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極端荒謬的念頭在魔君阿嬈心中緩緩浮游而起,竟是陡然心驚肉跳!

原始的直覺來的過於突兀,以至於阿嬈身體的本能快過於大腦的反應。

她漸漸地感到一股麻木的寒意密密麻麻地從後背怕上後頸,飛快冷遍全身。

下意識地低頭看著掌心之中光輝熠熠流動如銀沙般的神源。

半枚神源仍是半枚神源,未有絲毫損毀。

乾元鼎內的烘爐陽炎並未吞噬她的肉身與靈魂,。

天地間如墨海倒灌大地的邪獸也如穿林玉箭般卷自她周身風用捲起龐大可怕的氣流與聲息。

她立在如火如荼的腥風血雨之中,四野皆是縱橫馳騁的怒吼聲,可他們的目標卻並非是她。

阿嬈心中頓時瞭然,昨夜百里安帶進冥殿中的焚心果幼重竟是假的?!

他早已預料到了今日之亂局,她嘲弄他與虎為謀,不自量力。

可誰知,這魔都王宮虎狼豺豹竟是叫他一人瞞天過海欺騙了去。

可阿嬈不解,若焚心果幼種為假,昨夜她又怎會看不出來,以葬心那老奸巨猾的性子,又如何察覺不出他的動作。

在百里安走近冥殿之時,她體內的焚心果分明有所異動,顯然他身上是藏有真的種子,且帶進了冥殿中來。

阿嬈心思紊亂成麻,手指僵冷。

漸漸反應過來他待她終究沒有那般心狠決然。

方才在白玉天柱之下,他將她推入烘爐烈火之中,原來竟是給了她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

葬心既然能夠請來魔王道滿,又備下這漫天似海的邪獸軍團,那隻‘饕宴’也不知在何方虎視眈眈……

他處心積慮,準備萬全,若非煉化乾元鼎內的庚金煞氣,將此界之重器煉為己用,她又如何能夠解今日之危劫?

念清此間道理,阿嬈者均氣若游絲彷如傀儡般的身子,陡然間,……奇蹟般地一點點地注入了生氣。

悲涼沉重的情緒隨著被烽火滾燙的空氣吸進體內,隨即一點點化開,最終消弭於肺腑心間。

她像是陡然把握住了什麼,墨色的眼睛裡在烈火灼裡掃去陰霾,變得明亮,眼底掩著火光,裡面宛若開出一朵溫暖的花。

殘敗的人偶傀儡還凋零地落於泥土之中,漫天之中,殺意未盡。

瑟瑟發抖跪在地上的魔臣們滿嘴苦澀,還在不斷請罪祈求恩免。

可魔君生性殘暴不仁,冷酷無情,今日婚宴,他們人人可都是舉起了手中劍鋒,行過了弒君衝撞罪舉。

偏偏還是在魔君最為重視的冊封婚禮上鬧事動土。

最該死的始作俑者葬心又以傀儡術金蟬脫殼,魔君陛下一身殺意無鮮血澆滅,這滔天怒意怕是就要發作在他們的身上了。

魔君阿嬈卷收烈火,振袖一舞,降臨於神道之上。

眾魔將頭首壓得更低,有些惶恐不安,試圖做最後的掙扎:“陛陛……陛下,我等雖身懷死罪,可如今邪獸之禍未除,陛下以一人之軀,怕也難抵這無盡妖潮的攻殺,我等願為陛下死守魔界!還望陛下能夠……能夠……”

話說一半,漸漸無聲。

開口的那名魔將身體抖如篩糠,面色被嚇得煞白煞白。

魔君陛下……居然在笑?

在這猩殺戾怒的鮮紅戰場之上,他們的陛下竟然笑出了滿池春水皺的美好模樣。

烈火穹光之下,阿嬈那張煞氣冰凍似的眉眼一下活了過來,眼底漫著驚心動魄的神采。

她側眸,不見殺意戾力的眉眼似水柳飄絮般柔和動人。

“諸卿莫要發抖,朕心情甚好,不殺人。”

這脈脈春風的模樣落入了眾魔的眼中,簡直比活閻王還要駭人恐怖。

阿嬈卻不理會眾魔癱軟的模樣,眼底笑意微收,淡道:“朕要離城,殺了那女人。”

她說要殺人,字裡行間卻未顯殺意,很是平和的模樣。

因為她此刻的心情,真的很好。

“魔界既然能夠引來這麼多邪獸妖潮,王宮之中必然有人服食了真正的焚心果幼種,爾等務必儘快找出此人,抹殺乾淨。”

說這話的意思,顯然是要將王宮這片爛攤子扔給他們來收拾了。

心思眼被抹得格外玲瓏剔透的魔臣們瞬間明白過來。

魔君陛下這是要千里追夫殺姘頭了。

雖說這滿城邪獸的威脅比起魔君陛下,要更為可怕致命。

可只要儘快找出那焚心果幼種的宿主,便並非是死路一條。

若是忤逆惹惱了陛下,眼下便可叫他們血濺三步,魂飛魄散了去。

他們自然清楚,要如何抉擇。

正待要遵旨叩首之際,站在不遠處的‘道滿王’卻是哎呀呀一聲:“這抹殺焚心種子宿主的任務,怕是還得勞煩魔君陛下您自個兒親自動手了呢。”

話音剛剛落下,天空的妖潮潑墨之景象陡生大變。

如被一場恐怖的妖風席捲過境,邪獸們瘋湧不絕的防線忽然易位改變,竟是朝著天穹之下雲容斬出的那道劍氣長霜的軌跡奔狂飛去。

黑壓壓成天成片,像是咬著了食物香氣的蝗蟲,鋪天蓋地,暗流猙獰地蠢動著,流竄著!

有魔族瞪大眼睛看著,彷彿陡然撿回一條命似的,失聲大呼道:

“邪獸們朝著那個女人的方向追殺過去了!是那個劍修女人!是她藏食了焚心種子!這賤人好深的心思!!!”

阿嬈猛地抬首遙望,眼底的笑意凝固,剎那間臉色蒼白如紙,像是被突然攝去了魂魄似的。

她失魂般地木然抬起手掌。

那名喋喋不休激動狂叫的魔將頭顱如熟透的西瓜,砰然炸裂,沒了聲息,倒在地上。

不聲不響殺完一人,魔君阿嬈彷彿自己的渾身力量被抽空了似的,整個人跌坐在滿是血濘的地上,一張臉比死人更蒼白,比鬼魅更可怖。

痙攣顫抖地手指在地面上抓出十道深深的痕跡。

不可能的!

她知道……

人類之軀,絕不可能能夠承受的住焚心果,不是她……不會是她……

百里安更不可能把那麼危險的東西讓她吃下!

那麼只能是————

極度的駭然與惶恐無措讓魔君阿嬈陡然失聲,抱頭尖叫。

她十指斑駁,在自己的臉上留下數道斑駁的血痕。

渾身上下都發起了抖來。

不敢細想!她要崩潰了,根本不敢去認真細想。

那是邪獸!可是黃金海里出來的邪獸!

“給我追……給我追殺去!這群邪獸畜生一隻不留!一隻都不許留!”

突如其來的崩潰爆發,叫眾人面面相覬,完全不知所措。

地上那具淌血的屍體還未涼透,跌坐在地上發了好一陣子癲狂的陛下,又滿目戾色地騰然而起,攜一身風殺肅唳遁入蒼穹。

眾魔僵著身體,不知究竟這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

良久,一位魔將看了看一旁的同僚們,嗓音澀然沙啞道:“這……咱們要追嗎?”

同僚硬著頭皮道:“追,方才陛下都下令了,一隻邪獸不留,若咱們不行動,陛下回宮咱們同樣能夠要了咱們的命!”

“可……可是咱們這頭頂上的碎片裂縫就這麼置著不管?”

魔君陛下也是昏了頭,天上的缺口若是不補全了先,這邪獸殺之不盡,如何能夠滅到一隻不留。

“那……那麼大個窟窿眼,黃金海的妖力就屬那片地兒最兇,你要補你補去,我可沒那麼大能耐!”

嗣空立在一處斷碑上,支起身子懶懶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朝著天空吹了一口輕氣。

轟隆隆!

魔臣們口中的窟窿眼就在那一口長氣之下,宛若皆霜般凍結凝固,隨而消失不見。

在眾魔呆若木雞的目光下,葬心含笑的面容盈散著邪氣。

他面上的皮囊一點點地融化成雪霧,露出一張俊美的臉來,黑色的髮絲緩緩褪變成奇異璀璨的白金之色。

他眸色猩紅如狂,舔著唇角笑道:“放心,我的能耐大著呢,只不過小綿羊們,陪著你們胡鬧了這麼久,我的肚子有些餓了呢?”

“他不是道滿王!他是屍魔!屍魔!”

而且這強大恐怖的鮮血氣息,絕非是一隻普通的屍魔!

面對如此強者,在沒有魔河的鎮壓抗衡之下,僅憑他們,顯然連一戰之力都沒有!

嗣空本對這群魔族勾不起多大的食慾。

只是強行開啟空間碎片,引渡邪獸過海,著實消耗了他不少的精血。

在那渴血的慾望之下,也是容不得他繼續挑三揀四的了。

咔嚓,他抬步碾碎腳下基石,含笑的面容忽然一滯,他在風息之中嗅到一絲異樣熟悉甘美的血氣。

嗣空視線落在腳下斷碑上,目光陡然一凝,死死地看著碑文上灑落的點滴鮮血。

他彎腰俯身,手指輕輕拭起那抹鮮血,放入口中淺嘗。

鮮血的氣味在舌尖氾濫,嗣空眼瞳驀然大睜,猝不及防宛若中箭一般從高高地斷碑上竟是狼狽摔下,濺起大片灰塵。

他仰倒在一片塵土裡,四肢與身體猛烈的抽搐著,畸屈著,臉上湧起激動病態的潮紅,口中不斷髮出咯咯如同野獸低咆的聲音。

他扭曲大笑著:“是她!是那個女人!竟然是她!好!好得很!找著你了!終於找著你了!”

是什麼,竟然能夠讓一隻飢餓的屍魔忘記渴血的本能,讓他紅著眼,從塵土中爬出,一邊笑一邊哭地朝著遠方天際追狂而去!

留下一眾撿回性命的魔臣們,驚魂未定。

這些個可怕的瘋子,一個個的,到底是在鬧哪一齣啊。

……

……

滴答!滴答!

夜色寒露自靜謐的枝頭落下,滴墜在山石之間,如清脆如碎玉之音。

星空迷上林野,飄擺的夜霜悽迷,林下漏月光,疏疏殘冷清輝落滿衣襟,一隻寒鴉冷冷地飛過。

寧非煙被耳畔滴答的水聲所擾醒。

她撐開千鈞般沉重的眼皮子,入目之下,是浩浩湯湯的無盡林淵暗海。

夜風寒寂,深暗盡頭,這座北方林淵之地裡籠罩的霧色自此間看來,終於稀薄了些。

寧非煙緩緩地撐起了上身,她仰起頭,發現自己正落於一片荒蕪之地。

身下是一片雪白細沙,周身曠野荒涼,雜草叢生,不遠處有一條長長的河灘,對面是茂密的荊棘,湍急的水聲從不遠處簌簌傳來。

身體隱隱傳來撕裂般的痛楚,肉身的冗重感摧骨折心。

一起身,鮮紅淋漓的血色就從她的眼耳口鼻中洇流出來,在她臉上留下縱橫交錯的斑駁痕跡。

五感從深度昏迷之中迴歸,肺腑撕扯的巨疼席捲全身,寧非煙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此刻的身體有多糟糕。

尤其是後背為舍魔利重創未愈的傷口,她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整根脊骨已經寸寸斷裂,光是起身的動作,就是叫她大半邊衣裳都血染溼透了去。

臨死,怕也不過半步距離了。

寧非煙卻不甚在意地抹去臉上的血跡,看著不遠處,北淵妖帝龐大如山的屍體,輕笑出聲。

絕殺之戰,須臾之間,生死一線。

只要她沒死,這場博弈,終究是她贏了。

縱使彼時,她身在深淵,一身重傷連起身都難,受困於此,也許接下來落一場寒涼的大雨都能夠要了她的性命。

但看著北淵妖帝的屍體,寧非煙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

只要還活著,她相信以自己的手段,必是不難為自己尋一條求生之路。

於她而言最深的絕境裡,總是能藏有最堅韌希望的。

寧非煙抬手摘來一片林葉,想飲葉上霜露潤潤乾裂的嗓子。

動作摘到一半,她腹中好似忽然一把無形的刀刺穿,一陣剜肉剖骨的劇痛猛地襲來。

寧非煙面容倏地煞白,卻不是因為被這劇痛折磨的,。

她眼底流露出一抹極為罕見的驚惶恐亂,手捂著腹部,只覺大量的鮮血正從她指縫中溢位。

那猩紅的顏色刺痛了她的雙眸,眼睛瞬間如散了的墨沙,讓她一下子變得無措失智。

她這是……傷到肚子了嗎?

巨大的驚恐襲上心頭,寧非煙慘白的唇下意識地慌亂呢喃:“有沒有人……”

“有沒有人……快來人……救命!救命!救命!!!”

很可笑,一個曾經被折斷一身骨頭放逐至蠻荒妖帝都不曾祈禱神明庇佑的她,此刻竟是慌神失措地在這間深淵死地裡求人相救。

聰明如她,睿智如她,竟也會害怕到風骨盡失,狼藉滿地。

“誰都可以!誰都可以!救我啊!有沒有人來救救我!!!”

寧非煙一聲聲沙啞的音竟是漸起更咽哭音,像是一隻瀕死的獸,痛苦地哀求著,在這片無人之地,撕碎了尊嚴與傲骨。

不知是再向何人……苦苦的哀求著。

她是清越恣意無所顧忌寧非煙,不懼生,不懼死。

可是這一刻,鮮血不斷從腹中流淌而落,她怕了。

若非那失控的恐懼情緒像是洪流般潰了堤壩,她也不曾想到自己竟會有一日,會如此畏懼死亡。

噠噠嗒……

這時,一陣竹笛敲打林木的聲音漸漸近來。

寧非煙一下子窒住呼吸,死死看著月光下,渾身悽白一身鬼氣森森的孩子。

那孩子生著三隻眼目,三眼皆赤!

是鬼笛童子!

寧非煙半是哀求半是殺意凝結的眼,一寸寸地冷了下來。

可鬼笛童子對她卻是沒有絲毫敵意,它敲打著手中的笛子,身後拖著一串用藤蔓穿綁好的野味肥魚,來到寧非煙面前,跪坐再地,慢慢捧起一顆珠子。

寧非煙面容一怔,眼底的殺意隨之散去,看著那殷紅潔淨的寶珠,咽喉忍不住輕輕一動:“這……這是?”

她陡然驚覺過來,她與北淵妖帝一戰,或許不僅僅是因為自己計劃周全,加以犧牲古長敬的緣故。

那隻蠢貓他,竟然還留了這麼一手。

平日裡素來看重的神源寶珠,寧非煙此刻卻沒有多看一眼,。

她心知鬼笛童子是百里安的人,也卸下了心中的防備,急聲道:“此物對我沒用,你速速去請北淵之森的雲畫秋,她是醫師,可護住我腹中胎兒,你快些去。”

只可惜,鬼笛童子彷彿聽不懂她話似的,只是將手中的寶珠高高捧起,歪著腦袋不走。

寧非煙腹部的血越流越多,見它雷打不動,氣惱之下,一巴掌扇在那鬼笛童子的胖腦袋上:“你若不去尋人來救我,那便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想,你是離不開這裡了。”

這時,一個陰森森的嗓音從河道對岸寂寂傳來,宛若寒夜裡的老鴉鳴泣,悚人入骨。

此處,竟還有活人!

寧非煙神情肅戾,目光如電射去河道對岸,只見荊棘叢林簌簌顫抖波動之間。

一個形容枯槁,滿頭白髮,瘦骨嶙峋的老嫗從裡頭畸形爬出。

因為兩頰深陷,一雙眼睛從眼眶中突起顯得恐怖又猙獰,顴骨就像兩塊露出水面的石頭。

她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彷彿是木刻似的,眼珠子轉動之間,像極了古老深林裡的與屍為伴的老巫女。

可寧非煙卻知曉,此人不是什麼巫女,也非妖邪,她目光沉起:“你……是魅魔?”

那‘老怪物’似的女人四肢伏在地上,緩緩爬動著,身後傳來叮叮噹噹的深響,仔細一看,原來四肢間都上了鎖鏈枷鎖,被封印束縛在了那一方天地裡。

她口中發出含混不清的沉沉笑聲:“小東西,若論輩分,你可得喊我一聲老前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