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山明水秀,一線曙光在遠山亮起,照得蓬萊山島如夢似幻。

山間清早的雲霧如流,晨光花影,雀鳴啁啾。

蓬萊山間多靈獸,只是能夠在幽徑野地中相逢的靈獸皆是為山中仙人馴化好的。

若不主動招惹獵捕,是不具備任何攻擊性。

能夠為之所見的靈獸素來溫馴,多數用作靈寵之用。

凡是入器成靈之獸,為了追求力量強大,則是會選一些兇殘強大不服管教的妖獸。

蓬萊山的鳳枳島,則是聚集了一群自黃金海引渡而來的強大妖獸。

雲容此番來到蓬萊的任務,便是要在這鳳枳島中尋到一隻與自己佩劍相匹的強大妖獸,將之打敗徹底降服,煉化成為洗雪劍的第一任劍靈。

一夜夢醒,雲容在與百里安用過早膳之後,便早早前往鳳枳島,直至傍晚才歸。

蓬萊素來與三宗交好,蓬萊既收了劍主的禮,對於雲容銘煉劍靈一事自是格外上心。

山中的蓬萊執事長老紅姜仙人見雲容歸來,隨忙關切問道:“如何,我蓬萊靈獸可有讓雲姑娘中意的?”

她話問得委婉,說是問她是否有中意的靈獸,實則還是想問她有沒有成功銘煉劍靈。

可令人失望的是,雲容搖了搖首,道:“雲容愚鈍,未能銘煉出劍鳴。”

紅姜仙人聽了此話,心中難免失落。

鳳枳島從不輕易對外開啟,島中靈力取自於黃金海,每開啟一次難免要叫島中靈力大為流失一次。

她若晚一日尋到劍靈,那麼蓬萊的損失便多一日。

不過銘煉劍靈是大事,本就並非是一日之功。

往往那些真正強大的妖獸都隱蔽在仙島不可視之地,首日入島,所見妖獸怕也不過是一些外圍的三流。

紅姜仙人也沒打算她一日就能夠成功的,笑著說道:“無妨,雲姑娘初涉鳳枳島,對島中諸多形勢不熟也正常,小仙已經備好膳食,雲姑娘修養一夜,明日入島也不遲。”

蓬萊的膳食皆是以靈果為主,極少見到葷腥,雲容用過晚膳回到寢屋,便看見了窗緋下挑燈夜讀的百里安。

“師姐回來了?”百里安放下手中書卷,問道:“今日鳳枳島所行如何?”

雲容解下身後揹負的洗雪劍,掛在牆壁劍架上,道:“鳳枳島果然名不虛傳,其中妖獸種類之中,實力之強果然是何磨劍。”

百里安心知雲容的性子從不輕易說出誇讚之言。

看似隨口的誇讚,便足以看出她在鳳枳島內經歷了一場真正的激戰。

顯然,她對自己的對手極滿意。

百里安沉思片刻,道:“師姐這是進了主島深處?”

鳳枳島主島深處妖獸極少,所封印著四位妖仙,其中妖仙皆有著渡劫境的修為。

再有個百年光景,怕是就可以完全洗去妖骨,位列道仙之位,收服起來很是棘手。

自鳳枳島對外開啟之日,也唯有太玄宗的首經賀蓮成功地收服了其中一位妖仙,化作器靈,帶離出了島。

劍主羽是何等孤傲心氣,既然能夠備下厚禮贈之,目標自然也是這四大妖仙之一。

雲容笑道:“主島卻也別有一番天地。”

百里安吃了一驚,隨忙起身,取過劍架上的洗雪劍,拔劍出竅。

只見其劍身清光湛湛,劍鳴清越,藏鞘而不藏於鋒,劍鋒上的細密霜紋如蠶繭織成,劍紋久久不退,顯然正是一場激戰交鋒過後的餘意未退。

洗雪劍難得如此鋒芒畢露,劍意浩大,顯然是戰而獲勝了的。

雲容在另一頭輕推劍鞘,將劍鋒一寸一寸沒入鞘中,輕笑道:“今日運氣好,倒是見著了一位妖仙,本事可真是不小。

可師弟你知道嗎?叫群妖聞風喪膽的妖仙,本體竟是一隻小小的雪貂兒,我雖對小動物難生憐愛之心,但也不得不承認,若那隻小貂妖仙去往人間,必是會受不少世家小姐喜愛的。”

百里安將洗雪劍重新放好,沉吟片刻,後道:“這幾日怕是要多吃一些墊墊肚子了。”

這話題突然轉換得讓雲容一愣,她失笑道:“師弟此話何意?”

百里安道:“父親本是以為師姐你空有劍心通明,不知如何銘煉劍靈,殊不知,師姐原來是根本就不想擁有劍靈。

師姐戰勝了妖仙,卻未帶著洗雪劍的劍靈回來,這也就是說不管鳳枳島這幾日都怕是要白白為師姐開放了。”

說著,他眉目抬起,似笑非笑地看著雲容,道:“父親可是個急性子的人,我猜不需三天,他怕是就要親啟蓬萊了,到那時我與師姐怕是要被父親關禁閉餓肚子了。”

雲容倒是沒想到他將她的心思想法猜的如此透徹,她不論是平日行事作風,還是下山扶道誅妖,一切皆從本心,不從宗令。

劍主羽也深知她是怎樣的一種性子,也懶得同她過多計較。

只是劍靈事關天璽十三劍的劍魂傳承,若沒有劍靈的劍,便算不得是完美的劍魂。

這一單,劍主羽眼中必是容不得半點沙子。

若她未在規定時間,尋到屬於自己的劍靈,關禁閉怕都是輕的了。

雲容眸光漸深,看著百里安輕聲道:“師弟不怪我連累了你?”

百里安搖首道,只說了四個字:“不予不取本無錯。”

雲容心下一動,看著燭光下的少年,莫名的,竟有幾分按耐不住的感動。

她笑了笑,拂袖坐下,道:“日升月恆,昭昭之宇,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這是凡人對當世人間盛景的讚譽之言,我非心慈手軟之輩,只是對於劍靈之道,世人皆說是修道之人慈悲,給予妖類改過自新的一次救贖機會,以身化靈,棄暗投明永奉仙道。”

“可我覺得這是狂妄之言,妖自身本無過錯,五寸人心卻似深淵,世間有惡妖,殺之除之,是為除滅妖邪。

可既然惡妖害命犯了過錯,又談何救贖一說,護其靈化其器,若有機緣,甚至可以隨同器主一同得道成為靈器,這功過唉”

“如若並非惡妖,我亦是見過不少林野之中的小妖,它們生平從未做過一件惡事,只因是妖,卻要為了所為的規矩秩序,打著救贖的幌子,殺其命,祭其軀,奪其魄,以武力讓之臣服,煉化成器靈,其中道理,是否為妖不公?”

身為天璽劍主,此刻卻在為妖鳴不平,若是此刻劍主在場,怕是一掌斃了她的心思都有了。

百里安聽了卻並無多大震駭波瀾,只點了點頭,道:“師姐只需做自己覺得對的事即可。”

雲容道:“世間萬物萬事,何來對錯,我非裁定天下的聖人,也無心也無力去改變這個天下的偏見與秩序,只是劍心通明,能夠一眼看清妖的好壞善惡。

惡妖我收之無用,更不會因為成為劍靈而改變惡的本心,不如一劍渡去。善妖無錯,想要活著的心更是無錯,若我強行殺之,反而有違本心,我心既是逍遙,又何必自苦求籠。”

“劍之一道的長久,從來都不是因為是否擁有劍靈,劍在我手,便是長久,若有機緣成就劍靈,我自欣喜,若無機緣,又為何要強求累劫。”

世間大有仙人意稱逍遙志,自詡淡泊名利,常於青山伴。

可世間又有幾人能夠做到真正的逍遙二字。

若論心之逍遙,無拘無束,唯有云容不負。

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澹泊,無從所來,亦無所去。

擁有一顆劍心,或許比銘煉一名劍靈,反而更為珍貴重要。

父親倒是……多次一舉了。

三日後,雲容果真始終未能在鳳枳島內尋得相匹配的劍靈。

紅姜仙人本心下還未那般著急,只是在這三日之中,她瞧著那位天璽來的四劍姑娘出出入入,身上無一絲靈力消耗,每次歸來,反而身上還沾著極為清冽的靈果酒香。

釀造靈果酒乃是主島深處的三名妖仙的看家齊力本領,便是身為蓬萊執事的她進了其中,也必是不能討來一兩杯。

妖仙極為牴觸人類,更是蔑視比自己弱小的人類,若非自願,她又怎會沾得這一身酒香。

嗅著這姑娘身上的酒香,紅姜仙人心下震驚駭然,這才統共四日功夫,這看起來柔柔軟軟的劍修姑娘竟是同島中的三位妖仙這般要好和氣了。

待到最後一日,紅姜仙人看著雲容緩帶輕飄地自鳳枳島出來,周身漫著仙氣飄飄的海霧,玉姿天成,仿如臨江入仙道的美人。

美人手裡提著兩壺妖仙新釀好的果子靈酒,驚得眼睛珠子都要從眶內掉出來了。

這妖仙們何時變得這般品性溫柔了,竟是容她在裡頭喝完了靈酒還帶順道打包的。

她飼養這些個祖宗們這麼些年了,還從未受到過這種待遇。

正是百里安雖說的不出三日,果真,東方金龍劍氣遨遊四海而來,劍主羽臨身至蓬萊。

此番前來,他竟是連劍都未下,直接壞了蓬萊自古以來最大的規矩,御劍上山,可見這位天璽劍主大人,何其憤怒。

感知到那股磅礴強大劍氣的百里安出了青山別院,隨忙施禮相迎。

父親二字還尚未說出口,勁風拂面,百里安臉頰便重重地捱了一巴掌,清脆有力,當著眾多山中仙人的面,毫不留情面,半邊臉頰迅速高高腫起五道指印。

這番嚴厲的育子方式,便是這群仙人瞧了也不又是歎為觀止。

百里安頭被那一記耳光扇得偏向一邊,宛若並未察覺周身異樣打量的目光,好似對於父親的態度早是習以為常,他表情始終如一,還是衽衣認認真真地行完了禮。

“見過父親。”不卑不亢,那無懈可擊的冷靜態度彷彿面對的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一個應當規矩尊重的嚴厲前輩。

劍主羽黑冷的眸子睥睨,身上的暗夜麒麟劍袍說不出的霸道貴氣,他振袖寒聲道:“看來你當真是將為父交代的囑託忘得一乾二淨!容兒是那樣隨心隨性的品性倒也罷了,你既身為天璽少主,她的夫君,便該嚴格篤行,不可隨著她性子胡來,這一巴掌,是叫你好生反省反省自己!”

雲容眸光定定地看著師弟高高腫起的半邊臉頰,一向散漫的容色難得變得沉凝起來。

天璽劍主的雷霆震怒素來可怕,百里安自幼便是吃他教訓長大的,刻在骨子裡的敬畏比之常人還要深重,他面容蒼白,眼神卻是格外堅持倔強:“兒子不知有何處需要反省,還請父親指教。”

劍主羽的神色瞬間冷了下來,但更多的心思還是放在了雲容銘煉劍靈上。

他冷冷地看了百里安一言,不再同他多言,只扔下一句:“容兒,你同本座進來,本座有話要與你單獨談談。”

雲容正要點頭稱是,百里安瞬間崩直身體,拉著她的手臂,將她護在身後,目光深深定定地看著劍主羽:“父親!”

“你再多言一句就給我滾去罪劍池自領五十罰鞭!”劍主羽怒目相視,眉心緊擰,極具銳利威嚴的目光勃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張力。

“父親要罰,兒子不敢推脫,回去定自領一百罰鞭,但還請父親有事,當面言清,莫要再背後與師姐施壓。”

眼看著劍主羽眼中怒火翻騰起來,雲容忙用力掙開百里安的手,走出來,低首道:“還請宗主移步。”

說完,又回首低聲對百里安道:“師弟,這裡是蓬萊,莫要同宗主發生爭執。”

百里安緊緊擰起眉毛,見她面色為難,終究是未能再多說什麼。

入了別院瞬間,劍主羽揮袖施以隔音結界,冷著臉便先開了口:“本座之所以要同你單獨談談,全是因為顧及你的顏面,那小兔崽子不識好歹,難不成是想我天璽的家事給那些外人旁聽了去?!”

雲容低頭不語。

劍主羽目光冷瞟了一眼她身後的洗雪劍,哼道:“容兒你身具奇資,天生劍心通明,與本座後天修得大不相同,原以為你在劍道一途可以一騎絕塵,當年授劍之時,若你能夠有機會覺醒劍靈,天璽第一劍的名額,非你莫屬。”

雲容道:“宗主謬讚,大師兄也很優秀。”

劍主羽氣笑了:“你還以為本座是在誇你不成!若是早知你如此頑固不化,當初便不應該擇你嫁給藏劍,越女雖說相貌不如你出眾,卻勝在懂事聽話,我看比你更為適合成為天璽的未來劍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