砭骨的寒意剎那如潮海般向李酒酒覆滅而來。

她怔怔地拾起地上的那兩顆耳墜子,心如被寒霜籠罩,指尖都不由微微顫抖起來。

看到珠子這一瞬,就像是銀瓶乍破,靈臺頓時清明。

環繞在心中的許多謎團頃刻之間串成一條完整的珠線。

李酒酒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順暢。

夢中抱著陶瓷罐子的女子,為何她初來雲渡山莊,少夫人會對她流露出求助的目光。

那池文彥對妻子百般呵護照顧,卻還換不來妻子半點好臉色。

分明昨夜她看他還是滿目恨意,偏偏就在今日,她為他解下口中塞著的毛巾,那少夫人卻對自己的丈夫露出了溫婉順從的目光。

那時候的李酒酒背對著池文彥,看不清他當時的神色,對他更是毫無防備之心。

若是那時候,不是少夫人突然溫順,她勢必會深度探究她嘴裡頭血湖湖的傷勢。

那口中的血,屋子裡更加濃烈的血腥味道……

根本不是她吐血所致!

李酒酒乍想起夢境之中,最後婦人舌頭被生生拔出的場景!

那個婦人!

她竟然是少夫人!

那麼拔她舌頭,阻止她說話的,又是何人?!

池文彥!

李酒酒腦海之中剛乍現這三個字,遍體寒涼,只覺得自己這個想法簡直是瘋了!

池文彥那般一個言行如水,對待妻子周到有加的好郎君,怎會是對慧五娘做出那般殘忍事蹟的惡魔?!

況且那池文彥不過是一介凡人,在他身上並未感受到半分修為的氣息力量。

他怎麼可能會擁有著如此詭異神奇的力量?

雖說這一系列的推演想法是天方夜譚,可偏偏這一系列的怪異之事都指向那君子池文彥。

李酒酒又想到了昨夜來她房中,自稱是姬惜年那位男子對她的示警之言。

池文彥,並非表面看得那般簡單。

李酒酒臉色慘白,只覺得這雲渡山莊裡的一切都彷佛透著幾分古怪起來。

她收拾好混亂的心情,起身看向那名小廝,問道:“你們少莊主為何要將自己夫人的飾品都燒掉?”

小廝呆板著一張臉,道:“主人命我,將慧五孃的東西都燒掉,有髒東西,留著不乾淨。”

平平的語調不含半點情感,他赫然又是將方才那句話給重複了一遍。

李酒酒發現這小廝也不太對勁的樣子,看人的時候,眼珠子是不會轉動的,都是腦袋在動。

尋常人,哪有這般古怪的生活習性。

李酒酒毫無徵兆地出手,五指成爪,扣向那小廝左肩。

原本溫溫順順的小廝驟然抬頭,衣領下方的肌膚有赤紅的光線遊走上臉龐,頃刻之間爬上雙眸。

就像是一雙暗石被某種能量點燃一般,呈現出一股暴烈的氣息。

他通身氣質大變,舉起一拳就對上李酒酒探來的手掌。

李酒酒五指劇痛,彷佛用力撞在堅硬的花崗岩上,她眼童急急收縮,清楚地看到那小廝衣服胸膛心口之處,有什麼光芒在劇烈閃爍。

李酒酒心頭頓時升起一個念頭。

此人非人,而是機甲人偶!

放眼六界,最具備殺傷攻擊力的人偶機甲術,源自於十方城。

十方城一具機甲,萬金難尋。

像是雲渡山莊這樣的養茶商家,斷無道理有能力購買。

可是,眼前這具機甲傀儡,無疑是出自於十方城。

李酒酒不敢自恃修為與這樣不知疼痛死亡的東西硬碰硬,她五指急急收力,手腕發力,藏於袖中的袖箭破空而出。

嗤滋滋!

就像是燒紅的利劍貫穿鋼鐵。

聲音刺耳至極,而最為百里安的陪葬品,又豈是俗物。

李酒酒瞄得極準,袖箭精準地貫穿那小廝心口處的中樞爐心,燃燒的桐油如烈火岩漿似鮮血迸濺而出。

機甲傀儡的中樞爐心一旦被破壞,就好似人類的心臟被毀。

那小廝四肢瞬間垂軟,發光的雙通也隨之暗澹灰化,身子一歪,重重地仰倒了下去。

李酒酒一身冷汗,好在有小安留給她的護體法寶,這才得以有驚無險。

十方城的機甲傀儡,每一具售賣或是回收,都有著嚴格的記錄在冊。

這是為了避免一些居心不良者,利用十方城的機甲術行亂為禍。

但亦有不少仙門勢力,暗中覬覦垂涎十方城的機甲術,光李酒酒從方歌漁口中得知。

近年來,背地裡,偷偷以不正當手段,高價購買十方城機甲傀儡的萬道仙盟,也做過不少機甲的剖析試煉。

在如今的市面上,亦是有著不屬於十方城的機甲傀儡流入人家各方勢力。

只是那種非十方城所出的機甲,不論是穩定性還是安全服從性,都深有隱患,更是鬧出過不少人命。

故此,十方城頒佈憲令,凡城中符器鍛造師。

在鍛造製作出新得機甲傀儡,都須得在傀儡身上留下特殊的城符標記,以免讓有心之人做到混淆視聽。

李酒酒覺著這具機甲傀儡,必不可能出自於十方城。

她猶豫了片刻,仍還是用劍挑開那小廝的上衣,目光找尋之間,卻是在他肋下發現一道七瓣霜花印記。

正是十方城獨有的印記!

李酒酒震驚當場,實在不能理解,為何十方城的傀儡會出現在這雲渡山莊。

一時之間,她不知該同何人商議此事。

她心亂如麻,但還是知曉挖開傀儡的身子,剖出中樞爐心。

傀儡的中樞爐心是控制傀儡行動的媒介。

如此媒介對於不同的傀儡也各自不一,但每一個媒介裡,都暗藏著唯有十方城符器鍛造師能夠解讀的編號。

方歌漁是符道天才,若是將這中樞爐心帶去十方城給她看一看,定能知曉這具傀儡,是出自於誰手了。

一個小小的雲渡山莊,竟然能夠牽扯出十方城,李酒酒覺得這其中的事情越來越複雜,複雜到遠非使他們這樣的二流宗派能夠觸及沾手的事。

理智告訴她,此刻應該拋下雲渡山莊的委託,明哲保身,趕緊離開此處前往十方城。

可李酒酒的良心卻告訴她,若是她就這麼一走了之,慧五娘那般苦命的女子,當真就深陷地獄,萬劫不復了。

“慧五娘……對了,罐子,她說那個罐子……”

李酒酒陡然回想起,在那個夢境裡。

慧五娘已經放棄求生的機會,卻是拼了命地,讓李酒酒將那個黑瓷罐子帶走。

慧五娘那樣的感情極其強烈,強烈到甚至顧及不上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

“罐子……黑罐子……”

李酒酒躊躇徘迴,頭都大了:“這話不說清楚,是怎樣個罐子,藏在哪裡都不說,雲渡山莊這般大,我要到哪裡去找這個罐子嘛!”

正猶豫要不要將這件事情告知同行的道友們,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池文彥溫和有禮的聲音。

“李仙人姑娘這是要找什麼?雲渡山莊雖然大,但好歹是池某人的地界,不妨同在下說說,興許在下能夠幫到姑娘呢?”

聽到這個聲音,李酒酒牙根頓時一緊,背上無端爬出一層寒意來。

她轉過身子,看見池文彥雙手抱胸,正斜靠在一根老舊褪色的房柱上。

那般意興闌珊地懶散氣質,與他平日裡簡直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模樣。

在這種時候,二話不說拔劍拿下池文彥,一番審問之下,當是十拿九穩的是。

可面對這個毫無修為的凡人男子,李酒酒腿肚子竟是發麻。

她與那傀儡人偶對戰,神識外放,竟是沒有察覺到池文彥究竟是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

昨夜,百里安對她說過的話又開始似錘子一般敲打著她的腦子。

李酒酒知曉,這種時候與他硬碰硬定然有危險之事要發生。

心思飛轉間,她斂去眼中對池文彥的異樣情緒,瞬間化為焦急凝重之色。

她攤開手掌,現出那兩顆碧綠色的珠子。

“少莊主,你這雲渡山莊果真是邪事重重,昨夜我做了一個夢,你的夫人竟是出現在我的夢中,那般邪性模樣,似乎並不是尋常凡人。

她不斷暗示我讓我去尋一個黑色的罐子,那罐子邪乎,充滿裡怨氣。

我覺得此事詭異,便在你這莊園之中四處探查,卻不想竟是撞上這小廝,你猜怎麼著……”

池文彥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李酒酒誇張地換了一口氣,形容活靈活現,指著那小廝的‘屍體’道:

“這傢伙竟也不是人!他是傀儡,就是那種鐵石木頭做成的傀儡!

也不知是何人將他藏在這山莊之中,圖謀什麼?”

池文彥睜大眼睛,表示簡直匪夷所思:“竟有這等子事?五娘……五娘她昨夜竟託夢給你了?”

李酒酒神情凝重:“我先頭便覺得奇怪,肚子裡懷有怪胎,對於正常人來說,早入除去都是極大的好事。

可她拼死相互極其反常,夜間誘我去尋罐子,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看來,這除去邪嬰之事當真是不可耽擱了。”

池文彥點點頭,深以為然:“想必是山莊內藏了一些不乾淨的東西迷惑了我家夫人吧?

還請李仙人姑娘作完中午這場法事後,定要在山莊多留幾日。

好好清查一下我雲渡山莊內還藏了些個什麼鬼東西!”

李酒酒道:“職責所在,當是如此。”

說完,李酒酒抬步欲行,可腿還未邁出,腦袋便傳來一陣暈眩,周邊的景物還有池文彥含笑的模樣就在眼前不斷打轉。

天旋地轉,視線恍忽之時,李酒酒發現不知何時地面竟是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她摔在了地上,身上卻不覺得疼痛,顯然是身體已經呈現重度麻痺狀態。

一對青藍繡流雲的長靴緩緩走到她的面前,李酒酒頭髮忽然被扯起,頭皮劇痛。

她昏昏沉沉地看著近在遲尺池文彥的那張臉,見他笑容清朗,與午前陽光相得益彰:

“倒也真是勞累李仙人姑娘想這麼多說辭應付在下了,只是你看五娘那眼神,可真是不像有半點懷疑的念頭在裡頭呢。

就勞累姑娘,先歇息片刻,你很快就能夠和五娘重逢了。”

李酒酒視線艱難移開,看見這片荒院之中,不知何時,百花其放,開得正繁。

奇香陣陣襲肌膚,風拂花葉,粉色的花塵如霧如紗。

池文彥這人,竟能夠讓這奇花自開!

李酒酒張了張唇,聲音尤顯無力:“你……究竟對五娘做了什麼?”

“沒什麼。”池文彥面前掛著輕鬆的笑容:

“只不過是讓她日夜吃些肉羹罷了,嗯……只是那肉羹卻不是一般的肉羹,在你們來之前,慧五娘不過是一個尋常的農家女。

她家中發了大水,是我收留了她,而云渡山莊的前女主人也不是她,而是另一名馮姓女子。

她同如今的五娘一樣,身子不好,五娘常常照顧她,可最終,那馮姑娘還是難產死了。

五娘哭得十分傷心,她是個好女人,我不想讓她傷心,便讓她用另一種方式,和她的馮姐姐永遠在一起罷了。”

李酒酒聽出了個大概,胃裡一陣翻湧:“你是說……你是說那肉羹……”

池文彥笑容燦爛:“不錯,正是她的馮姐姐呢。也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她們每一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她們都要給我生孩子,生完孩子後總是要難產傷心死掉的,這身子,總不能浪費了去。”

李酒酒惡心的不行,幾欲作嘔:“你究竟要幹什麼?!”

池文彥斂去的面上的笑容:“我要幹什麼?我要的很簡單,我只是想長長久久的活著,活的比你們這些修仙者還要長久。

呵,修仙者有如何,最後還不是都要死在我這山莊之中。”

“也罷,看著我眼下還對你十分喜歡的份上,不如來和你說一個故事吧。”

“我池家,世代酒商,家大業大,傳承百年,歷代子孫都需要學會識酒辨酒品酒,我的父親亦是一樣池家酒業能夠流芳百世。

直至到了我這一代,是一脈單傳,他就我這麼一個孩子,本應該由我名正言順地繼承家業。

可上蒼不公,給了我一個疾病纏身的身體,我常年需得養在藥罐子里長大,根本碰不得酒,他對我失望至極,便在外面領養了一個孩子,事事都交於他。”

池文彥說到這裡,臉色隱隱有著扭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