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寒鴉,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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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心緩緩垂下手臂,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神經末梢躥起一陣血腥的顫慄。
他面無表情地拔出胸口前的斷劍,手掌摁在傷口上,將流竄的毒火生生壓回體內,死死鎮壓。
突如其來的變故反轉,讓他心中掀起了波瀾萬丈。
葬心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掙脫他瞳術枷鎖操控的。
甚至在他精神領域下,竟然能夠毫無痕跡地同化逆轉領域,讓他不知不覺地陷入其中。
葬心自恃他的控心之術,乃是當世一絕。
加之利用殺生河的力量,六界之中更是難有人能夠與他抗衡。
不論是控他人之心,還是自己的道心。
他目光深深地看著百里安,並不相信就在方才那麼極為短暫的一瞬間裡。
百里安能夠觸及他心底最深的東西。
“哦?是嗎?拿還得好生請教司塵大人一二,不知我在天璽劍宗內,扮演的是何種角色?”
若他當真精神力強大得厚如堡壘一般,甚至能夠將他的瞳術心鏡反擊得潰不成軍。
那麼對於此局,他無疑是立於高處的絕對勝利者。
眼下,對於勝利者而言,無疑是享受碩果的時間。
葬心神情緊張地死死盯著百里安。
可話剛一問出口,百里安十分突然地彎下身子。
他胸腔不住的激烈起伏著,一隻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另一隻手五根手指頭痙攣用力地死死摳在泥土地裡,埋頭翻江倒海嘔吐了起來。
鮮血摻雜著蠍子的碎肉肢體,不留餘地地盡數嘔了一地。
見此一幕,葬心已經震驚得徹底說不出話來,。
著百里安虛弱得半邊側臉白得都發青了,毫無血色。
他歪歪斜斜地撐樹伏在地上,眼下青黑憔悴,發著抖的嘴唇戰慄猶難定止。
這一刻,葬心才明白,莫說被他的瞳術心鏡左右思想了,從頭至尾,他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百里安吐完,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冷幽幽地抬起目光看著葬心,勾起唇角淡淡道:“我不會親口點破你身份的。”
葬心猝然皺緊眉頭。
“很矛盾是不是?你是不是覺得我根本就還尚未確定你的身份?在故弄玄虛?”
百里安站直身體,後背靠在樹上,微微一笑,道:“我正是要你終日自相矛盾,活在惴惴不安的暗處裡,永遠不知自己何時會暴露於青天大白之下!
我正是要你懷著這份輾轉反側的情緒,永不安寧,進退兩難,失措發狂。”
他雙手抱胸:“葬心,你已無路可逃了。”
葬心的敗北決定於他與寧非煙不同,寧非煙的人間身份暴露了,可以輕易捨棄,再尋一個。
而葬心的人間身份,因為越女,對他極為重要,一旦暴露,他便毫無退路可言。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暴露,甚至是不敢暴露!
百里安的話語讓葬心情緒愈發躁戾難安,他全然沒有了平日遊刃有餘。
屍潮翻卷的赤紅之光映在那黑森森的眼瞳裡,泛起如同淬過蛇毒般的光。
他冷笑道:“原來如此,司塵大人如亂幽谷,原來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我,你以身佈局,那自己當誘餌,當真是好手段啊。
以我索人,不如使人自反;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隱忍這麼久,等得便是我這一瞬的破綻吧?
只可惜,在這遍野食屍鬼裡,無處可逃的那個人,始終是你。”
葬心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中含著深深的遺憾之意:
“我原本一直以為,你我會成為同一種人,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即便是兩百年前,我也從未想過要取你性命。
因為我一直都對你抱有著期待,只可惜你苦苦相逼,今日是當真留你不得了。”
下一瞬,葬心眼瞳黑意擴散開來,整個眼球化為一片詭異的漆黑之色。
碎裂的心鏡虛浮重聚。
破鏡重圓!
心智不堅的嬴袖自深沉的幻覺中陡然回神,他憤怒戾吼,四周蠢蠢欲動的食屍鬼受到指令,即刻瘋撲上來。
百里安不急不緩,步履從容地於嬴袖拉開一步距離。
嬴袖身體猛然一僵,心口傳來一陣劇烈刺痛。
他低頭一看,卻間一道漆黑的暗血之力如蛛網絲線一般粘附在他胸膛空洞下的那個綠色心臟裡。
“破綻太明顯了啊。”
百里安淡淡一語,手臂隨意輕甩,那顆心臟頃刻之間剝離出體,落至他的掌心裡。
葬心呼吸一緊,不安道:“你要做什麼?”
百里安託著心臟的手掌驟然收緊,淺綠色的鮮血從他指縫裡不斷溢位,四野頓時響徹起了鬼王的淒厲咆哮聲。
葬心與嬴袖同時色變:“住手!你瘋了嗎?”
雖說食屍鬼大軍是由鬼王的心臟之力召喚入塵世中來的。
可食屍鬼於鬼王是完全不同的個體,鬼王心臟滅去,並不能夠叫這些食屍鬼也隨之消散。
反而,失去了鬼王心臟的控制,這整整三十萬食屍鬼大軍,將徹底失控瘋狂,不分你我的相互撕咬。
直至寸草不生,萬物枯死!
他此舉無疑是自斷退路。
百里安手握心臟,他眼帶笑意,平靜道:“葬心大人謊言千千萬,但是對於方才那句‘你對我抱有期望’我想莫約是真的。
你希望能夠將我親手捏造成同你一樣的人。
對待自己,你會持有最基本的尊重,所以此刻站在這裡的,是你獨一無二的本體真身。”
葬心簡直要被百里安的眼神給逼瘋了,即便是魔君那個瘋女人也不可能將他逼到這種地步。
這一刻,他已經全然沒有了對策。
他沒有死在仙尊祝斬的淨魔世紀裡,他沒有死在歷代摩河替換的兇險鬥爭裡。
他沒有死在仙道昌隆崛起的那個時代裡。
他活過了數千年,如今卻要死在自己的獵物手中,何等的嘲諷可笑!
嬴袖也清楚地感應到了百里安的決心與
就在這時,暈倒在一旁的劍主羽竟是衝開竅穴醒了過來。
葬心暗道果真不愧是天璽劍主,身體體質果然非同尋常,即便是吃了化靈丹,天賦竟還如此妖孽。
他醒得也當真是無比及時。
葬心如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厲聲道:“百里安!就算你自己急著送死!連你父親的性命都不顧及了嗎?
鬼王心臟一毀,三十萬食屍鬼大軍失去操控,今日我們四人,無一人能夠活著走出這……”
百里安一言不發,抬起一隻手臂,指間夾著一顆散發著雨潤清光的白子,截斷了葬心的話語。
葬心徹底心如死灰,藉助那一顆白子的力量,他能夠成功保下百里羽的性命!
而他,就要與嬴袖這個蠢貨一起死在這裡!
他不甘心死死盯著百里安,喉嚨裡發出被逼到極致哀聲與怒嗥。
可接下來,百里安卻做出了一個震驚所有人的舉動。
他驟然捏碎掌心鬼王心臟的那一瞬間,白子嗖然離指而飛,竟是朝著葬心飛掠而去,涼幽幽地點在了他的心口間。
空間置換的波動裡,葬心滿眼震驚不可思議地看著百里安。
他全然沒有半分道理在這種時候將唯一的生路留給他這個作惡多端的敵人,幕後黑手!
可他還是這麼做了。
視線錯亂變化裡,葬心看到了群屍潮動的混亂光影裡,是百里安那雙高深莫測,闇昧不明的眼瞳。
得到唯一生路的葬心非但沒有半分輕鬆,心臟在這個瞬間彷彿被一隻死亡的手緊緊攥住,落入羅網一般令人窒息!
因為他完全不明白百里安此舉的用意何在?
他所下的每一步棋,都超乎了他的想象。
葬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屍潮之中。
百里安落出一道白子,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卻彷彿讓他大傷元氣一般,面色愈發蒼白如紙。
他回頭看著表情呆滯如死的百里羽。
方才那葬心的那一聲百里安已經將真相交代得一清二楚。
在屍潮湧動淹沒而來裡,百里安的身體被十幾只食屍鬼按壓在地上,開始撕咬。
他看見百里羽如大夢初醒一般,奮力從地面間掙扎起來。
他撕心裂肺目眥俱裂地不斷嘶吼著,不顧食屍鬼朝他撲撕而來的利爪與炎毒。
百里安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他,澄澈的目光裡始終沒有絲毫的怨懟、戾恨。
所有的聲音彷彿都隨著這個世界在隨他遠去,一點點地慘白下去。
食屍鬼們勢如卷席,風裡裹挾著猩濃的砂礫,沾染著滔天的煞氣。
一時之間,難以分清著究竟是人間還是鬼域!
突如其來的極度駭然與惶恐讓百里羽前所未有的暴怒狂躁,他距離百里安不過堪堪一里遠。
一遁千里,飛雲渡海不可一世的千年仙人,偏偏卻是在這種時候,難渡這一里之距。
從前心大,百里羽從來不覺九天很高,四海極闊。
直至今時今日,他卻發現,這一里之遙,宛若隔著參商永恆,竟是看不到盡頭的絕望!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魔道中人,滿口謊言,亂我道心……”
百里羽口中喃喃不休地不斷說服著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葬心的手段與陰謀,可不知不覺,他的臉崩如鐵石般冷硬。
明明知道這是假的,可他還是不受控制地朝著百里安的方向瘋了一般的衝過去。
兩隻食屍鬼忽然伸手出電,利指穿透他的膝蓋。
百里羽狼狽得就像是入朽的老人般,重重地摔倒在地,兩隻手卻還拼了命地再地上爬。
他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攝住了魂一般,一直喃喃自語著:“我得問清楚……我得向他問清楚……”
可他卻根本爬不到那一邊去,百里羽從未這般害怕過。
他怕得渾身都開始發顫,不明白那窒息滅頂而來的感受是為何意。
他紅著眼,只能朝著百里安撕心裂肺卻又近乎哀求地嘶吼道:“不是真的……是不是?”
看著他已然破碎的目光,百里安抬起那張鮮血模糊的臉,很小幅度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恩,不是真的,他最會騙人了,不是嗎?”
紅線繃斷,厲鬼嘶鳴!
得到回答的百里羽絲毫沒有如釋重負,隔著重重屍潮,百里羽看著無數只厲鬼身軀穿梭後的那雙眼睛,徹底被黑暗吞噬。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
帶到百里羽意識久違迴歸後,他如經噩夢歷劫般,狠狠地從地面上彈坐起來,驚起滿山寒鴉!
夜色蒼茫,天涼如水,沉沉無光。
漫長的沉寂裡,幽谷裡起了蕭瑟的寒風,把林木吹得沙沙作響,空氣間彌散著焦灼的氣息。
放眼望去,卻是不見一隻食屍鬼,看不見任何人影或是生靈。
這一切,好似真的只是一場虛幻的噩夢。
無感迴歸的百里羽,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便是冷。
透骨的冷,發自靈魂由內而外的寒冷,遍佈全身。
百里羽怔怔的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卻發現原本被食屍鬼咬出來的毒傷,竟是絲毫不存。
身上完好無損,凝止的氣息,劃去的靈力也盡數迴歸。
一邊感到不可思議,他一邊緩緩撐坐起身。
不知為何,感受到空氣中的死寂安寧,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絲淡淡的安慰。
屍鬼之劫,是否已經安然度過。
他渾渾噩噩入谷,毫無對策都尚且活了下來,那個人……怕亦是足有自保之力。
他這般自我安慰著,剛沒走出兩步,靴子便踩到了個硬物。
劍主羽一怔,低下視線,卻見溼泥裡半掩著一枚青玉扳指,赫然正是碧水生玉。
褐色的泥土混著鮮血在扳指玉面間掩著薄薄一層。
他剛一彎腰準備去拾,懷中衣襟裡墜下一個冰冷的事物,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幽紅色的冷光。
劍主羽的呼吸瞬間被剝奪,整個腦子轟的一下空白了。
他死死地盯著地上那顆拇指大小的渾圓屍珠。
絕非人類所有!
劍主羽雙腿一軟,他彷彿意識到了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他整個人跪在地上,抖著手倉惶無措地撿起那顆平日裡見及必斬、視為邪物的屍珠。
他抖著手,彷彿擦拭著世間最為珍貴保重的東西,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將上面的泥土血跡擦拭得乾乾淨淨。
他強忍著心頭氾濫的崩潰與酸楚,跪在地上四下尋找著。
千年仙人的目力總是驚人的,未過多久,他的目光陡然定格在了一片寒鴉聚集的某處。
那群畜生……再做什麼?
百里羽心中陷入無盡的茫然,如同失去靈魂走屍般慢慢起身,走過去。
幾隻膽子小的寒鴉被他身上陌生的氣息震懾得驚翼而起。
在那漆黑密集的羽翼下,是一具殘破不堪的屍體。
它們正在啄食那具屍體。
其實這個時候的百里羽視線已經是看得不大清明瞭,有限的視線裡,一隻寒鴉抬起鋒利的尖嘴,用力啄下去,如死神的鐮刀般落在屍體的頸骨間。
他脖子上的皮肉最受這些食屍寒鴉的喜愛,已經被吃了大半,連線著身體於頭顱的頸骨本就搖搖欲墜。
咔嚓一聲脆響,如惡毒的利針般狠狠扎進了百里羽的眼瞳裡,不懼鬼邪的天下劍主竟是被一隻小小寒鴉嚇得狠狠一抖。
頭顱滾滾落下,滿是鮮血的臉頰沾滿了地上的泥濘灰土。
良久之後,百里羽的情緒終於像是洪流終於潰了堤壩,他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剖肝泣血,爆出近乎是野獸哀鳴的泣嗥,聲音嘶啞,泣血泣淚。
“滾開!都給我滾開!不許你們碰他!我不許你們碰他!”
他嘶吼著揮趕著那些寒鴉,跪在地上,卑微得近乎要將自己的身體埋進泥土裡,他抱著那顆頭顱如瀕死的獸般崩潰地哀嚎著。
“嗡————————————”
一聲長泣龍吟聲,裂空而起。
銀白色的聖然光輝照撤幽谷!
極東遠方!
長青亭崩塌滾入山崖間。
一隻巨妖自深淵中迎風而起,降滿寒霜。
一名紅衣女子,滿眼戾氣,破螭腹而出,一頭華髮憑風亂舞,狂風四下襲來,捲起紅衣血裳。
她飽含戾怒的聲音迴盪於天地之間:“蘇靖!素來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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