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雖好,卻是短暫。

告別了溫含薇,百里安雖然身體極痛,走路間腹部肌肉都生生撕扯得疼,但這絲毫不影響他極好的心情。

回到幽園之中,蘇靖並未在房屋之中,而是靜靜地坐在門口,小腦袋歪著依靠門梁,不知何時睡著了。

而她手臂間卻是勾掛著一筐空空的魚簍,明顯是還記得與百里安的那個約定,等他回來等得睡著了。

百里安心頭微暖。

這種有人等待自己歸來的感覺,真的很好。

他覺得父親說得很多,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識人無數。

他雖不需要做到識人無數那般地步。

但在短短時日,能夠與小霜相遇,能夠結實蘇靖溫含薇這樣的朋友,他覺得……這樣的人生才能夠稱之為不可描意吧。

幼年一直求而不得的友情,卻在這裡實現。

蘇靖揉眼醒來,看到幽園門口的百里安眼睛一亮,露出一個雀躍期待的神色。

她一路小跑至百里安面前,舉著手中的魚簍在他面前晃了晃:“捉魚?”

百里安挺直背脊,將腹部疼痛強忍下去,既是約定,自然得好好完成。

他點頭微笑:“嗯,捉魚去。”

就這樣,時光匆匆而過。

百里安很喜歡太玄宗,縱然很多太玄宗內,以溫玉為伍等太玄宗弟子對於百里安的敵意頗深。

溫玉與百里安之間有過矛盾,二者之間關係自然不會太好。

而其他的太玄宗弟子則多是吃味與嫉妒。

原因無他,在山門未開啟廣收門徒之際,宗主卻是破格收了他這麼一名記名弟子。

記名弟子就記名弟子吧,太玄宗的記名弟子無數,甚至連外門弟子的地位都遠遠不如。

可是偏偏這位新人卻絲毫沒有記名弟子的覺悟,而宗主對待這位新人弟子更是寵溺到了一種可惡的地步。

九座藏經閣內的典藏靈法,他竟是十分慷慨給那小子觀摩學習了,而且解釋拿的原本而非拓本,只為讓那小子更好的感悟靈法真諦。

這真是見鬼了!

偌大的太玄宗,即便是溫玉這等內門弟子都不得隨便入那藏經閣之中,唯有太玄九經以及宗主和宗主夫人、風玄子才有此資格。

他怕是有史以來,太玄宗內最牛的一名記名弟子了吧。

多數人甚至都開始懷疑,這小子該不會是宗主在外頭的私生子吧?

當然,這些人的敵視與當初在白駝山時,劍宗同門內的敵視相差無幾,百里安早已習以為常。

而且平日裡他都是待在溫含薇的幽園之中,鮮少見人,倒也落得了一個眼不見為淨的輕鬆。

這並不影響百里安每日充足的時光,清晨起來,洗漱用過早點以後便教蘇靖讀書識字。

蘇觀海送來的靈法典籍在這兩年的時光之中,百里安已然背下大半,又是還會抽出基本通俗易懂的典籍耐心教於蘇靖。

蘇靖雖然性子不耐煩,但百里安若是以捉魚打野兔種果蔬為交換,她倒也十分聽話的乖乖坐下,認真學習。

兩年時光裡,在蘇觀海與李半生震驚的目光之下,蘇靖竟然磕磕絆絆的學會了整整五本簡單的火系功法,而她性子也愈發不復當初暴戾易動怒。

平靜下來,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將打來的果果分給蘇觀海和李半生一些。

這麼一分,自是換來了蘇觀海眼角含淚仰望天空以及李半生抱著丈夫失聲痛哭。

但二人欣慰哭過以後,看向百里安的目光卻是愈發的柔和慈祥。

百里安的半日時光是教蘇靖學習以及跟著藥仙辨藥學醫。

到了午時,用過了午膳以後他便會去往那十里林中,在溫含薇的拳頭之下,松打著體內的三十六節點。

兩年時光下來,他不僅學會了辨藥,就連醫術也是學有小成,如此進展也換來了藥仙青睞有加的目光。

他自是覺得這小子勤奮刻苦,且有醫道的天賦,又是幽園三個小輩之中最有禮貌懂得尊敬長輩的那一個,巴不得他棄武從醫,好將一身衣缽傳授於他,教出一個小藥仙來。

奈何百里安只學半日不到的辨藥醫術就匆匆趕往她閨女那裡去送門捱揍。

而在這兩年間裡,百里安數次要求下山前往中幽去探望母親,每每卻是被李半生以溫和卻不失強硬的態度強留在山中,原因是蘇靖性情暴戾,又是在修行的關鍵時期,希望他能夠在旁多多照拂。

而他的父親百里羽再也沒有來過太玄宗,也並未催促他及時歸家,彷彿忘記了自己這麼一個兒子的存在一般。

兩年間裡收穫頗為豐富,在溫含薇的‘悉心’幫助之下。

他的第一道節點終於打通蓄滿了靈力,學習靈法的速度也加快了許多,如今的百里安除了將化雪歸修行貫通以後,還學會了太玄宗藏經閣內的焚河劍訣,七燼步,照陽訣。

除去修為漸長,功法熟悉以外,百里安與溫含薇的關係也有著飛快的進展。

“溫姐姐,我觀你近來氣息浮動而狂躁,周身靈力時而外洩,是不是快破鏡渡劫了啊?”

不復當初那般禮儀周全而客套,百里安也沒有了當年初見時的拘謹,稱呼也從溫姑娘悄然的轉變成了溫姐姐。

而溫含薇亦是十分喜歡這親近意味十足的稱呼。

她負劍懶懶的躺在以落葉劍氣交織成的一張凌空而懸的床上,單手撐著臉頰,模樣慵懶動人。

她抬起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一片落葉之上,那片落葉便定在她的指尖一瞬,繼而急彈而出,朝著百里安那個方向。

小小一片落葉,在觸及溫含薇軒面一指之下,卻是攜著千斤般的重勢,重重砸在百里安的肚子上。

“渡劫破鏡哪有那麼簡單,你以為是求道品境之間的提升嗎?”

百里安不躲不閃,硬生生的受了這一葉之擊,整個腹部胸腔都因為巨疼而灼熱滾麻,不用脫衣服看就已經之下,自己胸膛肚子已然通紅一片了。

他現在挨的打,力道越來越重,但第二節點卻始終難以突破。

溫含薇目光微微閃動,看著林間那個藏頭露尾的小黑臉在樹林之間鬼鬼祟祟。

她無奈的收回了手指揉了揉眉心,道:“蘇靖這小黑臉自從知曉我與你成為了朋友以後,對我的敵意就日漸加深啊。”

百里安揉了揉疼痛的身體,偏頭看了一眼蘇靖,笑道:“溫姐姐為何不能跟蘇靖成為好朋友呢?”

溫含薇悄悄的撇撇嘴,心想這丫頭霸道得很,也不知哪裡來那麼大的佔有慾。

雖然百里安俊是俊了點,但她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會看中你那小相公不成。

每日看得緊巴巴的,若是日後百里安看中了哪家漂亮姑娘,豈不是還得被你揍死?

“行了,蘇靖不喜歡我,我也懶得應付她,太陽也快下山了,你去跟蘇靖玩吧。”

溫含薇近來心情可是十分鬱悶。

隨時時光流逝,百里安幾乎日日往她一人獨修的地兒跑,鬼知道那位宗主大人想歪到了什麼地方。

三天兩頭的就跑過來暗示她一下,說是百里安將會是蘇靖的未來相公,若她有那份心思,該收還是得收一收的。

見鬼了!

她好好的交一個朋友怎麼就成了歪心思。

本就宅在山林之中不願與人打交道的溫含薇差點就被蘇觀海這幾句暗示之語給整自閉了。

溫含薇看著百里安朝蘇靖走去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委屈。

心想這都兩百年了,本姑娘好不容易交了一個談得來的好朋友。

還天天被人懷疑自己惦記人家的相公,對她這太玄第九經竟然跟防賊沒兩樣了。

不行,腦子抽得疼!

“我不喜歡你跟溫含薇一起玩兒。”

後山溪河之中,蘇靖脫了鞋襪,褲腿卷至小腿肚的高度,立在冰冷的溪水之中。

她沒有像往常一般急著捉魚玩兒,而是滿臉不高興的看著百里安。

百里安不僅脫了鞋襪,胸膛肚子在方才那一片葉子的撞擊之下一陣火辣辣的疼。

於是他解了衣衫,空蕩蕩的衣衫左右大敞著。

他捧起冰冷的溪水澆淋在身上,用以緩解疼痛,他看著蘇靖笑了笑,道:“為什麼?不是你讓我去向她求學的嗎?”

蘇靖不高興地踩了踩溪水,踩得水花四濺:“可是我沒有讓你跟她成為朋友,一天功夫本就只有這麼長,除去睡覺,你大半日的時間都耗在她身上了!”

百里安避開她踩得飛濺的水珠子,失笑道:“你是想我多陪陪你嗎?”

蘇靖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漆黑的眼瞳在矇昧的夜色裡散發出明亮的光芒。

她沒有說話,低著腦袋漠然的點了點頭。

百里安看著她腳邊有著一條游魚劃過,她卻視之不見。

全然不復平日裡捉魚的好興致,顯然是心情真的很不好。

他沉吟片刻後道:“不如這樣吧,天氣漸涼,夜晚你搬來我房間吧,兩個人睡也暖和一些,到了晚上,我還能講故事給你聽。”

百里安從小在白駝山上長大,作為宗主唯一的子嗣,他身份尊貴,素來都是一人獨自用餐就寢。

當他聽說宗門裡的年輕弟子們,像他這般年歲的少年郎們就喜歡三五紮堆的晚上睡在一塊,說著兒時趣事以及民間故事。

百里安羨慕極了。

果然,此言一出,蘇靖心情明顯好轉下來,也不計較他與溫含薇交朋友的事。

她踩著水花子就往岸邊上小跑而去,拾起魚簍中的葫蘆木勺,折身返回至百里安的身側。

甚至十分殷勤地幫忙舀著溪水替他澆淋著受傷燙疼的胸口與肚子。

澆淋了片刻,蘇靖低頭看了一兩眼,冷不丁的忽然伸手摸了摸百里安腹部間如壘石一般的肌肉。

百里安感受到那冰涼手指的觸碰,身體猛然一縮,他瞪眼道:“你幹嘛?”

蘇靖抬首看他,漆黑明亮的眼珠子帶著懵懂與不解:“為什麼你肚子跟我的肚子長得不一樣?”

在兩年的光景裡,百里安在溫含薇那兒每日抗痛捱揍,日復一日,身體底子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吳下阿蒙。

本孱弱的少年身子也在溫含薇那雙看似溫柔實則恐怖的小手打磨之下,腰腹肌肉緊緻而削薄,似乎充滿了力量。

他壓手擋開蘇靖因為好奇而胡亂摸索的小手,道:“這是腹肌,你沒事多練練也有了。”

蘇靖煞以為然點了點頭,豔羨道:“腹肌真好看,我也要練出來。”

……

……

當晚,蘇靖就收拾收拾,在藥仙驚呆的目光下,搬到了百里安的房間之中。

看到這一幕的藥仙,草藥都顧不得去藥磨了,火燒屁股似的一拍大腿,招手迎來一陣狂風,卷著他就一路飛到了南澤山的主殿之中。

收到這一訊息的蘇觀海一口熱茶就給噴了出來,眼睛瞪圓,神情無語的看著妻子:“這……合適嗎?”

李半生默默的看了丈夫兩眼,轉身從床底下的木箱之中取出一件大紅嫁衣。

嫁衣上面的鳳凰于飛圖案已經繡好了半隻羽翼。

她重新執針,開始認真刺繡,明媚的眼眸祥和之餘有著一絲憂慮,她低聲喃喃:“不知道現在開始刺繡還來不來的急。”

蘇觀海與藥仙溫琮嘴角同時抽了抽。

看她的模樣,似是十分滿意的緊。

太玄宗的冬天夜景很美,大雪在窗外無聲的落著,放眼看去,整個幽園之中冷冽的藥草香味裹挾這冬天的氣息被寒風一卷,卷至屋中來,讓人心情莫名舒適。

“咕咕咕……”

一隻雪白的鴿子乘著風雪而來,身上帶有獨特的南方氣息,它落在百里安前方不遠處的窗戶邊上,咕咕的歪著腦袋看著百里安。

潔白的羽毛瑩瑩的流轉這寒流氣體,明顯並非尋常白鴿。

看到它的到來,百里安露出一個驚喜的微笑,他走至窗戶旁,伸手撓了撓靈鴿的腦袋,眼神寵溺的看著它笑道:“晚上好呀。”

靈鴿亦是眼神親暱的拱了拱他的掌心,而後主動的翹起爪子,獻寶似的晃了晃爪子上的信箋。

“又有人給你來信了?”對於這一幕蘇靖早已是見怪不怪,她裹著棉被,只露出一個黑黑的小臉蛋,眼睛在夜晚的燭火下亮晶晶的,顯得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百里安心情更好,面色笑容也多了幾分,兩眸彎彎亮亮。

他拆開靈鴿腳上的信箋,攤開掌心,只見信箋之上,落有橫豎有序的娟秀雅緻墨色小字:

“風雨悽悽,雞鳴喈喈。”

“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

“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透著這一首詩,百里安似乎看到了蒼梧宮殿之中,那小姑娘滿臉的幽怨與鬱悶,說不定此時她的臉頰正鼓鼓如包子,很是不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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