很小並未驚惹出什麼動靜來。

緊接著那隻手掌徐徐傳渡過來一陣溫暖地靈流,衝消了體內的痛感。

寧非煙抬眸不動聲色地看著百里安閉眸的模樣,有所感悟似的又朝著魔君方向看去。

果見她目光無神而又森幽地朝這邊看了過來。

寧非煙眉梢微抬,彷彿察覺到了什麼細節一般,隨著女魔君那幽森的目光看向了百里安的心口間。

百里安身體間原本彌散開來的一朵血色之花正隨著他的氣息穩定一點點淡去,恢復原有蒼白的膚色。

而那處,一個混不起眼的淡金色印字就這樣顯露了出來。

寧非煙心中微感意外。

她不由眯起眼睛,細細看著他心口間的那個‘煙’字,雖然有所模糊了,但還是能夠辨認出來的。

這是二人那日在殿內胡天胡地時,她興起隨手以私章加印在他身上的痕跡。

這麼多天過去了,竟然還在?

那小小的字印混不起眼,可寧非煙卻冷不丁地被惹得內心莫名一燥。

一種複雜的心跳感攀上心頭,莫名其妙地,她忽然感覺到一陣羞惱。

可是她分明即便是脫衣赤身與男子共浴,給旁人瞧見都能從容不迫、不緊不慢的。

怎麼一下子就給這小東西給鬧得失了心緒。

再瞧著女魔君那陰森森要吃人的小表情,寧非煙便知曉這件事情怕不是放點血就這麼容易能夠交代過去的。

果然未過多久,分明還未到加藥的時辰。

女魔君陰著臉再度招來了侍藥女官,寧非煙眼睜睜地看著她命那女官加了數倍的藥量一股腦地全倒了進來。

這些靈藥皆是性寒之藥,雖能夠有效地回補氣血,但用藥講究的是個循序漸進,藥量若是過猛,於女子而言無疑於虎狼之藥。

雖說這七日內可保氣血不失,可這寒症積釀在了體內,爆發奪命也不過是早晚之事。

更要緊的是,她此刻腹中還揣著一個小的,女魔君心思毒辣,要的可不僅僅是一個人流血。

深知那些靈藥吃人性命,寧非煙眯著眼睛冷眼看著,也未施以阻攔,心中冷笑連連。

既然你容我不得,她自然也沒有必要同她再繼續束手束腳的了。

魔君仗著身份地位,的確可以百般欺傷她的身子,但她寧非煙落刀,又何嘗不是快準狠,刀刀致命入心呢。

水聲盪漾裡,寧非煙懶懶地倚靠在桶壁邊,任由百里安握住自己的腳踝,享受著他渡過來的靈力。

而另一隻腳則是不怎麼安分地朝前探了出去,腳尖駕輕就熟輕輕蹭著百里安的小腿,似挑逗,又似勾引,然後一寸寸地向前滑了上去。

忽然遭受襲擊的百里安猝然睜大了眼睛,額前溼潤碎髮垂落的水珠滴落在眼前睫毛上,襯得那雙漆黑迷濛的眼睛格外失措震驚。

冰冷的寒水中,那股子肌膚相貼的纏綿勾人勁兒一下子燒了上來。

兩人的腿無聲無息地蹭到了一塊,百里安渾身雞皮疙瘩都激了出來,那抹滑膩溫熱的觸感,讓他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全然不知如何應對。

寧非煙能夠感覺到百里安的身體僵硬,她眼尾勾起幾分惑人的妖意,若無其事地吃著櫻桃。

她淺笑道:“妾身是主兒的良藥,主兒好生吃了妾身後可要快些好起來,古秘難讀,可莫要累著人間來的那二位姑娘了。”

正在看書的尹白霜未曾察覺到寧非煙私底下的小動作。

只當她是在日常攀談,頭也不抬地道:“知道就好,我非魔族,讀這些河主古秘本是無用,看多了也是勞神傷眼得很。”

尹白霜怨氣頗深。

界門不能不找,而這古秘事關重大,魔君又不可能讓她帶出冥殿。

看書倒也罷了,還要對著蘇靖那張死人臉那可真是令人不愉快!

百里安面上燒燙,他何時大庭廣眾之下被人如此調戲過,可偏偏又不能直言阻止。

以女魔君那小氣性子,若是知曉了寧非煙那不知死活的小動作,怕是直接將浴桶掀翻的可能性都有了。

他只好忍氣吞聲,不動聲色地將另一隻手臂放進水中去捉她那隻惹事亂蹭的腳。

誰知寧非煙早有準備似的,取來一旁安置好的滾茶,送進百里安的手中,道:“主兒,這茶太燙了,你幫妾身吹吹嘛~”

幾乎是強硬塞進他手裡頭的一杯茶,百里安全無準備的接過來後,下意識地想要發現,卻發現他這頭沒有半分安置的桌案。

而水裡頭,她腳心覆落,不輕不重地揉了一把。

百里安手一抖,差點被端穩,滾燙的熱茶濺了些許出來,眼睛紅了一圈,聲音都啞了。

語調不復方才那般溫和,帶著幾分火意:“你自己吹。”

女魔君從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蹙著眉,目光疑惑不解地看著莫名其妙就掐起來的二人,不知發生了何事。

寧非煙作妖的手段遠不是女魔君那服軟撒嬌能夠比擬的。

只見她前一刻還好端端的,一言不合就扶起了額,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喘微微,弱柳扶風之態,病如西子勝三分:

“妾身為主兒流盡一身血都毫無怨言,主兒卻連一杯熱茶都不願為妾身涼一涼,妾身好傷心,不如就此溺死去算了,嚶嚶嚶……”

百里安目瞪口呆。

這抑揚頓挫的唱曲兒調調又是從那個痴情虐心的話本里瞧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