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蜀辭那後繼無力卻長篇大論的一番話,說實在,聽到她開始所說魔君阿嬈來自於未來的訊息,百里安心中的確掀起了極大的波瀾。

對於蜀辭的分析,百里安並不持有懷疑,只是當他接受這份事實之中,心中驚瀾漸平。

他知曉蜀辭所言之事的嚴重性,但他並不在意。因為他無法接受眼下的現狀,以至於讓他無法深想魔君來自於未來,會給他造成怎樣的後果。

百里安垂下眼皮,在陰影的籠罩之下,他那張蒼白的臉龐有種異樣的平靜:“所以呢?說了這麼多,你覺得眼下還有什麼事是比你現在處境更加糟糕的?你字裡行間都是在為我做打算,就沒好好想想你自己嗎?”話語之中,隱約心疼。

蜀辭卻沒聽出來那心疼,她面上神情一怔,覆著一層青灰死意的眼眸升起一絲惱意。

她強忍著兩腿一蹬就此撒手人寰的痛苦,好心告知他這麼多有用又重要的訊息,他竟然全然不在意?

“你……”

“先別說話了。”蜀辭正欲說話,無盡海域之上的風雪驟厲,百里安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

他似是怕風雪灌入,抬起的大袖伏在蜀辭的臉上,將她那憤憤的眼神以及蒼白的面容隔絕在了大袖之下。

蜀辭眼前被一片黑暗所籠罩,目不能視。靈魂動盪碎裂的她,神識更是支離破碎如沙漏一般,根本無法感應到四周的環境。

但她仍舊從百里安的嗓音中捕捉到了一抹緊張之意。很顯然,經過魔君阿嬈的那麼一番糾纏耽擱,那些遵守誅殺令的仙人已經察覺到了陰虛谷已經消失,此刻仙人那鋪天蓋地的神識正在往這邊覆蓋過來。

她感覺到正在御劍的百里安操控著間飛快降落著,耳邊風聲漸漸變得微煦,有四海潮生之音。

透過那冰冷涼沁的袖子,可聞見清雪冷梅香。大袖拂面離開,天空之上那輪血月殘餘的輪廓也已經徹底消失在天際。

瓊白的天光雪色拂照著無盡海域,如灑碎銀般點點落在海浪之間。蜀辭還未來得及看清楚自己降臨落在了哪處兒地境,便見百里安抬起一隻手掌,打出八道紫色的炎柱,將他們二人的氣息封死其中。

蜀辭眼眸微睜,恍然道:“九幽冥火?”九幽冥火能夠淬養封印魂魄,他這竟是在以九幽冥火為牢籠,封死蜀辭體內瘋狂流散的氣機。

蜀辭能夠看到從自己體內流竄出來的潔白色如氣體一般的靈魂,在那八道幽紫火柱中如霧色瀰漫開來,被包裹在其中。

百里安並未直接將九幽冥火打入她的體內,是因為蜀辭並不具備紫血血脈,若是強行吸納冥火,反而適得其反,身體反而會遭受二次重創。

他只能用這種方式,暫時封住她碎裂的魂魄不為這片天地的靈力所稀釋,儘可能的延緩著她的生機流逝。

姬玉御劍的速度並不慢,幾乎是在百里安降臨在這座小島上的下一刻,他便緊隨而來。

他看到那八道火柱結界之中彌散出來的靈魂碎片氣息,臉色瞬間難看到了極點。

他彷彿一瞬間便明白了前因後果,狠狠磨著牙齒,恨聲說道:“魔界君主,當真是好高明好狠毒的手段!”靈魂的創傷,是世間最難進行治療的創傷。

而且卻是強大的靈魂,像蜀辭這種不死不滅的存在體,與那些尋常修士凡人的靈魂大不相同。

普通的靈魂,可以由高深的詭道陰陽術法用以修補煉化。正如中幽皇朝的女帝嬴姬,可修補凡人修士魂魄,或以還陽,或以輪迴,或以淬鍊成英靈之體。

可是在這世間,沒有任何詭道之術,能夠有資格主宰修復蜀辭的靈魂。

這也就意味著,不死不滅的靈魂一旦遭受重創,在這世間,無人能夠救得了她。

即便是能夠以金仙魂魄為絲線穿梭陰陽,編織命格的幽冥府司之主,太陰大帝,對她來自靈魂的損傷,也只能束手無策。

百里安知道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理智告訴他,此刻隨時都有可能會有仙人追捕到這裡來。

他已經離開了陰虛谷,必須儘快尋找到前往暗黑大陸的入口,離開人間,才能夠獲得真正的安全。

可是這樣以來,也就意味著,他必須放任蜀辭的死亡。蜀辭如何不清楚其中道理,心道這小東西的氣運果然是黑到沒救了啊。

儘管他每每能夠從一場危機之中解脫,可隨之而來的卻又要面臨著另一個兩難的抉擇。

從那崩壞的山體再至這座小島之上,百里安摁在她身體上為她灌輸靈力的那隻手一刻也未收回去。

蜀辭知曉換做任何一個人,在她必死無疑的情況下,都不可能堅持這麼久。

尤其是對於最擅長權衡利弊的蜀辭而言,知曉明知無用的堅持皆是徒勞,在威脅自己性命安危的情況下,應該保護自己才是上上之選。

他每多猶豫一瞬間,便是在天平之上,將屬於自己性命的那一端壓得更低一分。

將死之際,蜀辭也實在不願看到自己的心頭肉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而且……既然有這冥火封印,她似乎也並非全是死路一條。

蜀辭沒有力氣再抓穩百里安的手腕,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她努力調勻自己的氣息,嗓音恢復了幾分氣力,道:“你將這冥火結界開啟些,讓姬玉進來給吾輩治療傷勢。”聽得這話,姬玉與百里安皆是一怔。

百里安暗沉的眸子亮了亮,抬起的目光卻含著幾分懷疑不信,看向姬玉:“你有辦法救她?”姬玉瞬間覺得一個好大的帽子朝他扣了上來,微慌道:“我?我又不是藥修,我怎麼可能有法子救她,可何況她靈魂都已經破碎,我……”話說一半,姬玉目光落到那八道紫色火柱上,又愣愣地看了一眼蜀辭身後並未散去的九隻黑尾。

他一下子好似反應過來了什麼,面上神情十分微妙。姬玉語氣裡帶著幾分試探性的疑問:“你莫不是打算要吃我?”百里安眉峰一震,明亮的目光此刻看起來竟是有些陰沉冷漠。

蜀辭並未發現百里安的眼神異樣,只是看著姬玉慢慢勾起了唇,問道:“怎麼,你不願?”這話說得,好生理直氣壯。

姬玉瀰漫起了一層水霧,被她這理直氣壯的態度氣得眼尾溼紅。他再次見識到了蜀辭的心狠手辣,冷血無情。

她要吃的自然就是他體內的業障,只是早在死域之時,他便已經被她強行抽取了一回業障。

在這世間,能夠供蜀辭吃食的純粹業障並不多見。姬玉機緣巧合,當算其中之一。

可他體內,能夠讓他意識清醒操控著供給蜀辭吃食的業障數量並不多。

正如同一個墨水與清水有著明顯分界線的瓶子,姬玉將那屬於墨水深黑無法掌控的一部分業障沉壓於清水業障之下。

一旦上面清水那一層被吸食殆盡,他終將陷入一個全黑,完全被業障支配的瘋子怪物。

亦或者說下場更為可怕。以蜀辭眼下靈魂破碎到了這種程度,她所需的業障數量還不知該是怎般驚人的龐大,說不定被吸乾都有可能。

這種害命的事,她不去找她身邊那位身強體壯的小屍魔,倒是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的頭上?

好好好!行行行!姬玉就在方才還差點給蜀辭給矇蔽了,心說這是什麼心地善良的魔界小天使。

竟然能夠做出自我犧牲的救人之舉,甚至不惜讓自己和陰虛谷那種汙穢的怪物融為一體。

感情救他只是順帶一救,骨子裡還是那個自私奸猾的大魔頭。一旦出事,就能夠毫不猶豫地犧牲毫不相干的人,來保全自己。

可悲的是,姬玉分明知曉她是個怎樣的貨色,卻偏偏對她提出的要求,沒辦法做到置之不理。

她覺得,像蜀辭這樣的人物,不該這麼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等待死亡。

姬玉傷心歸傷心,但對於這種以身飼虎的事,早在幾千年前,他就已經做好了覺悟,並不會有過多的心理糾結。

他揉了揉被強心抽取業障,到現在還生澀脹痛的眉心,來到那紫色火柱面前。

姬玉心中難過且委屈著,暗想著自己什麼說也算是為蜀辭大義犧牲的,辦正事之前,怎麼說也有資格同她說兩句掏心窩子的體面話。

可還未等他蹲下身子清理嗓子,一直低垂著視線不知在想什麼的百里安好似很警覺地勐然抬起了頭。

黑漆漆的墨色雙童不帶一點暖意,微微刺冷。姬玉給他這樣陌生的目光給嚇了一跳,只覺得這小子此刻的眼神竟帶著幾分護食的味道在裡頭。

孃的,好嚇人的目光。這小子作甚用這種目光看著他,他難不成要阻止他去救蜀辭。

可方才蜀辭傷重成那副樣子,他分明緊張在意得不行。這又是想鬧哪出么蛾子?

姬玉心中忽然升起一個自戀的念頭。這傢伙莫不是擔心自己會給蜀辭吸死了去,所以才……心中這個念頭還未想完,便見百里安輕嗤了一聲,唇角掀起一個涼薄的微笑弧度。

他漆黑的眼眸宛若一口讓人不敢直視的深淵,帶著一種讓姬玉背嵴發寒的深沉情緒。

百里安緩緩抬起頭來,微彎的唇角沒有沉下去,而是帶著這涼涼的笑意慢悠悠地輕

“哦?”了一聲,眯著眼睛說道:“你想要救她啊……”方才那個自戀的念頭瞬間被舌尖嚇得冰涼的姬玉扔棄到了十萬八千里遠的地方!

他居然覺得這小子會擔心他救人出事,真是瘋球了!這是擔心人的目光嗎?

!這分明是恨不得將他全身骨頭都給拆了吧!他不知道這小子哪裡來這麼大的怨氣,更嚇人的是,這股怨氣更大一部分還是衝著蜀辭發的。

百里安眼神不動,目光像是平靜的湖水,他拇指落在蜀辭的唇邊,將她唇際溢位的血線慢條斯理地輕輕擦拭乾淨,他好似漫不經心地說道:“怎麼,口口聲聲說著要吃我的大魔頭原來是葉公好龍啊,你確定要選擇他來幫助你療傷嗎?”不知為何,蜀辭從他的話語間隱隱聽出了幾分危險憤怒的味道。

她張了張口,正欲說話,可下一刻下巴卻被百里安輕輕捏住:“還是說,只要能救你,隨便誰都可以?”當然不可能隨便誰都可以,畢竟不是人人都身具業障啊?

蜀辭覺得此刻百里安的眼神奇怪極了,可一時之間又說不出是哪裡奇怪。

聽他這般發問,蜀辭喉嚨輕輕動了動,還以為他還在擔心自己這個大魔頭會在臨死之際對他下手。

為了安撫百里安的情緒,蜀辭難得老實巴交了一回,嗯了一聲:“昨夜在死域之中便已經吃過他一回了,眼下情況危機,吾輩怕是更適應他一些……”話說一半,蜀辭心說姬玉那瘦瘦弱弱的樣子,怕是經不起她幾輪折騰。

若是將他吸乾了,她破碎的靈魂還是不能穩定下來,死了也就算了。可萬一有幸逃過一劫,她日後找到機會還是會去暗黑大陸尋她的這塊肉好好的吃上一吃。

她曉得百里安那彆扭性子,她吃了別的野食,未必就會讓她繼續碰他了。

可是事急從權,卻也不得不先拿姬玉來填飽肚子。蜀辭唯恐百里安生氣,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將他哄著再說,於是艱難地抬起手指,拉了拉百里安的袖領:“那……那個,吾輩落得這般下場,也是為了救你而使用了君焰才引來了魔君那個殺星,如今吾輩為了保命才不得已打打牙祭要吃姬玉的。待吾輩好了,你可不許鬧脾氣不給吾輩吃了,咱們可說好了啊……”想得那叫一個美呀。

百里安黑漆漆的眼眸空了一瞬,童孔裡倒映著朦朧的雪色,還有森森莫名的寒意,那一刻的目光簡直要將蜀辭洞穿,語氣說不出的危險。

“你說,你在死域同他做了什麼?你吃過他了?”蜀辭心頭一沉。聽這話的語氣,不太對勁,莫不是想賴賬?

她都為他做了這麼多,一路上巴心巴肝,如今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願意妥協?

蜀辭心中惱意漸深,暗道她叱吒六界這麼多年,何時這般憋屈過。不過是簡單的進些吃食,還要這般束手束腳,去考量食物的心情與意見?

這會子她不過是對這塊心頭肉多有幾分興趣,才這般縱容著他。難不成日後,她只能吃他一個食物了?

她還不能選擇自己吃什麼了?哪有這種霸道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