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一場笑話。”

牧雲夜冷冷收回目光,轉出了廊角,鼻翼間吐出鄙薄的氣音。

他的隨身侍從並無資格進宴席之中,一直在樓塔之外守候著。

見自家公子移步出來,自然緊隨跟上。

“少主公,您當真要娶一個凡間都城的小姐為妻嗎?屬下可是聽說。

那方三小姐性情嬌縱,為人霸道,行事無法無天慣了,如此性情如何能夠成為我們的少夫人?”

“是啊,少主公,再者說您與那古吟國的八公主可是有婚約在身的。

一旦你娶了方三小姐,那便意味著,咱們要徹底斷了古吟國這條線。您……當真斟酌好了嗎?”

牧雲夜對賞花賞雪之事素來不感興趣。

他獨步開到寒亭間,自行取了一尾竹竿,甩線如冰湖,目光淡淡地雅釣起來。

他涼涼反問道:“如何就斷了古吟國這條線了?”

“少主公莫不是忘了,想要迎娶方歌漁的首要條件,便是入贅十方城啊!

您是金仙之子,天潢貴胄,自誕生之日起,就註定為仙。

怎可自降身份,反墮這濁世紅塵中來,與凡塵為伍?”

“迂腐之見。”

牧雲夜神情漠然,“那古吟國固然高不可攀,儘管天上眾仙老是拿我同那沈機白齊名對比較。

可我卻知曉,縱觀天界九重天,在沈機白麵前,誰也不能自稱為天才,包括我。”

“那少主公更加應該牢牢抓緊古吟國這……”

“燕雀淺薄!”

牧雲夜下巴微臺,“那古吟國國主乃是眾仙之中,子嗣最為昌盛繁衍的。

那有著天才之稱的沈機白,在未顯才能之前,卻也不過是個遺落人間放任不管的弱幼質子,無人問津。

古吟國國主,如今光是皇子便有二十三位,公主更是多不勝數。

那八公主夢芳又非嫡系所出,雖說背後母族是冉遺一族,頗具勢力。

但終究未能得古吟國國主正視相看,雖說與之聯姻,於我大有助益,可卻也有瓶頸之限。

可方歌漁卻不同,十方城素來以女子為尊,她是未來的十方之主,又是鍾華仙府府主最疼愛的孫女,更重要的一點是……”

牧雲夜慢慢轉過幽深含笑的目光:“方歌漁,她可是這千年萬載以來,難得入了君皇娘娘法眼的人啊。”

“滿打滿算,她如今的年紀也不過十九,便能掌管十方劍。

要知曉,十方劍的上一任主人,雖說是在人間創立了十方城,可她真正的實力,深不可測!

即便入主金仙天官命格,也不足為過。

由此可見,這方歌漁雖說乃是半仙出身,但前路不可限量。值得我棄車保帥,放棄那夢芳八公主。”

旁邊侍從低下頭去,似是不敢正視他此刻過分野心勃勃的目光。

“可是少主公未免也將方歌漁的條件想象得太好了,少主公也莫要忘了十方城的……隱患啊!”

聽到這裡,牧雲夜面上仍舊是一味的平靜,幽深的目光裡也不帶任何負面的情緒,淡淡的神色卻無端給人一種驕傲的色彩。

“那又如何?隱患,對我而言,難道不正是一件好事嗎?”

侍奉在兩側的隨從聽了這話,實不能理解他這話的意思,眼眸大睜:“少主公,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啊?”

牧雲夜手腕輕抖,竹竿拋棄一個完美上揚的弧度,魚線甩動水珠,一尾紅色的錦鯉躍然破冰出水面。

也不知是怎般神奇的手法。

高高躍出水面的錦鯉在半空中甩尾看似掙扎,卻主動咬向那森然鋒利的魚鉤,被那根魚線緊緊掌控著,難以掙脫逃走。

侍從眼尖地提起準備好的魚簍,將那甩上來的一尾紅魚接入框中。

“若十方安泰,她方歌漁依舊可以做她那尊貴無雙的金仙后裔,十方少城主,若非危機臨頭。

方佑需延續雪城主的十方血脈之力,又怎會召開這次擇婿大試?”

他身後一名侍從臉色微變:“這麼說,十方城這次危機隱患,當真不小了?!”

牧雲夜眸光透著一絲無情的冷漠:“十方城暗處裡的這把危機之火,燒得是大是小與我無關,即便是十方城自這場危機中覆滅那又如何?

方佑不過一小小人物,若非有幸得雪城主青睞,他又如何能夠有這般成就。

好端端的一個十方城,落在他的手中,卻能引來如此滔天禍端,若是雪城主在此,她的女兒又怎會給我們這些人可乘之機。

如此想來,那方佑的底子也未必見得乾淨得了多少。

他不論是死了還是活著,對方歌漁應有的價值都不會造成任何的影響。

我要的……由始至終只是方歌漁!”

再度甩杆而起,魚鉤利如細刃,精準無比地再次落入原來的碎冰之口中。

“說起來,我還多虧了方歌漁有這麼一個好父親,他定是知曉。

十方城這次在劫難逃,急於依附上清仙界的龐大勢力,若方歌漁能夠再為我生下一兒半女,延續十方血脈,他也並非全無退路。

如此說來,即便是我入贅十方城,又有何妨?

十方城朝不保夕,到禍事臨頭的那一日,十方城不復存在。

她方歌漁腹中懷有我子,她若不隨我去,難不成還不要丈夫去投靠她那外公不成?”

“少主公英明!”身後兩名侍從聽完這些,心中驚歎不已。

真沒想到,少主公看事能看得這般長遠,想法亦是天馬行空別具一格。

輕則寡謀,驕則無禮。

少主公心如明鏡,深謀遠慮,可見常人之所不能見,即便是看待事物也與人也是多有差異。

只是……雖說此刻私下所談,終究是婚姻終生大事。

但在少主公的口中細細聽來,不論是那古吟國的八公主,還是這十方城的三小姐。

都好似貨架上的兩個貨物一般,冷靜對比哪個花費心思購置得來更有價值。

牧雲夜感知何等敏銳,察覺到了身後兩名心腹微妙的沉默氣氛,他微微頷首淡道:

“你們可是覺得我談及自己的婚姻大事,太過冷情理智,甚至可以說是麻木不仁?”

那兩名心腹連忙低下頭去:“屬下不敢!”

“即便有此想法,又有何奇,只是對我而言,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

一個合格的政客,從來都不需要多餘的情感考量,在生死權謀之前,這些虛無縹緲的愛情之物又算得了什麼。”

大雪嚴寒,湖中的游魚似已沉眠泥底,不願出來,牧雲夜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也無心垂釣。

他將手裡的竹竿扔給一名侍從,“當然,我也並非全無考量,作為意中人而言,方歌漁比八公主更為吸引我。”

接過竹竿的侍從露出詫異的目光。

少主公從來不關注風花雪月的男女之事,他未能想到。

這場在少主公心中完全是一場計較利益得失的婚姻關係,竟當真夾雜了幾分好感在裡面。

牧雲夜淡淡一笑,道:“她那雙麻木不仁、高高在上的眼睛,當真是比起我,更像是一名神祇,這一點,對於男人而言十分有吸引力,不是嗎?”

……

……

大雪落了一日,一眼望去盡是極白之色。

天色漸晚,可這間府邸卻絲毫不顯昏暗,掛在簷角之下的三千夜明珠,亮如白晝,映著這好似積雪終年不化的府宅,好似一片極寒之地。

樓塔暖黃色的明燈燃燃亮起。

眾人再入席座之時,方歌漁身邊三米遠處,卻是再添了一間席位。

在秦樓的帶領下,眾人各自入席。

白日裡打鬥的滿地狼藉也已經清理乾淨,換上了整潔的地毯與新桌席,置辦很是考究。

只是方歌漁這換衣服,一換便是一下午,可仔細瞧著,還是原先那套雪氅狐裘,金裙華美衣裳。

“諸位皆是名動四方的英傑俊才,諸位遠道而來,實乃小女之幸。”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百里安第一次見到這位十方城之主,方佑。

倒是一個長相頗為成熟英俊的男人,雖說身居上位,卻沒有沒有半點刻意懾人的氣場。

他眉眼透著平和端莊,氣質頗為儒雅,雖為十方城之主,但打扮裝束十分低調,不會如同方歌漁那般,給人一種華美奢靡之感。

在看到方佑城主的那一刻,百里安終於理解為何在十方城內,會流傳著那樣一個謠言了。

世間修行者,皆有觀靈骨相之說。

再看方佑與方歌漁這對父女,不論是面相還是骨相,都是兩個派系,全無半點相似之處。

若非方佑在一些微毫細節時,看向方歌漁的目光透著與生俱來的慈愛與親近,便是連百里安也要懷疑,傳言是否為虛了。

有了方佑城主的加入,儘管方歌漁比起白日裡,那散漫目中無人的態度沒有半點改變,席面間的氣氛,卻是要緩和了許多。

也許是篤定姬惜年、容黎君、雀神君三人相愛想殺的不可開交。

司徒也對百里安也收起了那份尖銳的針對之意。

晚間宴席持續下來,倒也十分和諧。

偶有一些有意賣弄自己的才學本事的求親者,會偶爾與方佑城主攀談兩句。

再適當地表達一下自己的真誠的求娶之心,以及對放三小姐的愛慕之情。

但這一切也是進行得點到即止,並未貪急冒進。

至於牧雲夜,也是由始至終地保持沉穩嚴謹的狀態。

並不會有意表達自己的來意需求,又不會刻意疏離冷漠。

對於方佑的幾個問題皆是有禮耐心全無架子的給出完美的回答。

儘管沒有其他人變現得那般積極,但卻是這麼多人當中,最容易博得好感的那一個。

百里安坐在靠近門口的最末端,許是因為身份懸殊之差,他極少成為方佑的攀談物件。

也是樂得清閒,一個人在那剝著兩盤核桃,宛若身外之人。

閒聊許久,方佑又飲了一杯秦樓執事斟來的清酒,潤了潤嗓子。

“諸位的誠意,吾已經知曉,歌漁是吾最疼愛的女兒,吾的擇婿條件,無關背景、身份、實力、才能。

只要是吾家女兒喜歡的,那就一定是最好的。”

他轉過頭,看向方歌漁,笑容透著幾分親暱的打趣意味:

“這一日也過去了,不知歌漁可有看得順眼的郎君,跟爹爹說說,好讓爹爹心裡有點譜。”

方歌漁小眼風兒一斜,毫不客氣道:“爹爹你與秦樓執事之間的事,自己都處理得半點譜都沒有,便來張羅我的婚事,又能張羅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當著眾目睽睽之下,毫不給自家老爹爹留情面的戳穿他那電子風流韻事。

秦樓輕咳一聲,將臉偏到了一邊去來化解尷尬。

方佑端莊的老臉一紅,氣急敗壞:“你你你……你這小妮子,怎這般不懂事呢,這是能當著大家面說的嗎?眼下是在說你的事!你的事!”

方歌漁極其敷衍地嘆了一口氣,“爹爹嘴上說著為我好,一切都依著我,挑郎君也一切都隨著我。

可幾年前我就挑中了一個腿直腰長、膚白貌美的小郎君,你怎般都不樂意讓我帶回十方城來,如今又來問我的意願又是個什麼道理?”

腿直腰長?

膚白貌美?

席間,不知誰的酒杯驚掉了。

就連百里安也不禁放下來手裡的核桃,深深地皺起眉頭來。

膚白貌美?

她說得難不成是那小青梅竹馬,百里仙仙?

這方歌漁七情分明都被蜘蛛盒封起來了,怎還對那小子如此念念不忘?

方佑的反應也是極大,吹鬍子瞪眼地道:“慎言!慎言!這種話也是你女孩子家家能說的?

你說的那是面首?面首?以色侍人上不得檯面的一個小東西,也配進我十方城的大門,阿呸!呸呸!”

許是想起了自己德智體美勞樣樣完美的乖閨女居然差點被外頭不知名的小白臉差點拐跑的經歷。

方佑痛心疾首的伸出半張老臉來,全無儒雅風度,像個頑固不化的老爹爹似得,一邊抬起巴掌在自己的臉皮蛋子上扇著:

“也不知是哪個天不蓋、地不載、該剮的賊殺才!居然勾搭起了我家女兒!呸呸!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

這是見不著那勾引良久婦女的小白臉,將自己的臉當成那張討厭的臉了?

那巴掌啪啪的可是一點也沒含糊,可見方佑城主對那位的痛恨至深。

方歌漁懶得多看自家老爹爹的表演絕技,端起酒杯懶懶起身,看向眾人,眼底含著輕蔑的光。

她悠悠笑道:“諸位抱著一腔熱枕而來,本小姐自是以誠相待,只是諸位應當知曉,這十方城的上門女婿,可不是那般好當的。”

席面沉默一瞬,當即有人說道:“萬里長篇不及三小姐隻言片語,風和日麗不如今日這寥寥一面。

吾之誠心,願排除萬難,能得以與小姐結合,世間苦難,當之不懼。”

方歌漁目光一瞥,看向冷靜默然的牧雲夜:“牧仙君也是這般想的?”

牧雲夜隨即端起酒杯,朝著方歌漁虛虛一敬:“只求一人心,看朝夕煙,謹以自頭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