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未讓阿靖去蹚這趟子渾水是正確的。

她側眸凝看間,卻見蘇靖那張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此刻滿是陰鬱的愁雲,頓時心下微惱道:

“那小子的一身血氣絕不簡單,他已然在金仙面前暴露了自己屍魔的身份,斷不可能有半點活路。

阿孃知曉你傷心了兩百年,可那小子絕非良配,阿靖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蘇靖沉默不語,只是抬眸看著城外烏沉沉的天,夜色的黑暗融在清墨的瞳裡,像一汪不見底的碧水幽潭。

風雪越來越大,將方歌漁頭頂上支起的棚架都獵獵掀起。

呼嘯的北風如一把把鋒利的劍在夜空裡飛舞,吹打著千年的古城,發出婆娑淒厲的風怒之音。

叫人無端感到心悚寒人。

一直抱劍假寐的方歌漁忽然掀開了眼皮,搭在桌案上的兩隻腳收了起來,她撐起身子伸了一個懶腰,面上還掛著閒散的睏意,揉著眼皮子打著哈欠道:“來了。”

牧雲夜不明就裡:“什麼來了?”

方歌漁朝他詭異一笑:“吃人的鬼來了。”

話音剛剛落定,振風而起的豐虛,已然攜裹著滔天的血雲,滿身魔氣地來到十方城上。

重傷之下,他已全然血魔化,獠牙森森,濃濃血氣化為的血翼在其身後招展遮天。

豐虛眼中已全然沒有了人性,有的只是渴望殺戮吞噬一切的瘋狂。

風雪鶴唳之下,天地間赫然彌散起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懾人心魂。

眾人看清那暗夜之下,一身染血紫袍的那人模樣,頓時駭得魂飛魄散。

簡直不敢相信這一身魔氣,眉心赤紅的墮仙印跡熊熊燃燒著的,竟然會是前不久還出塵脫俗的金仙豐虛大人!

李半生也是心頭狂顫,嘴巴發苦,怎麼也想不到,那被逼得入魔的人,竟然會是金仙豐虛!

那金仙豐虛滿眼都是渴血的慾望,重傷之下,顯然已經忍到了極限,脖頸手臂間,甚至都已經不受控制的生出了濃密的紅色屍毛。

他張開手掌,隔空一吸,方歌漁身邊前不久還在調侃百里安的一名仙君被吸到他的掌心。

豐虛張開獠牙,狠狠一口咬下去!

在一聲淒厲的慘叫聲裡,他過於森長的獠牙竟是直接前後貫穿那仙君的喉嚨。

猶如雄獅咬斷幼鹿脆弱的脖頸般,大口大口地汲取著他的鮮血。

不多時,丰神俊朗的年輕仙君便化成了一具乾屍,可豐虛卻並未打算放過他,身後的血翼緊攏,包裹住他的身體,隨即血翼之下,發出咔嚓咔嚓的咀嚼之音。

竟是連半根骨頭都不留,生生將其吃得絲毫不剩。

…………

!!!!!!!!!!

“唔……嘔!!!”

人群之中,詭異的寂靜了一剎那,然後有人被這血腥殘忍的一幕嚇得嘔吐不止。

這是什麼鬼?!

好端端的,金仙大人怎會變成這副嗜血的恐怖模樣。

牧雲夜也難持鎮定之色,臉色慘白。

只見那豐虛貪婪至極,在吃完一名仙君後,手掌再次一張,又將一名慘叫哀嚎不止的仙君吸過去,大口吸食。

城中看熱鬧的眾人都嚇傻了,瞬間亂成一鍋粥,四散瘋逃。

看著身邊同來求親的仙君們一個皆一個的落入魔掌,牧雲夜遍體渾涼,直至那放肆饕食的豐虛將目光朝著面容冷淡的容黎仙君張望過去抬起手掌的同時……

方歌漁卻是上前一步,十方劍收於腰間,手中轉玩著一枚金色的鑰匙。

即便見識了豐虛如怪物般殘忍的嗜血行為,她面上仍自掛著懶散又張揚肆意的笑容。

可眼底卻是一片不帶人類情感的冷漠:“老怪物,來得比我想象中的要晚一些啊,看來……你被那小子折騰得不輕啊。

嘖嘖嘖,你就這麼餓嗎?一副餓狗撲食的醜陋模樣。”

早已被冷汗打溼衣衫的李半生聽了這話,不由一怔。

這才注意到魔墮的豐虛一身魔氣縱然恐怖去天魔臨世,可他渾身上下滿是鮮血,氣機如崩,顯然是傷的不輕。

甚至就連眼睛都被人生生扯去一隻,那猙獰血腥的血管筋脈還在眼眶中搭落著,映得他好似剛從地獄裡爬來的惡鬼一般。

他這一身傷勢……竟然是百里安所為。

這麼說……方才百里安一臉肅然的發起決鬥,將豐虛引至遙遠一方……

莫不是早已猜到他深藏魔心,會傷害無辜?

只是苦於無證據,畢竟誰也無法相信那個在上古時期討伐群魔的英偉仙人竟會是一個嗜血的惡魔。

若是直言點出其中利害關係,也只會讓城中修士覺得他是口出狂言,是個妖言惑眾的異端份子。

所以他只能頂著以下犯上的罵名,在所有人的白眼嘲弄下,孤身一人去對抗豐虛……

二者之間,實力如此懸殊。

那小子,焉能有命在?!

想到這裡,李半生的表情堪稱精彩。

她哪裡還能夠同百里安計較靈池之中那點子荒唐的兒女情長瑣碎小事。

只覺得是自己的一時偏見,將他一個人生生逼進了絕境之中,莫大的負罪感和窒息感驀地死死掐住了李半生的內心。

一時之間,竟是不敢去看蘇靖的臉。

“事已至此,阿孃還想縛我到幾時?”

身旁一側,傳來蘇靖冷冷幽幽的嗓音,如冰入寒湖,不由讓李半生心頭一顫,滿目愧疚地看去。

卻見蘇靖白衣曳地,長袖拂塵,冷清瑟瑟的面容淡而蒼白,卻已經沒有了先頭那股令人心寒的冷冽。

李半生下意識地鬆了她的身子限制。

蘇靖周身一鬆,她面無表情地抬手輕揉蒼白纖細的腕子後,右手落在斬情劍上,微微下壓,劍氣凜然而起,她平靜說道:

“十方城極危,還請阿孃速速整合門下弟子,配合方歌漁迎敵吧。”

李半生見她這副冷靜自持的模樣,很是吃驚意外。

她還以為蘇靖會在第一時間前往雪山一探究竟。

可不知為何,平日裡的瘋性子,今日斂得徹底,竟也知曉先以大局為重。

李半生微惘道:“阿靖便不擔心那小子的安危?”

誰知,她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死不了。”

李半生嘴角抽了抽:“你如何就這般信任他。”

蘇靖垂眸沉靜道:“或許是……直覺吧。”

“轟隆隆!!!”

隨著一聲巨響,城牆之上,燃起了滾滾的烽火狼煙。

豐虛顯然在方歌漁那損人的小嘴下被激怒,一身血氣森森滾湧而出,在那血氣張湧的瞬間,天地萬物彷彿都要為之腐蝕殆盡。

他那一雙獨目之下,屍珠已經被他貪婪嗜血的惡念全部汙染。

萬頃黑紫色的幽雷將天穹廬頂都好似炸開一道道巨大的溶洞,朝著十方城齊齊轟滅而來。

在那毀天滅地的聲勢下,城中眾人肝膽欲裂,幾乎神魂具亡,只覺得猶如末日降臨,無處可逃,只能束手待斃,等待死亡降臨。

可是在那轟然巨大奪去了世界顏色的可怕聲響裡,雄踞千年的十方古城卻是在那狂雷瀑布的洗禮之下隆隆晃動。

而城中百姓眾多修士,竟是無一人受傷。

甚至連一片雷屑,都不曾落入城中。

方歌漁手裡的那枚金色鑰匙,不知何時已經捏碎。

自城下十方,悠古大陣一圈圈驚起,陣光沖天,捲起城牆上的積雪,粉粉揚揚地在空中亂灑著。

方歌漁立在陣中,薄薄的十方光幕將偌大的雄城包裹如一隻巨大的光繭。

任憑城外雷霆震天動地,雷音滾滾如黃鐘大呂,狂亂的氣流雷暴不知疲倦地一遍遍撞轟著城池。

可十方城依舊如一座巨大的石像巨人,屹立不倒。

“這是……”方佑面起異色,震驚地看著方歌漁:“這是亂古驚仙大陣?!”

方歌漁衝著父親揚唇一笑,梨渦淺淺:“嗯,孃親留下來的東西果然很厲害呢,便是連這樣的雷暴都能抵禦,真是讓人好生意外呢。”

瞧她面上神情,又哪裡有半點意外之色了。

亂古驚仙大陣乃是天地奇陣,演布的過程極為複雜苦難。

便是醉心陣法的方佑要想布成此陣,也須得提前半月之久方能成功。

再見方歌漁那胸有成竹的模樣,分明是早有準備。

而且演布此陣的條件也十分受限,需得準備整整五千具機甲傀儡軍團來維持大陣陣形不滅。

換做以往,以十方城的底蘊,拿出五千具機甲傀儡來入陣自是不難。

可是無人知曉,在那詭異可怕的巫瘟之毒蔓延之下,城中但凡能用的機甲傀儡都盡數感染徹底,莫說五千了。

便是一具機甲傀儡,方佑都不敢拿至人前來用。

方佑實在想不通,方歌漁究竟是如何將這亂古驚仙大陣演布出來的。

只見方歌漁將碎裂成金沙的鑰匙握在手裡,朝天一揚。

那金沙以著一個奇異流動的姿態在天空之上循循迴旋,繪出一輪金色的光陣。

光陣上下疊分開一道巨大的空間,黑壓壓大片橫列整齊的機甲傀儡位於其中。

不多不少。

正是整整五千具。

“這……”

見此,立在城頭暗處的秦慕青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臉色瞬間變得扭曲恐懼起來:

“方歌漁!你是想害死大家嗎?城中已經下了嚴令不可再繼續鍛造機甲傀儡,你竟私鑄傀儡軍隊,到底存了什麼心思?!”

那巫瘟之毒的危害在於機甲傀儡,而那五千傀儡大軍氣勢震天。

它們甚至不同於尋常機甲傀儡,竟還生出了飛行之用的風翼,每一具傀儡都有著不弱於渡劫境的修為。

若是發生暴動,誰也掌御不了它們,無需豐虛動手,這群城中的傀儡大軍,就會直接將他們撕得粉碎!

“蠢貨。”方歌漁薄唇慢悠悠地吐字成音道:“若是沒這五千具傀儡軍隊,你早已經死了。”

秦慕青臉色鐵青,正欲斥罵方歌漁放任巫瘟之毒的荒唐害人之舉,這時一道冰冷威嚴的視線卻是朝她投來。

秦慕青面色大僵,只看到方佑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觸及收,復而又看向方歌漁,面色含著一絲笑意道:

“這些傀儡並沒有爐心陣列的存在,反倒是靈力格外充沛至純。

若爹爹沒猜錯的話,小歌漁這是將前些日子妖盟送來的見面禮給收了的成果?

爹爹竟是不知,小歌漁竟還有這種本事,竟然能夠打破常規,令造奇徑,無需爐石核心,便能創造出這般氣勢巍峨的傀儡大軍,屬實了不起呢。”

方佑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維持這些傀儡能量運轉的是它們一具具胸膛之下的極品靈石。

能夠在極品靈石上繪符陣列,那是任何一位傀儡師想都不敢想的事。

還有近日以來,因為巫瘟之事,城中各大元老對於傀儡忌諱莫深,三大主城寶庫之中所有的煉器傀儡材料都嚴控把守,禁止任何人鍛造傀儡。

而方歌漁這批傀儡大軍的鑄造材料,明顯並非出自於十方城。

那烏晶石、靈桐油、七闕木還有妖火炎髓丹,皆是世間罕見極珍稀的煉器材料。

這偌大的手筆,都抵得上十方城三年間的收集產量了。

更可怕的是,維持著這亂古驚仙大陣的核心中樞力量,是那陣圖之中的三枚藍源晶。

十方城寶庫收藏千年至今,也不過只有兩枚。

有這出自深海十淵之地的藍源晶為能量支撐,這也就意味著,豐虛若想打破十方城的界限,須得生生焚幹三海之力。

當然,除了十方城內的人們,方歌漁自然也不會放任豐虛去往其他的地方飲飽鮮血再捲土重來。

隨著她一道指令下達,那兩輪分開的法陣重重閉合,黑壓壓大片的機甲傀儡大軍在閉合的空間中消失不見。

下一瞬,金仙豐虛的頭頂出現一道同樣的法陣,一具具機甲傀儡如落雨般墜下,將他的身影淹沒。

方佑無不可惜地搖搖頭,說道:“這批煉器的材料異常珍貴,小歌漁你真是太敗家了。

為了提高傀儡們的戰鬥力,竟是將極品靈石的靈髓都抽取了出來。

儘管這樣,它們能夠在短時間裡擁有著渡劫境的修為,可此戰過後,這五千具機甲傀儡,怕是都得變成廢鐵哦。”

方歌漁側眸輕笑,長睫在亂風中飛揚:“身為十方城的方三小姐,怎麼能連這點敗家的氣魄都沒有呢。”

牧雲夜見方歌漁有如此手段,雖心中那顆大石安穩地落了下來,但想到那幾名慘死的仙君同僚,臉色不由又陰冷下來:

“方歌漁!你既有保命的手段,為何不早點使用,平白害了那幾位的性命!”

他深信,若非豐虛將目標投向那容黎君,而是他的話。

方歌漁怕是也會作壁上觀,等著他被吃乾淨了,再來慢悠悠地收拾殘局吧。

(ps:乾眼病發了,一整天都在熱敷眼睛,又幹又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