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二章:風入殿來,提燈夜行(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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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成定局,他為中幽之主,唯一詭道之地,已成事實,無人能夠更改。
嬴姬不能,喬鬱不能,百臣不能!
世人無一不能!
再也沒有人能夠擋得住他前行的腳步!
嬴袖背站得筆直,逆光看著聖臺之下,彷彿在這一瞬,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立在眾生之上的那一天。
“如此,還有誰有異議?!”
然而中幽,只是他要從這具軀殼裡走出去的第一步罷了。
喬鬱王殿目光絕望淒涼地看著對嬴袖太子擁護不已的滿殿中幽朝臣。
繼神荼、翰啟之後,餘下的三位王殿也顯然敗於大勢之下,向嬴袖俯首稱臣。
喬鬱並未被嬴袖今日帶來的條條樁樁的驚喜所誘惑到。
他看得穿嬴袖眼底所隱藏的慾望與野心,亦明白,眼下的太子殿下根本不適合成為中幽帝主。
可中幽的旗幟,卻在一夜之間,紛紛倒向嬴袖那邊。
若此刻喬鬱再行反對之言,怕是要與整個中幽皇朝為敵。
“我有異議。”
就在這時,殿朝之上的人群之中,有一個小小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殿內火熱的場面一時冷卻了下來。
嬴袖面上掛著的笑意不減,他目光隨著聲音的源頭慢慢看去,安靜的人潮自動緩緩分開出一條道路。
一名身形單薄的少年站在道路的盡頭,在眾人冷漠的目光下,少年的臉色有些發白。
他臉頰一偏,避開眾人的視線,眼底壓著一絲恐懼,可他卻並未退縮,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竟主動迎上嬴袖的目光,臉色發緊。
“我有異議,自中幽皇朝創立以來,素有規定,欲要繼位,承掌四印,方有資格承襲皇位。”
那少年神情愈發緊,囁嚅道:“即便您是太子殿下,即便您身負六道靈根,卻也不能不守此規矩。
當年即便是陛下繼位,她身為太陰嫡女,都需接受四印考驗,得其認可……
殿下的母君尚且不能免去這道規則,不知太子殿下,竟想依靠著這一堆箱子以及未來那光面堂皇的承諾與說辭,便可無視中幽規矩嗎?”
嬴袖眼底劃過一絲隱晦的殺意。
喬鬱彷彿抓到了關鍵點,目光大亮,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大王殿神荼打斷道:
“殿下百年前便得胥印認可,其餘三印比之胥印更為古老強大,要知曉,即便是陛下,也是在五百歲時完全得到四印認可,殿下今時不過堪堪兩百餘歲,如何能夠行此壯舉?”
嬴袖壓下眼底殺意,恢復淡然之色,道:“論天賦孤自是不足母親的,即便是再給我三百年時間,孤也未必能夠完全掌控四印。”
嬴袖的坦誠與自謙無疑再度贏得了眾人的好感。
中幽四印,豈是凡物。
胥、刑、夭、景。
其中以胥最弱,以景最強。
胥印所掌之英靈,就已經是紅櫻那樣的三千年英靈,能與擁有鬼器的幽鬼郎正面一戰,已是極為不俗。
光是收服胥印,嬴袖都幾乎熬盡了畢生的心血,他知曉自己的斤兩。
莫說未來三百年收服四印了,便是再給他五百年時間,他也未必能夠收服掌兵伐的刑印。
更莫說,嬴袖眼下連胥印都弄丟了。
當然,這絕對是不能夠為外人道栽的。
嬴袖先是誠懇了一波,隨即話鋒一轉,又道:“孤能力不足,深感愧疚,可放眼整個中幽,能有資格觸碰四印者,也唯有孤,孤倒是不介意再等上個幾百年繼位,畢竟中幽皇朝,遲早是孤的。”
“可是,孤等得了中幽,中幽又等得了孤嗎?”
“三年前,太陰大帝棄燈於天璽劍宗,數十萬屍鬼入侵人間大地,四方門派傷亡慘重。
如今中幽的形勢正值危難,以母親那剛烈要強的性子,難不成是想以殺止殺平息天下人的怒火不成!”
“這……”那名少年畢竟太過於年輕,三言兩語間便被嬴袖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嬴袖臉色如生鐵般冷硬:“如今中幽皇朝岌岌可危,正需新主撥亂反正,逆解當前亂局,爾如此反對阻止孤成事,孤不知爾究竟是存得何等心思!”
這樣一個大帽子扣下來,壓得那名少年頓時無措起來。
嬴袖給大王殿使了一個眼神,又道:“此子看著倒是眼生得緊,為何孤從未在中幽見過此人。”
神荼臉色漠然,寒聲道:“中幽皇朝,從不藏孤蟲腐蟻,此子確實滿身皆是疑點,且讓本殿將他先拿下來,審問一番。”
說話間,神荼並未給任何人應對的時間,無形無質的磅礴氣機悉數聚攏於指尖,鋒利的流風,凝成一道精純的白光,光如巨箭,照亮整間國政殿,奪盡天地光輝熠茫。
死亡一指,令人戰慄,悍然點出!
喬鬱臉色大變,這般狠辣出手,說是審問,顯然是動了殺心。
陰王一指,撼天動地,又如何能是這一小小英靈能夠承受下來的。
這份心思,是要滅了他的六道輪迴路啊!
他想要出手,可先前受了神荼一掌,重傷在身,已是不及。
而其他三名陰王,面色雖有猶豫,卻無出手多管閒事的跡象。
那名少年臉色慘白,自知已無活路,絕望地閉上雙眼,靜待死亡。
強大的白光帶著吞併一切的力量將少年的身影吞噬,白茫茫的視線裡,依稀可見無數道深刻的無形裂紋。
眾人看得心驚膽戰。
莫說直面受到如此攻擊了,便是不慎被絞進那片邊角空間之中,怕是都要被撕裂得粉身碎骨。
轟然一聲巨響裡,那少年所立之地,恐怖的白色光芒凝而不散,宛若有意威懾眾人一般。
大王殿神荼漠然垂手而立,淡淡道:“還有誰質疑?”
殿內朝臣算是看出來了,今日大王殿是鐵了心要將太子殿下扶上帝位。
雖此舉過於霸道且不合規矩,可大局已定。
正如殿下所言,他是中幽唯一的太子,陛下最疼愛的孩子,未來繼承還是今日繼承,都並無區別。
再者說,即便他有心篡位,以陛下對太子的那份憐愛之心,難不成當真還會與他計較不成?
這種時候站出來執反對意見,實在是有些愚蠢了。
那少年顯然和喬鬱王殿同屬舊黨,執舊觀,可在這兩百年間,陛下不理朝政,中幽皇朝,以大王殿為首,另創新黨,大有要將中幽的舊秩序盡數推翻的勢頭。
只是在此之前,大家雖對於新黨成立心照不宣,但神荼行事素來低調隱晦,今日怕是欲借太子殿下羽翼漸豐,有了高飛之意。
大王殿氣焰正濃,無人敢在這種時候去觸他黴頭。
神荼道:“既無人有異議,還請殿下繼續行請聖之禮!”
嬴袖微微頷首,目光淡然,終於繼續抬步而出,這一次,他緩步沉穩地踏上了國政殿內殿玉階。
玉階共九層。
九層之上,便是中幽無上帝座。
嬴袖瞬階而上,足下第一層玉階化為無盡的虛空深淵,頭頂空間瞬息萬變,承萬里星河異象。
風吹衣袂,他如置身於萬千眾生裡,萬籟嘈雜中,他的目光之所及,只有九層高階之上的那把椅子。
嬴袖行走的速度極其緩慢,宛若揹負千重山嶽艱難前行一般。
不過所行一階,他身上的衣衫盡數被汗水打溼。
心口下的靈根瘋狂閃爍,張吐著靈力,強烈的靈流在他四肢百骸如水流動,點燃體內的靈力節點。
他試圖踏上第二層階梯,卻發現抬起的腳卻怎麼也無法落下,彷彿有著萬頃海水的重壓逆襲而上。
“吾願祝殿下一臂之力!”
神荼神情肅然,抬臂打出一掌,靈力如江河之水,奔騰流入嬴袖的體內。
嬴袖頓感壓力減輕不少,可仍舊遠遠不夠,他厲喝一聲:“再來!”
緊接著,除喬鬱外,所有陰王齊齊出手,殿內中幽朝臣,外來修士,皆毫不吝嗇地貢獻出自己的靈力,盡數徐徐渡入嬴袖的體內。
在眾人的齊心的幫助下,嬴袖終於跨過那無盡的深淵,來到第二層階梯。
頭頂瞬息萬變的星光照在嬴袖的臉上,他抬首凝視,淡然的語氣裡透著幾分對天道的不屑與傲性:
“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所謂的萬丈深淵,走下去也是前程似錦!”
說完,嬴袖收心閉眼,正欲再度前行,足下玉階卻又再度發生變化。
深淵消失不見,繼而化為皚皚巍峨冰海雪山,周身風雪大起。
如神罰世人的鞭子般抽打在他的身體之上,耳邊的一切聲音皆被暴風怒吼之音掩蓋消失。
僅僅只是一瞬,嬴袖的雙腿便被凍僵失去了知覺,恐怖的寒氣如針,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肌膚中來。
化為刀絞般的裂痛,他的雙眼眼膜,也結出一層層淡藍色的霜意。
冰冷與死亡給嬴袖帶來了一股可怕的恐懼之心。
他死死咬牙堅持,卻發現不論身後人群渡送多少靈力給他,哪怕他將體內的靈根化為炎火屬性,也無法暖化融解這裡的半分風雪。
他的身上盡是白霜,嘴唇泛烏,意識也在極寒的氣溫下變得模糊不清。
他未曾踏足過中幽殿階,也從未想過這短短九階之遙,竟是藏有這般恐怖的死亡殺機。
嬴姬雖早已知曉他並非是真正的中幽之子。
可兩百年間的陪伴,嬴袖並不相信,她對自己當真半點情分也無。
眼看這腿間的霜意一路蔓爬至腰間,嬴袖猛然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那把座椅。
一隻手死死攥住自己的心口,憑藉著那支離破碎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回想著兩百年前百里安的神態表情,帶著淒厲的哭音,大聲喊道:
“孃親!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轟隆一聲!
足下萬里冰川雪山頃刻之間崩塌成碎影,嬴袖僵冷快要枯滅的氣機陡然恢復運轉。
他身子如獲新生般鬆軟下去,伏在長階上,冰霜如細雪般自他髮絲間碎碎而下。
他將臉深深埋低,露出一個冷漠銳利淬著毒一般的笑容。
果然,親情這一張牌,當真是世間最無形的傷人利器,不管用多少次,都能一擊即中!
想他嬴袖可真是愚蠢透頂,竟是矇昧了兩百年,今時今日才明悟過來。
他低咳兩聲,咳出胸腔裡帶著血水的冰渣子。
嬴袖悠然地暗想著,他該如何模仿當年的那個太子窩囊廢,才能更像一些。
身後雄渾的靈力不足以支撐他走上高臺,唯有控住嬴姬的內心最深的傷疤與破綻,才能掌控全域性。
這帝階乃是嬴姬稱帝之時,集中幽眾生之願與自身神識所具象化。
他不過才行兩個階梯,便已經耗費了如此心力。
若想繼續行過餘下的七行階梯,即便是用非常手段,怕是也頗具難度。
事已至此,嬴袖但求穩,不求快,並未繼續前行登階。
他咳出胸腔裡的鬱結淤血後,維持著伏倒的姿勢,閉目開始調息。
“咯吱……”
沉重古老的殿門被一隻手緩緩推開。
風入殿來,吹滅千盞燭火,光線驟暗。
殿門外的天色隱隱,可見青山疊色,推門入殿而來的那道身影似與遠處天山相接。
他站在濃濃夜色裡,落落穆穆,青山拂雲,像似要融化在其中。
殿內停止運輸靈力的眾人紛紛舉目望去,卻見來者恍若殿中無人般,手裡提著一盞青燈,漫步行入內殿。
殿內彷彿有瞬間的凝滯,眾人目光微妙地看著這個臉覆面具的陌生古怪少年,卻無一人出來將他嚴厲呵斥拿下。
只因他手中那盞青燈,出自於女帝殿。
能夠在女帝殿內安然無恙離開,並且取走殿中物事的,誰也不敢擅自揣測此人的來歷。
趴在長階上默然調息的嬴袖並未注意到殿內的氣氛變化。
忽然間,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那聲音由遠至近,讓嬴袖心頭一跳,猝然睜開的眼睛閃過一絲戾氣。
究竟何人如此大膽放肆,全無自知之明,竟敢擅自登帝階。
雖心中知曉,那放肆愚蠢之徒,怕是在第一層階梯就要被風暴撕裂成碎絮。
可嬴袖仍舊不允許在這種時候還有第二人來髒染他要走的大道之路。
嬴袖滿目兇光,甫一入眼,卻見一隻黑麵白底的長靴自他眼前,踏過長階。
風火霜花於靴低迸濺飛揚,青燈幽光下映著的衣襬輕輕晃動幾下。
那道身影便在嬴袖瘋狂戰慄顫抖的目光下跨越過第二階梯,直達第三階梯。
嬴袖彷彿五雷轟頂般,不顧身體的疲倦與劇痛,豁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