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三章:實與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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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主羽摔得昏昏沉沉的大腦因為這句話嗡地一聲血流瘋狂上湧,手腳茫然得都已經失去了感覺,似是怎麼也無法理解百里安的這句話。
“什麼叫十三劍內暗藏內奸……什麼叫本座吃下的回靈丹是化靈散?這不可能……煌煌天璽劍宗怎會發生如此荒謬之事!”
他掙扎著似是打算起身,可失卻靈力的身體發軟,又一頭傾栽下去。
葬心凌空而立,面具下發出陣陣的笑聲:“在這世上,只要有心,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辦到的。
百里羽,正是因為天真如你,剛愎自用,天璽劍宗這才有機可乘啊。”
“離間之計。”劍主羽濃眉一緊,眯起眼睛,令他原本就凌厲的目光,此刻看起來更像是帶著鋒利的刀刃。
葬心哈哈大笑,面具下的一雙眼睛透著淡淡的譏諷嘲意:
“何等自負的劍主大人啊,化靈散都吃進肚子裡了,還是不肯接受現實,古板固執地繼續相信著在你一手扶持培養下而榮耀滿天下的天璽十三劍。
這間塵世藏著這麼多陰暗的溝壑,在這個世道里,血脈相連的至親、結髮夫妻都都未必同心。
劍主大人此番底氣頗足的發言,當真像極了不知人間疾苦的稚子笑聲。”
他呵呵笑著,目光高深莫測地低睨著,絲毫不加以掩飾自己話語中的鄙薄之意:
“若是劍主大人這份信任之情能夠分予少許給你的兒子,兩百年前的那場悲劇也就不會發生了。”
劍主羽眼皮狠狠一抽,筆直硬挺的脊骨好似因為葬心的這句誅心之言而被重重抽鬆了一下。
猝然觸到記憶最深處的那個最沉痛的點,兩百年尚未癒合的舊傷毫不留情猛地被撕開,這讓他的眼眸猩然紅了。
葬心幽幽的目光閃爍著,似是在欣賞著劍主羽此刻的神情變化。
面具下那雙詭譎多變的眼睛,透著殘忍無情的獸性,視線在陰笛上輕輕劃掠而過。
他眨了眨眼,嘆道:“幽冥府司的陰玉化笛,我早該察覺到的……”
對於葬心的感慨,百里安神情不便,垂於一側手臂間的袖袍憑風而起,一道黑色獸影閃電般自他身後掠出。
只聽得一聲嘶啞的獸吼聲起,冥狼毛髮黑如夜色,巨大狼口大大張開之際,吞吐出的氣息迎面而來,葬心身體以及臉上面具飛快凝結出厚厚的霜珠。
對於朝肩咬來的冥狼望月,葬心頭也不抬,一掌拍出,激起重浪恐怖疊音。
在黑暗中陡然龐大如山的冥狼,被一掌擊中,身體徐徐傾斜,碩大的狼頭半邊爆開一團血霧,重新化成影子,消失不見。
葬心垂眸輕輕摸著手腕間冥狼留下的抓撓傷痕,他輕笑道:“吞世冥狼,在青銅門內的確是主宰級別的可怕存在,可天地九門的力量皆封於仙尊祝斬之手,這冥狼入了人間,力量受到天地法則的限制,可就構不成多大的威脅了。”
他緩緩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如果說你依仗的是這個,那未免也有些太令人失望了些。”
百里安輕抖袖風,高處的幽風極寒,吹得他眉目生寒,他語氣仍自是平穩的。
“二河主好大的本事,沒想到你被魔君放逐出界,竟還留有如此後手。
食屍鬼這般可怕的手段,二河不用在魔界疆土之上,統御魔道,反而用在這小小天璽劍宗內,未免太過於大材小用了。”
葬心雙手抱胸:“司塵大人又何必試探套話,不妨同你直言好了,這食屍鬼大軍,可非是我的傑作。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他眼神戲謔,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地意味看著百里安:“眼下你最大的敵人,可不是我。”
話音落定,大地地脈巍巍顫動不止,在那成千上萬的食屍鬼軍團腳下,熾紅的大地脈絡焚燒蔓延,織繪成一個恐怖的地獄岩漿景圖。
一座焚燒的火山自屍潮裡拔地而起,一道人影立於烈火山巔之上。
那人披頭散髮,渾身上下散發著肉眼可見的騰騰屍氣,整個人彷彿都快融入烈火與黑暗中?
依稀可見原本俊朗輪廓的一張臉膚色煞白,爬滿綠色的脈絡紋路,宛若邪鬼蕩入人間。
看清那人的長相,饒是百里安也不由色變吃驚,失聲喃喃:“嬴袖……”
見此一幕,劍主羽眉頭深蹙,看著嬴袖胸膛心口間潰爛的肌膚下,那顆勃勃跳動宛若寄生在他體內的那顆詭綠色心臟,面色陡然陰冷下來,眼底止不住的厭惡生冷。
嬴袖身上衣衫已經受不住這邪氣的侵蝕,變得襤褸不堪,可見暴露在肌膚以外的身體,浮露出斑駁泛黃的符紙。
那符紙不是貼於肌膚間的,而是屬於他身體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百里安見此,眉頭蹙緊,心中不解,緣何如此?
嬴袖他……竟不是活人,而是由符所化而成的一個人。
嬴袖他常常以太子身份自居,那份自傲神態做不得假。
這也就是說,由始至終他都不知曉自己不是活人,對於自己的身世、來歷他自己也蒙在鼓中……
山巔上,嬴袖抬起那張猙獰可怖,寫滿仇恨的臉,死死地盯著百里安。
絲毫不加以掩飾眼底熾濃殺意,似是恨不得拆他之骨,飲他之血。
他陰惻惻地笑著:“原來,自我人間問道時與你初相遇,便註定了你我乃是天生的宿敵,我因你死而成活,你活了,這人間四海,便再無我的立足之地了。”
“所以,還是請你去死好了。”
“只有你死了,我還是嬴袖,還是天道三子之一,無人能夠替代的中幽太子!”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很莫名其妙,可百里安卻聽懂了,他眼底露出一絲憐憫之色。
世上有兩種人,在面對殘忍的事實真相時,一種人會選擇鮮血淋漓地清醒的面對事實,並接受真相。
還有一種人,便是當這個真相超出自己承受範圍難以接受甚至是崩潰,內心便會反客為主,為自己編織出一個更輕鬆更容易說服自己讓自己接受的謊言。
而維持這份謊言的代價,是需要付諸瘋狂與殺戮來貫徹謊言,將謊言變作真相,繼續若無其事回到正軌。
此刻的嬴袖看著雖瘋,可他眼中流露出的那份取而代之的目的實在是太過熾熱明顯了。
看著這樣的嬴袖,百里安忽然覺得,人性可真是一個奇詭的東西。
千奇百怪,變幻莫測。
嬴袖的出生、命運、以及謊言,無疑是悲慘值得同情的。
生來一切皆是假象,捏造,蜃影,他因這樣虛假的命運人生而崩潰。
在莫大的崩潰中能夠拾起勇氣捨棄本性偏於邪道,偏執瘋狂,成為不人不鬼的怪物,不惜一切代價地努力……卻是繼續維持這份讓他崩潰的虛假。
實在是令人費解。
一時之間,百里安竟也參悟不透,嬴袖所求,究竟是實還是虛了。
不知是嬴袖漸漸沒了耐心還是百里安此刻的眼神再次將他激怒,嬴袖已經全然沒有了繼續攀談的慾望。
他的眼神恢復死亡的冷漠,瞳仁被眼白吞噬成一片邪惡的灰白之色。
“你,站的太高了,還是落下來吧。”嬴袖淡淡扔下一句話,緩緩支起一隻手臂,廣袤的大地間,忽然現出一片火海鏡面。
如此同時,天幕之上焚焚而燃,地獄之火倒懸於天。
因為陰笛此刻已經不在百里安的手中,在大地間瘋狂遊走的食屍鬼徹底失去控制,已為嬴袖重新所掌。
那群食屍鬼瘋狂越入火海深淵,下一刻,宛若空間換位,自天空上方,屍潮如雨,紛紛墜落下來。
百里安眼皮重重一跳,毫不猶豫地轉身持劍回斬,一隻食屍鬼口吐陰炎,狠狠咬在劍鋒之上,十根鋒利的爪子朝著百里安兩側狠扣而來。
食屍鬼指尖炎火藏有腐骨劇毒,觸及必死,便是劍主羽這樣的融道期巔峰強者也不敢隨意觸碰。
百里安不知自己的屍魔之體能夠抗的住這樣的毒火侵蝕,不敢有絲毫大意,手腕扭轉發勁兒,將這隻食屍鬼頭顱橫切兩半。
鮮血噴灑間,十幾只漆黑的暗鴉展翼振出無數粘稠腥臭的血液,頓化為十幾只食屍鬼,前仆後繼地墜下咬殺而來。
百里安面上無絲毫懼色,眼瞳瞬間猩紅,周身血氣凝結出磅礴的暗血之力。
百支血色長槍憑空而現,築槍為牆,架住那漫天落來的無盡屍潮。
可是在那無盡的屍潮重壓之下,百里安也被一丈丈逼至地面間,四野蔓延的邪惡屍氣宛若跗骨之蛆,無孔不入地將他黏膩包裹。
百里安胸口很快蔓延起了一股辛辣不詳的痛楚。
他心知久拖必成大禍,與這殺不死也不可能殺盡的食屍鬼們繼續糾纏相鬥更是自尋死路。
百里安足踏七燼步,瞬移至劍主羽面前,正欲重取陰笛,駕馭萬鬼。
這時,葬心輕咳一聲,好似有意指引嬴袖一般,使了一個眼神。
嬴袖冷哼一聲,雙臂齊齊高抬而起,振臂一呼,萬鬼呼應而上。
卻是不再理會百里安,而是將劍主羽的生路盡數封死。
只要陰笛離手,盤踞於四方的食屍鬼頃刻之間便會傾巢而出,將劍主羽撕個粉碎。
百里安面色驟然一冷,伸出去取笛的手微微一僵,停了下來。
劍主羽久經戰場,如何感知不到四面八方朝他圍聚而來的死亡殺機,可他並未猶豫遲疑。
大義當前,他還不猶豫的選擇直視直直將陰笛遞送出去,目光深深地凝視著百里安,沉聲道:“好好活下去,壯我天璽劍道傳承不滅!”
百里安卻未接過陰笛,略一猶豫的瞬間,便錯失了取笛自我防禦的最佳時機。
嬴袖陰惻惻地咧嘴一笑,似是對於這樣的反應極為滿意,他抬起手,食指鋒利如劍,深深插入那顆詭綠心臟之中。
心臟頓時停止跳動,而那三十萬食屍鬼齊齊停了動作,宛若斷線的木偶般,雙臂垂軟慫搭,彷彿一身精氣全部流失一空。
百里安身前所立的大地,忽然破開一個小土包。
土包內飛快掠出一個手掌大小的東西,速度之快,掠出的軌跡流暢之際,便是百里安也未能捕捉反應,只覺腹部陡然間傳來一陣鑽絞巨痛。
他垂眼一看,只見自己腹間出現了一道貫穿的血口,冰冷的鮮血從傷口裡洇暈開來,散若紅蓮,有幽幽碧火自傷口中散溢如流螢。
百里安轉身,看見一隻比正常食屍鬼小上數倍的食屍鬼正坐在一個土坑之上,口裡叼著半截破碎的內臟,正吧唧吧唧地咀嚼出聲。
小東西睜著一雙食屍鬼絕然不可能擁有的包含自我意識的眼睛,貪婪飢渴地看著百里安。
百里安痛苦皺眉,捂住腹部傷口,鮮血卻爭先恐後地從他指縫中溢位,甚至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體內的五臟六腑,在那腐骨的炎毒之下慢慢消融著。
葬心自天際降落,將臉上的面具扶了扶,語氣散漫道:“食屍鬼,一氣同源,萬損而一損,嬴袖殿下將這三十萬食屍鬼的精氣盡數繫於一鬼之身,出其不意的殺招,果然令人佩服。”
葬心與嬴袖之間,似有著某種微妙的關係。
在這泱泱食屍鬼軍團下,竟無一隻食屍鬼主動攻擊於他。
葬心看著負傷的百里安,嘖嘖兩聲,道:“何苦於此,難不成時至今日,對於百里羽,你還心存不忍?心腸若不狠,不絕,死的那個人就是你啊。”
他的語氣很奇怪,聽不出有多少譏諷嘲笑的意味在裡頭,那喟嘆的語氣聽入耳中,若細品的話,卻是能夠聽出他話語中深藏的失望與憤怒。
百里安脫下外袍撕成條狀,將傷口緊緊包紮幾圈,但是止血效果卻是微乎其微。
他眼中卻並無任何慌亂絕望之色,只平靜說道:“劍主羽是滅殺這三十萬食屍鬼軍團的一柄殺劍,他死不得。”
若劍主羽死於此處,無人能夠在這片亂幽谷內一劍蕩清,肅正乾坤。
谷外結界亦撐不了多久,所以他才選擇保全劍主羽。
“何等自負,竟然還覺得劍主大人能夠靈點劍宮啊。”葬心冷冷一笑,露出可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