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辭咬著唇,有板有眼的說道:“很疼。”

百里安抬眸看了一眼她臉上被劃傷猙獰的傷口,在水中泡得腫脹發白。

此刻已經開始絲絲縷縷的滲著血,硬是將那張妖嬈若花的臉毀得悽慘。

許是在水中淹溺了許久,蜀辭身體很冰。

因為嗆咳,鼻尖通紅,更添可憐之意,就連纏上他腰的那條尾巴都是涼沁沁的,沒有一絲溫度。

儘管知曉這魔頭慣於賣慘裝可憐來博同情,是個老手了,那浮誇的演技雖多半是裝出來的。

可百里安的想法卻是與姬鈺不同。

並不覺得蜀辭僅僅只是單純的賣弄手段來攻陷他。

百里安觀察入微,能夠感覺到蜀辭是在用哼唧唧的方式掩飾著內心深處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恐懼。

雖然很細微,但纏在腰間的那隻尾巴確實是在細細的發著抖。

她在害怕。

她畏水。

百里安眼眸不動聲色的暗了暗,似有海瀾隱隱。

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絲悔意。

後悔為何方才只挖出鬼仙歲遊一顆眼睛珠子呢?

他假意並未察覺到蜀辭內心真正的情緒波瀾,神情一如既往。

重聚肉身後,他的體內的靈力也恢復了少許。

儘管不多,但他仍不吝嗇地調動靈力,招來一團靈水,將她面上的血汙還有毒液細細清洗乾淨。

他掌御司水之力,召喚出來的靈水可化刃殺敵,天雨滌世,亦有著淨化治癒的功能。

在百里安掌心靈力徐徐吞吐之間,清澈微涼的靈水蕩過她面容上的傷口。

那些傷口雖然看起來猙獰可怖,可實際上卻皆是用指甲撕裂開的皮外傷。

百里安直接動用神源之力,未免太有些大材小用。

淨水清涼怡人,被洗過的傷痕,皆不藥而癒,光潔如新。

肌膚恢復雪白嬌嫩,宛若吹彈可破。

姬鈺認出百里安手掌之間散發出來的至聖氣息,不由無比吃驚:

“這竟是君皇陛下的司水神源?!你分明是屍魔黑暗種族,怎能掌御仙族聖靈之物?!

而且司水神源乃是天地至偉靈寶,可在四海八荒,六道天劫災厄之時啟到至關重要的救世之用。

竟被你拿來這麼簡單的皮外傷?!”

這傷口隨隨便便一個人間三流修真門派裡的赤黃丹就能治好吧?

真是暴殄天物!

百里安沒理會姬鈺的喋喋不休。

那一團治癒之用的靈水用盡之後,得了好處的蜀辭剛想同他纏頭纏頭。

百里安復而又抬起食指,指尖又凝聚出一縷更為純淨的淡藍聖光。

聖光不斷壓縮凝聚,變作一滴眼淚形狀的湛藍水珠,水珠很小,卻能夠折射出無數道莊嚴聖潔的光線。

蜀辭面上一怔,認出來了這是司水神源其中的一種靈水,名曰:心水咒。

此術極耗靈力,雖不含任何殺傷力,卻堪比西方境土世界的淨心聖菩提,能夠穩心神,定六魄,淨心魔。

可是當之無愧的神術了。

看來這小屍魔在那屍塊之中,非但沒有折損神智,反而另啟機遇啊。

只是此術極耗靈力,他無緣無故,召喚此術做什麼?

他此刻體內殘存的靈力能夠支撐他這樣施展此術嗎?

蜀辭心頭剛生疑惑,便見百里安屈指一彈,竟是毫不猶豫地將那滴水珠彈入她的眉心之中。

蜀辭只覺靈臺一涼,一隻處於夢迴崑崙冰河不知現實幾何的不安心神,忽然凝聚清晰起來。

心中雜念盡拋,瞬然澄澈如鏡,心海似起浮雲朝露,又有草長鶯飛。

風恬浪靜中,水流而境無聲,如青萸零落的不安與恐懼,皆被雨水撲澆,蜿蜒而沉寂。

蜀辭怔然,在方才水中所受的溺亡痛苦一時之間久遠得好似成了前世的過往。

那種寒切入骨而隨的冰冷恐懼,好似一座古老的石碑上的經年塵土般,隨著水一同褪去。

在蜀辭微微大睜的目光下,百里安神情不變的收回了手指,臉色上帶著過度消耗的蒼白。

他感受到了腰間的尾巴沒有再隱忍隱晦地繼續細細顫抖下去,面上神情稍緩。

百里安眼皮輕掀,分明手裡做著無比溫柔的事。

卻偏要學來方歌漁身上那股子矯情勁兒,語氣冷冷淡淡的。

“你是一隻狐狸,而不是貓。既然知曉很疼,就莫要用那狐爪子亂戳亂碰。下次,我可懶得管你死活。”

這話說得可很是冷酷無情,很是傷卿卿心肝兒。

但作為旁觀者的姬鈺,他可沒覺得百里安的行為舉止有多傷心肝兒。

此刻他那冷冷淡淡的眼神就像是覆蓋在湖面上的一層淺淺薄冰,皆是假象。

內裡的那小眼神,分明在很傲嬌地示意著蜀辭:你現在可以盡情來向我撒嬌了。

蜀辭那是多麼精的一隻小狐狸啊,瞬間讀懂了百里安的眼神。

她幽藍色的豎瞳一下子變得無比明亮。

她迫不及待地想說:眼下人家很疼,疼得好生虛弱,你能不能讓我吃兩口。

可當她又注意到百里安那蒼白的面容時……

不知為何,心頭無端好像被個小鉗子給不輕不重的揪了一下。

大好的機會擺在她面前,蜀辭卻又有些捨不得了。

於是讓她吃兩口,就變成了:“能不能讓人家聞兩口?”

今日倒是未吵著要吃他了?

百里安頗為意外,但還是默許了她。

蜀辭心說望梅尚可還能止渴呢。

吃不到嘴,聞聞他身上的香味解解狐狸肚裡的饞蟲也是極好的。

得了默許的大胸狐狸像一隻小豬似在百里安的懷中拱來拱去。

她不斷用自己那嫵媚且軟乎乎的臉頰蹭著他的脖頸與下巴,貪婪地嗅著他身上特有的清爽氣息。

蜀辭很講誠信,說聞兩口,她絕不多吸。

許是今日百里安對她格外溫柔的緣故,這讓她無比珍惜與他之間的承諾,唯恐惹他不快便失了這份溫柔。

在他身上猛吸了兩口後,蜀辭便規規矩矩地退了回去。

這畫面,看得姬鈺是頻頻皺眉。

若非親眼所見,這誰能相信惡名昭彰的魔頭蜀辭,竟然會被一個少年馴小動物似的,馴服得這般順毛乖巧。

百里安卻是不解她今日為何這般規矩。

換做以往,得了一絲機會,怕是早已對他上下其手了。

心中雖然不解,但也並未表露出來。

他又道:“還有尾巴。”

人雖退回去了,尾巴還圈他腰上呢。

蜀辭知曉有外人在的時候,他最是不喜歡她做事太過出格。

他臉皮最薄了。

想來是不想被她用尾巴同他纏綿親近的。

蜀辭也未多說什麼,只是微感惆悵地將尾巴收了回來,同他分開。

她心中也好是奇怪,暗道這塊肉何時將她的尾巴給收買了不成?

不過是同他分開了這麼一下子,心中竟然生出失落與不捨的感覺。

可這股子不捨才僅僅持續一瞬間,便立馬被百里安的行為舉止給打消了去。

百里安傾身過來,兩隻手左右籠抱住蜀辭的細腰,將她雙腳遠離水面的輕鬆提了起來。

那盈盈一握的小腰甫一入掌,那裡細得可憐,不由襯得身段更加玲瓏修長,胸前輪廓更加驚心動魄的壯觀。

如此成熟沃腴身子,竟是有如此細軟的腰。

伶伶一截,柔弱無骨。

方才百里安還在吃驚於姬鈺的腰。

而此刻掌心裡這隻細腰,手感遠在其之上,果然不愧是狐狸精投胎。

這腰怕是可以殺遍天下好男兒了吧。

許是被百里安手指碰到了癢處。

那腰微微扭動著,分明是在逃避,卻是又給人一種欲拒還迎的妖氣感。

百里安眸色暗沉了些,看似心理活動很漫長,但他手裡的動作卻是一氣呵成。

一把將蜀辭的身子提起,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蜀辭身後六條尾巴的幻象散去,只留下一隻實體尾巴在身後搖呀搖。

她不解地看著百里安:“這是作甚?吾輩的腳沒有受傷。”

百里安換上了新的衣裳是乾的,他讓蜀辭身子坐穩後,一隻手又托起她的雙腳。

他修長的五根手指輕輕攏著她細嫩的兩隻小腳,另一隻手捏著大袖,將她腳上沾染的寒水和碎冰擦拭乾淨。

他平靜且自然地吐出了兩個字,比起六尾形態的蜀辭還要惜字如金:“水寒。”

自落入這片寒冰地獄裡來,她還是小狐狸的時候就一直在有意無意的迴避著水面。

不是踩在他的膝蓋上,就是坐在他的肩膀上。

蜀辭又是一怔,百里安冷冷淡淡地吐出那兩個字的模樣,像是一下子在她心裡頭撒了個野。

那股野意隨風起,像是仲夏夜的荒原。

她一下子莫名有些心慌起來,兩隻未穿鞋襪的白嫩小腳互相用腳心蹭腳背。

她面上竟是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嗡嗡地說道:“其實吾輩也沒有那麼怕水。”

百里安可從未直言說過她怕水。

她竟就這樣毫不設防地將自己最害怕的弱點無意識地告訴了他。

姬鈺已經沒眼看了,他捂著臉頰。

心中終於清楚,為何自己這麼多年都沒有將這隻歹毒小狐狸給騙到手了。

感情不是因為她城府太深,性情太歹毒。

而是他完全就沒有小屍魔那麼香的手段啊。

百里安就這樣將蜀辭抗崽似得抗在自己的肩膀上,側眸抬頭,看著她,問她意見:

“眼珠子就別玩了,若是還沒解氣,我再帶你過去淺淺地報復一下。”

姬鈺深刻認為,百里安口中的‘淺淺’的,一定不是他心裡頭認為的那個‘淺淺’的。

素來睚眥必報的蜀辭卻搖了搖頭。

也是奇怪,分明在那寒水之中被迫溺著的時候,蜀辭已經在心中盤算好了關於鬼仙歲遊的十八種死法。

她一向心狠手辣,身居高位素來不肯吃半點虧,百里安折磨人的本事在她面前還是稍顯稚嫩。

淹他幾回,挖一顆眼睛珠子固然殘忍。

但是在蜀辭這種常年泡在鮮血戰場上的魔頭而言,終究還是小孩子手段。

即便將那鬼仙歲遊通身的皮給剝下來翻個面再縫起來,泡在辣椒水鹽水裡泡個三天三夜,蜀辭都未必能夠覺得解氣。

可是自己動手報仇與有人為她出頭解氣的感覺,似乎又是大不相同的。

自己動手那是因為無人心疼她,有人替她出頭那是因為她被人重視護著。

凌霄攀枝,青藤纏樹,絲蘿附木。

一顆強大堅硬卻又覆滿了無數風刀霜劍所留下的細小傷痕的心宛若終於找到了依託。

一貫貪婪不容易滿足的蜀辭此刻卻是稱心快意的。

再者她也不願讓他沾手或者看到太過骯髒血腥的腌臢事。

所以她拒絕了百里安的提議。

蜀辭將放鬆下來的狐尾搭落在百里安的另一邊肩膀上,軟軟長長地一直垂至他腰間。

乍一看,如公子披雪裘,清俊又獨立。

“小東西,方才我分明看見你的腦子都被汙染屍化了。整個身子都被那屍群吞了進去,為何眼下看來,你一點事也沒有?”

百里安手指間卷著她的一截狐尾尖尖打著圈,輕笑道:“我雖在冥想,但對外界發生之事也並非一無所知。

那鬼仙歲遊看似底氣十足,有恃無恐,可他分明在暗處更能佔盡先機,偏偏在我操控神符尋找神闕之時現身出來。

可見這神闕穴若是真被我找到了,對他而言麻煩不小。

我以神識之力在水中搜尋數圈無果,原本也未抱太大的期望。

可這鬼仙歲遊卻迫不及待的現身召喚屍體折騰出了這麼一番風波來,似乎在畏懼著什麼?”

姬鈺聽得糊塗起來:“他佔盡先機,又有什麼好畏懼的?”

百里安正欲說話,蜀辭卻先開了口:

“他佔盡先機是因為他的手段足夠強大,而對於這種並非正統路術出來的修士而言,手段越強大,同時也伴隨著最為致命的弱點。

若是這神闕一朝被破,他怕是再難與這陰虛谷共鳴,從此以後,六道之中再無他的容身之處,自然會慌。

人一慌,便容易生出破綻,衝動行事,他極力想隱藏的神闕,自然就會主動暴露出來。”

百里安一怔,偏頭看向蜀辭,一臉震驚。

那表情太過明顯,蜀辭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不解道:“怎麼了?吾輩分析得不對嗎?”

百里安感嘆道:“你這隻小妖,原來一點也不傻啊。”

蜀辭一怔,隨即惱怒地捏起小拳頭:“吾輩何時傻過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