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九章:不折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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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非煙抬起手中茶盞與他碰了個杯,手也輕鬆仿似地摸上了他的腰。
“有什麼可擔心的,這些年的風風雨雨不都是我獨身一人闖過來的嗎?更何況這一月的發亂期也無需耗費心神刻意壓制。
千年來難得一回風調雨順地渡了一回欲劫,身上的傷經你辛苦養補,前所未有的輕鬆暢快,也是不打緊了,倒是你……”
她放下手中的茶盞,裝模作樣地替百里安理了理衣襟領口:。
“累你了這些番時日,吃在我身上的那些虧損可得好好補回來才是,來年我若是有需要了,自會上門來尋你,借你慰藉一用的。”
好端端地又將話題給帶偏了,百里安搖首笑了笑,道:“來年太遠了,待這場風雪過去,我便去尋你。”
惑人無數玩弄人心的魅魔,可從來不缺乏被她迷了心魂巴巴念念想著去尋她的男人。
只是對於寧非煙而言她慣來極是厭煩死纏爛打之徒。
對她來說,能被虛情假意騙到手的真心一文不值,轉首可棄,更莫說給人去尋她的機會了。
寧非煙還未見過百里安同往日裡的那些男人一樣,巴巴地將自己的真心捧上來給她瞧見。
看著他那張笑容,卻不知為何,拒絕之語到了嘴邊卻又無言嚥下。
轉而只是置之一笑,含糊說道:“風雪過後,我這肚子怕是也要大起來了,怪醜得慌,可不想見到你。”
百里安輕笑出聲,眼底斂著別樣歡喜的色彩。
終究,臨別之際,寧非煙還是心軟哄他高興了一回。
將百里安的衣襟領口整理齊整後,寧非煙忽嘆一聲,道:“女魔君現下執念纏身,你既一心想要駁她意願,怕是哪一日會真惹她瘋魔,做出一些偏激癲狂之事來。
若是形勢真要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你聽我一句,念她一聲小名,想是能夠喚回她的幾分人性來。”
“小名?”百里安意外地看著寧非煙:“魔君的小名,你都知曉?”
寧非煙笑道:“當年她是廢土之都的棄魔,我為身份卑賤的魅魔,二者既是共力攜手奪權,總是能夠知曉一些旁人不知的事情。”
說著,她踮起腳尖,附耳輕聲道:“阿嬈,她小名喚作阿嬈,若你身陷死局,便喚她一喚,她會心神大亂的。”
“當然。”寧非菸嘴角輕掀,隱隱含著幾分涼薄無情的笑意:“若是你時機掐得再巧妙一些,她心神亂得能夠讓人趁虛而入的時候,你一刀殺了她,除了這個禍害也是未嘗不可的。”
百里安心頭一凜,怔怔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
……
寧非煙早早離城,並未刻意隱瞞城中的暗眼。
在她來到城頭招來一隻妖獸白鷹向北行遠後,冥殿裡的魔君以及昭瑜殿裡的彌路,皆暗自派遣了一群暗無聲息的黑色尾巴跟了上去。
魔界浩大,可皆是王土。
縱然寧非煙自知殺機臨頭,在這片大陸之上,她又能逃至何方。
城中不少人猜測出來,這四日裡魔君異常反常的戾氣深殺,怕是與寧非煙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她這般走得匆忙,顯然是有心避禍。
只是在這些人心中,如此倉促毫無準備的避禍行為,實在愚不可及。
魔君要一名魔臣死,只需一聲令下。
浩大魔天之下,又有哪一方勢力敢收留她呢。
可數日過去了,王宮一切風平浪靜,除了初日魔君派遣出去的影子追蹤後,竟是再無任何殺令傳出,仍由寧非煙出離在外。
更有暗自揣摩君心者,甚至隱隱覺得四河主不尊規矩擅自離城,魔君陛下其實並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那般生氣,反而近日以來都心情極為不錯的樣子。
朝會之時,幾名魔官涉事犯錯,魔君陛下的懲戒處斷方式也少了幾分雷霆怒意,手段比之往昔也是溫和了不少。
一封封密函往冥殿中送去,影子回報寧非煙的行蹤距離魔州越來越遠,而魔君陛下的心情也是顯而易見地越來越好了。
彷彿四河主只要不歸來,陛下的心情就可以這麼一直好下去。
深雪寒重,月陰子時,夜下的茶陵格外幽寂。
四野曠靜,近山蟬鳴已歇,只聽見蠓蛾撲撞葉扇的細簌聲,茶園裡星星點點的螢火在晚風中明滅綴於野花間。
茶香拂面,百里安坐於陵道間,風過山野,荒草拂袖,青燈靜於足下,散發出明濛的清光,暈照衣襬。
古劍天策鈞山,斜插古道青石,偏厚的劍身縈繞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黑金色劍氣,在濛濛的清光之下,映出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百里安左手手掌搭在膝間,右手裡躺著一隻體態幼小的三頭妖鳥。
那隻妖鳥正是鬼山之中,為插入司離胸前的那把誅天劍吸引過來闢鷀鳥。
闢鷀鳥在鬼山之中死過一回,俱滅的肉身藉著中幽英靈紅櫻留下的胥印方才重聚。
它藏於印中數月有餘,如今氣息也是養得極為充沛,能夠自由變幻身體形態的大小了,安靜蜷在百里安的掌心之中。
三隻毛茸茸地小腦袋在不斷地輕輕啄著他的手掌心。
空空如也的掌心裡,彷彿藏著什麼美食一般,那三隻腦袋爭先恐後地啄食著,不斷散發出歡愉的鳴啼聲。
闢鷀鳥以劍氣為食,曾出沒於東天神殿。
如今養在百里安的體內,未食劍氣,按常理來說,在被百里安放出來後,應當是自去尋劍而食。
可是出自崑崙的天策鈞山劍就在一旁,散發著宛若香餌般的劍氣。
闢鷀鳥卻視之不見,埋頭專心苦啄手掌心,彷彿能夠啄出一朵花來似的。
百里安食指輕輕一動,闢鷀鳥便立即停了下來。
看似細瘦實則蘊藏了可怕力量的小爪子乖巧地輕輕落站在他的指節間,歪著腦袋咕聲不斷。
百里安抬起手指,將闢鷀鳥放在自己的肩頭,舉目望天。
距離他邁入渡劫之境,已經半月有餘。
凡人渡劫,脫離凡胎。
屍魔渡劫,跨生死陰陽,聚陰成珠。
可時至今日,除了腹下丹田裡的那顆紫色屍珠變得更為凝實強大以外,百里安始終未能在自己的身體裡感知到屬於自己的那顆屍珠。
反倒是藏於腹中屍珠裡的那縷青色細蟒劍氣有著壯生之勢,靜伏與屍珠深處,卻未與珠內的魔氣發生任何衝突碰撞,反而一隻相安無事地安穩浮游其中。
淡青深紫,一正一魔,兩般色澤,好似涇渭分明,相輔相成。
百里安試著以屍珠內的魔氣餵養這道劍氣。
卻發現那道劍氣避之不食。
百里安十分耐心,以靈識牽引劍氣,慢慢扯離屍珠,順著經脈節點,如蛇渡水,來到指尖繚繞。
安靜坐在他肩膀上的闢鷀鳥咕咕一聲,似是起了幾分興致。
百里安張口輕吐一口氣息,淡白色的靈力吐息落在了那道青色劍氣之中。
瞬間,如甘霖澆灑,那道劍氣以著肉眼可見的速度茁長,凝虛如實。
幾番變化之下,青色小蟒形態的劍氣忽然分化出雙蟒之勢,尾端相連,兩蟒抬頭。
百里安正訝於此番古怪的變化,斜插石縫裡的天策鈞山嗡然一顫,似念念之中,輕有迴響。
百里安目光一動,帶著幾分驚喜之意地看向天策鈞山劍。
天策鈞山劍出自於崑崙山,雖不知出於哪位煉器大師之手,可此古劍卻是一把未完成品。
此劍無法附靈,更無法刻印銘文。
世間靈劍,以心御之,並非是單方面的以靈氣驅物御劍。
而是需要先養劍心,以銘文為通靈之橋,與劍共語同心,方才是真正有意義的御劍。
這也就是靈劍威力之所在。
與劍交流,心念一動,劍出九嗥!
落刻銘文的劍方可稱之為靈劍。
如若不然,一把銘文難刻的劍就宛若無法點化的頑石一般,無法交流。
每一把劍出世之日,皆生劍心。
若執劍者的意念無法透過銘文入劍交流。
久而久之,聽不見這個世界之語的劍心,便會隨著歲月的流觴而慢慢封心死化而去。
可是在今夜,這把天策鈞山劍,竟然有著瞬間的觸動。
百里安也在那一個瞬間,彷彿抓到了一抹極為微弱的心跳聲。
他眸光大亮,屈指點出,指尖青色雙蟒劍氣急飛而出,如清光如海,沒入在了沉厚的劍身之中。
良久。
被淡淡劍氣縈繞的天策鈞山劍沒有傳來半分動靜。
就像是一個行將朽木的失聰失明老人,奄奄一息地吐著死意的劍氣。
百里安靜看許久,見天策鈞山劍真的沒有再觸動一下,心道他的想法莫不是錯的?
心中難免有些失望。
他抬手正欲招回劍氣,誰知手指輕動間,他再次捕捉到了那個轉瞬即逝的心跳聲。
不是錯覺!
百里安閉上眼睛,細細凝神。
再度睜眼時,他漆黑的雙眸清晰地倒映出夜下古劍的輪廓。
他攤開手掌,如召喚另一個自己。
“嗡!”
青石裂縫裡,迴盪起了沉重的劍鳴之聲,劍音並不清越,宛若心如死灰的坦然與平靜。
百里安天生清潤溫和的眼眸驟然嚴厲,他沉聲道:“未曾折劍,心怎可亡!”
青石裂縫為之一闊,乍現清音,古劍倏然而起。
無念而引,無意驅物,如夢方醒般劃出數道切風過雪的劍光,最後穩穩落於百里安的掌心之中。
冰冷的長劍入手重勢稍減,百里安輕挽劍花,橫劍與袖,細細打量這把古劍。
黑金兩色交織的劍體,鋒芒未曾畢露,自成一體的長劍頗具內斂之勢。
他忽然輕咦一聲,看見劍格之下的隱秘藏鋒間,附著一層微厚的暗色血鏽。
那色澤暗沉,若不細觀,幾乎要與鎏黑色的劍身融為一體。
彼時,那微厚的血鏽剝落成灰,簌簌而落,露出了原有劍鋒間一道暗藏的銘文。
青色雙蟒劍氣便流與這道銘文之中,清綻劍輝。
百里安沒有看錯。
那的確是一道銘紋,只是這道銘文淺薄,僅勾勒出了淺淺初筆,難以形勢,卻也只能算得上一道殘紋。
可正是這道殘紋,宛若是在厚繭化石上敲碎出來的一道小小裂縫,藉著那縷青色劍芒,照進了劍中的世界。
此刻,這把天策鈞山劍,也才是真正的被初次喚醒過來。
百里安認真觀劍,面上不由掛起了一絲微笑。
那道淺淡古老的紋痕,像是劍標一般指引了這把曾經被主人遺棄的劍,清晰地給出了方向。
天策鈞山劍在他手中嗡顫不止,有一種被人重拾於手的激動與喜悅。
百里安彈劍一笑,心境在悄然之中隨劍變化。
渡劫半月有餘,一直難以抓住的那個難解之題,彷彿在這個瞬間,一通百通,一悟千悟了。
他舉劍輕朝著虛空輕敲三下,如叩門前的行禮儀式。
渡劫之境,易改的不僅僅是日就月將的靈力修為,脫俗超凡的肉體,還有的更是那入境觀世知微的心境。
天空之上啟雲城。
雲城如遠道,遙遙可見兩扇門開之奇景。
一道若有若無的聯絡,像是心口間的紅線,從彼端的世界接連到了此端。
身下影子湧動,有狼影蟄起。
天上雲卷曙光,有神蹟現藏。
百里安沒有想到真的能成。
自離仙陵古城,鬼山重封,青銅門長關不啟,百里安便彷彿與那個神秘可怕的大世界截斷了聯絡一般。
可望月並不屬於六界,若當真他與青銅門斷界而開,那麼望月又是如何能夠存世不亡的呢?
於是,百里安便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借龍魂之力,渡九死之劫,魂啟開靈,以召古門。
而事實也正如百里安所料,青銅門擇主而寂,並不是真正的自封於鬼山三境之下,而是被百里安帶離了仙陵城,隱入了無境之境裡。
如今,他竟當真在這魔界之中召出了青銅門,倒也是柳暗花明,多了一個與魔君抗衡的手段。
天空之上,那兩扇門影輪廓一隱而逝,望月狼長嘯一聲,跳入百里安的影子裡藏之不見。
風拂野草,螢火散盡。
青燈暗影下,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吹笛童子,做臣服狀,跪在他的腳下。
這時,衣拂晚風的聲音漸漸近來,百里安舉目尋聲望去,只見尹白霜正順著山陵小道向夜霧中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