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動物的巨大骸骨接連迎面撞來,越往下墜,那霧氣中的腐香也愈發濃烈。

百里安不知自己在這狂野的亂風之中吹打多久,裹挾著粗糙砂礫的厲風吹得人眼睛都難以睜開。

他勉強眯起眼睛,看見阿嬈身後雙翼血跡斑斑,傷得極為不輕。

她的黑翼無力地垂攏在身上,難以飛行。

這時,一個巨大的山石被逆吹滾滾而來,重重撞擊在阿嬈的身上。

只聽沉重的悶響,恐怖的推力下,阿嬈被遠遠地掀飛了出去,眨眼之際,便瞧不見影子了。

百里安心知越是到這種時候便越不能慌。

映照在山壁間急速落下的影子裡飛快跳出冥狼望月的影子。

它如一道閃電,飛快朝著阿嬈消失的方向衝了過去。

從上方追來的魅魔,似乎受到了這片世界環境的庇佑與保護。

這噬人的罡風霧氣,她們置身其中,竟未受到絲毫的影響,飛過來的速度驚人。

根本不給人任何反應的能力,一隻魅魔渾身碧綠髮著微光,宛若黑暗之中奪命的幽魂。

巨大的翅膀扇動之間沒有任何氣息與聲音,瞬間出現在雲容的身後,猩紅如劍的指甲朝著她的後頸厲抓而去。

百里安眼皮狠狠一跳,可雲容也不是吃素的,她轉都不轉身。

手捏劍訣,洗雪劍自行出鞘,在她周身畫出一個大圓劍勢,將那十根森長的指甲連同著手指一同削斬下來。

詭異的是,那魅魔宛若感覺不到痛似的,十根斷去的手指與身體彷彿還有著瞧不見的絲線聯絡。

只見她手腕一抖,凌亂飛出的手指像是被她操控的飛刀似的,凌厲地在空中飛舞起來,繼續發起攻勢。

雲容不用手執劍,口中劍訣低聲默唸得飛快,那些亂飛的手指,一一被洗雪劍叮飛出去。

雲容表情凝重,側目看著百里安,急聲道:“這下下去不是辦法,必須儘快找到一個落腳點。”

說話間,二人視線豁然開闊起來。

夜幕沉深,綴滿星辰的暗夜星空,廣褒的天幕彷彿就在眼前,一輪高遠的斜月如鉤。

皎潔的月光,猩紅的霧瘴,一棵橫臥連綿百里的巨大桃樹,亭亭如蓋,看不見其根底,極其詭異地自雲霧之中生長上來。

灼灼桃花百里,枝芽萬千宛若無盡,最高極細的一截樹枝遠遠看去,竟是宛若天橋一般,連進了天上的月亮裡。

一株桃花樹,一個小世界。

雲容御劍盪開卷殺過來的六名魅魔,殺出一條血路,她拉過百里安的一隻手臂,帶著他落到了一截橫生的樹幹上。

腳剛一落實,枝芽上的桃花簌簌一顫,幾片花瓣飄然凋零落下,一隻提前藏在樹叢陰影裡的魅魔瞬間躥出!

目標是雲容!

雲容正是提劍換氣之時,這一下眼看著就要避不過去。

百里安以笛做劍,換步平移,截住魅魔的撲殺。

霜玉顏色的短笛看似收尾圓鈍無鋒,可灌進那魅魔頭顱裡的玉笛,卻未有絲毫阻礙,大半直接沒入那魅魔的腦袋之中。

魅魔連連嘶吼,振聾發聵,巨大的光翼掀展到極致。

樹枝劇烈搖曳,十根猩紅的利爪指甲因為劇痛在樹幹間掙扎,劃出無數深深的裂口。

只見她指甲劃過之地,滋滋冒著腐蝕般的幽綠霧氣。

玉笛之下所鎮壓的魅魔生命力強悍得可怕,頭顱被釘死貫穿竟還未死亡。

雲容見她利爪揮舞瘋狂,眼眸一凝,急聲道:“小心不要被她的指甲碰到。”

魅魔天生靈力,指甲滋養奇毒,換做平時,她們指甲裡的毒素都不容小覷,更莫說此毒為腐妖氣息影響變異,更是可怕至極。

魅魔掙扎得極其激烈,百里安沉喝一聲,眉目隱隱顯出一番肅殺戾氣,雙手合握玉笛,尾端的鬼泣珠大放光芒。

魅魔翅膀骨架上觸鬚上的無數只小口齊齊大張,一時間,如浪潮起伏交疊的淒厲慘叫聲響徹天際。

巨大的光翼驟然脫力,能夠一直重複癒合的身體在陰玉與鬼泣珠的兩股力量下,徹底被壓碎散成一團光華。

百里安隨著魅魔消散,身子跟著一歪,半跪在地上精疲力竭,血霧縈繞的雙眸看起來有些疲憊虛弱。

雲容眼底一片深色。

帝隕的北淵之森果然詭異,光是一隻魅魔就已是如此難殺令人頭疼,若不盡快找到離開魔界的方法,他們怕是遲早要叫這片森林給吃掉。

正如……這群魔魅一樣。

她們雖然看似經過腐妖的同化,變得更加可怕強大,甚至有了不死之身。

可實際上,她們的五臟六腑乃至意識靈魂,都早已被食之殆盡了。

修為境界到了雲容這個地步,她的感知天地能力已然非凡,這空氣中愈發濃郁的霧氣有著蠶食人精神力的能力。

她過去扶起百里安,神情凝重。

“若實在不行,我帶你離開魅魔森林殺出去,那三河望夷的目標明顯是魔君,她如今正值虛弱,生死不明,即便我們離開這片林子,她也威脅不到我們。”

百里安搖了搖首,道:“雖說望夷的目標是魔君,可是他既然有著操控腐妖的能力,在這片森林裡,他佔盡先機,根本不會給我們離開的機會。”

魔河之間,遠不如人間的太玄九經,蒼梧十藏殿,天璽十三劍正道流派來得團結一心。

魔界河主,上到一河蜀辭,下到五河蘇息,幾乎人人都覬覦魔君的性命。

甚至就連河主與河主之間,也是殺機四伏。

若稍有機會,必會想盡心思至對方於死地,來穩固自己的權利與地位。

百里安如今身在北淵,望夷斷沒有放棄這次天大機會放過他的理由。

雲容皺起眉頭:“不論成與不成,總比在這束手待斃強。”

百里安笑道:“你怎知是束手待斃?”

雲容一怔。

百里安抬首指了指天上的那輪殘月:“出路,不就在我們頭頂上嗎?”

若依雲容的想法,竭力一戰或許能夠殺出重圍離開北淵。

可界門就在北淵之中,不論是百里安還是雲容都不可能在魔界待一輩子。

“那是?”雲容抬首,神情微顯迷茫。

百里安道:“萬物皆圓,萬物皆數,法於陰陽,和於術數,一場大霧掩了星辰四季,唯有天上那輪殘月漸圓滿成異象,而且你看……”

百里安目光指引說道:“這棵橫臥十里的巨大桃樹,樹枝有三千,枝枝指月而生,若我沒有猜錯的話,接連人間的界門,便在那滿月之上。”

登上滿月,跨過界門……

雲容皺眉道:“說起來容易,可魔界九天何止十萬裡,又豈是那麼好登高臨月的。”

若是在人間,她以仙人之身,登九天,攬星辰,此番神通不難施展。

可眼下難就難在,這裡是魔界。

百里安手掌輕撫巨大桃樹的樹幹,斂眸道:

“若是換做尋常法子,自是極難,可有此樹蠻生而起,直達九天,怕是早已破了這片森林的空間法則,我們只要沿著最長的那根樹枝向上攀爬,臨月尋門,也只是時間問題。”

見百里安思維敏捷,腦袋總是比常人思考得要快一些,行事亦是敢破敢立,在這樣混亂絕殺的處境下竟還能夠容思關鍵,雲容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自豪。

……

……

流水沙河,漸漸被參天而起的蠻生桃樹映出一片灼灼緋色。

龐然的妖帝之屍化為一片腐香,腐香之中便是那桃樹的巨大根藤,遍野連結成災。

寧非煙眼底透著幾分淡淡地無奈,看著遙遙指向九天殘月的桃樹亂枝,嘆了一口氣,道:“若想完全駕馭這道界門,果然還是差了重要一步啊。”

老魅魔伏在地上,雖說被寧非煙的蠱術手段所震懾,但看她一臉無奈的模樣,眼底還是忍不住露出幾分暢快的譏笑:

“我都說了,只要你將那顆神源寶珠給我,我必會有法子讓你離開,縱然我將界門交給你了你又能如何?

以你這重傷之軀,行走移動都是艱難的,難不成真以為自己可以爬到天上去?”

寧非煙沒理會她的輕視嘲諷,神情若有所思。

這時,一直安靜蹲坐在草叢裡的鬼笛童子,目光忽然陰森警惕。

“沙沙……呼呼……”

河岸對面,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沙沙腳步聲,以及宛若巨大扇葉閃動的聲音。

寧非煙側眸看去。

之間濃濃霧色裡,一個影子跌跌撞撞地從白沙地裡走出來,試圖橫渡河岸。

誰知腳下被沙石一絆,撲通一聲,臉朝下重重地摔進了細沙溪河之中,濺起一捧水花。

溪河河水極淺,那瘦弱的人影摔進河中浮不起來,整個身子盡數浸泡在了河水之中,衣服如破爛的荷葉一般在水面載沉載浮。

寧非煙眉頭挑起,踢了踢腳下一臉猙獰相的小鬼,道:“去拖上來給我瞧瞧是什麼東西?”

鬼笛童子一臉兇狠殘酷地衝她做了一個手抹脖子的動作。

青銅門天鬼一族,最是弒殺好戰,生性殘忍,被百里安召喚至現世中來,它至今還未真正大開殺戒,早已是飢渴難耐。

寧非煙失笑道:“弄死做什麼?我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