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西北,雲隱東南。

零星的風雪,照舊歸來寒畔。

空氣中彌散著霜氣,花開一殿,冷泉清幽,淡如白陌的梨花紛紛揚揚而下,落滿池霜。

披著雪白狐裘的女子坐在池畔邊,握著一卷南華經的那隻手,指節纖細且長,薄透的指尖透著冷冷的瑩白色,是大雪也掩蓋不住的好顏色。

雪色的裙襬卷攬在了膝間,裸出一雙纖細修長的小腿,沁潤在被花瓣所覆的冷泉之中。

輕水正在為她備茶,似是無奈地謂嘆一聲:“娘娘,小山君她又離殿消失了,要不要派青玄去尋回來。”

女子聞言,放下手中的南華經,接過茶來,捧在手心裡未飲,她赤足翩然而起,立在冷橋間。

狐裘迎風而舞,她抬起那張生得極為雅緻端方的臉,遙望星河,容光絕豔。

饒是見過無數人間絕色的輕水女官,也不由一時失了神魄。

只見梨花殘瓣飄落,覆在了女子鼻尖,冷香馥郁,她莞爾一笑,道:“好香啊。”

輕水微怔,不知做何言語答覆才好。

這可梨樹開了已有千年,未曾見過娘娘有半分讚賞之言,今夜這一聲好香,自然不可能誇的是這花香。

額間墜玉泠泠作響,女子垂首間,那枚殘瓣飄落在她手中清茶裡,輕輕漂浮,那雙漆黑眸子猶含三分笑意,她又啟唇說道:“君君何時離殿?”

“半個時辰前。”輕水答道。

“離殿之時,可有留下紙條樣式?”

“小山君倒是留有一張便閥,說是……”說到這裡,輕水面上神色一怔,隨即目光微含古怪,悄悄地瞧了自家娘娘一眼,才繼續說道:“小山君說是城中花開了,甚是香甜,她要去尋一尋,想要瞧一瞧究竟是誰家的花兒開得這般好聞。”

女子感慨道:“小君君這是要長大成人了嗎?都知曉要尋花問柳了。”

輕水面色變得更加古怪。

尋花問柳是這樣用的嗎?娘娘大人。

那可是您最疼愛的小閨女啊。

“也罷。”女子將手中瓷杯一揚,不論是杯中茶還是茶間花,都如潑墨揮灑一般寫意,落於冷池中。

她低聲笑了笑,眸色卻是微冷,映出幾分如焰般的血色:“待我去見一見這長夜下的麻煩,在與我家小君君同去尋花問柳好了。”

輕水面色有些猶豫,眸光輕動,朝著長廊盡頭的外閣悄悄瞧了一眼。

心道這君皇殿下今夜可是入了凡世仙城,雖是在外閣內休息入眠,可娘娘你這一番言語,人家就未必察覺不到。

這尋花問柳一事,可否能夠低調一些,莫要在您夫君眼皮子底下這般猖狂囂張啊。

燈籠飄搖,如血的紅光被夜風吹得閃爍不斷。

百里安掌心裂開的傷口如泉湧一般難以止住,他索性撕下一片衣襬,用力纏緊勒好,止住傷口。

在方歌漁的攙扶之下,兩人前腳剛一逃離出那深幽的地下室,身後便傳來轟塌的巨大動靜,鑲嵌著鐵門的地下室如同塌方一般,無數細沙壘石隆隆墜下成一個巨大的地坑。

塵土亂濺,大地崩崛,不見幽鬼郎的一角身影。

空氣之中尚自傳來急促的弦角銳利鳴音,百里安能夠肯定,幽鬼郎斷然不可能如此輕易隕落在這場蟲禍之中。

掌間鮮血雖然未再繼續流淌,難以控制的鮮血長河之力也在百里安的極力壓制下逐漸迴歸平復,身體間傳來陣陣被抽空般的虛弱感。

雖然血河的力量已經平復,可方才百里安耗費極為大量的鮮血,灌溉大地,足以讓荒宅地底裡的妖蟲陷入瘋狂。

一路奔逃,大地間可見無數如像是蛇類的事物在土地之中鑽拱,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之音。

兩人疾步之間,一道蛇形蜿蜒的土包忽然在方歌漁的腳下拱起,突如其來地變故換做一般女子怕是早已尖叫出聲。

方歌漁倒是腳步未歇,餘光瞧見腳下變故,心知有異,靈力聚集與足下,一腳踩踏在那土包上。

動作之利落,下力之狠絕,頓時讓那道宛若正在被活物鑽拱的土包瞬間炸裂,帶著幾分溼潤的土屑迸濺開來。

看到方歌漁這落腳的動作,被她扶住手臂的百里安忍不住抖了抖身體,抿唇不語。

被踏翻開來的土壤中躺著一條鮮紅斑斕的鬼蛇,腥濃的屍臭彌散裹挾著泥土的溼意,將方歌漁足下那隻乾淨的小靴頓時染髒了一塊。

性子驕縱有潔癖的大小姐哪裡受得了這個,頓時露出了難以忍受的崩潰表情。

那隻在土地間遊動的鬼蛇卻是在方歌漁下腳前就已經死了,那泛著惡臭的屍氣也是源自它身。

半邊蛇軀都被啃食成了黑色的骨骸,血色的沙蟲盤踞在骨頭間。

似是聞著了活人的氣息,那鮮紅的飛蟲便如被風散開的血色蒲公英,紛紛朝著方歌漁的雙眼裡紛湧而來。

方歌漁面色發白,剛欲取火符燒殺這群妖蟲。

就在這時,手腕卻是忽然被一隻沒有溫度的手掌溫柔反扣握住,順著力道輕輕一拉,便將她帶退兩步,護在身後。

夜光下,百里安一雙眼睛如被鮮紅的火焰點燃般,泛出妖異鮮紅的光來。

吃人素來都從眼睛下口的成群妖蟲們,瘋湧的動作頓時一滯。

雙翅銳利的振動聲也變得溫馴下來,那細若顆粒的妖蟲看不出有半分變化,但氣息卻是明顯變得乖順臣服。

百里安眉心傳來一陣銳利的刺痛,眉心之下是靈臺,再次動用六河的力量,身體間隱隱傳來反噬的徵兆。

強忍著痛意,下達一道指令,驅散開了這群妖蟲,百里安身體一晃,就被方歌漁眼疾手快地穩穩扶住。

荒宅滿院妖息,天邊卻是一片清清冷冷的銀月寒色,天地間不知何時又開始降雪,雪意極寒。

可天上那抹銀鉤殘月卻依然未叫雲層給掩去,慘淡的月光鋪了下來,渡在他的臉上,更顯氣色蒼白虛弱。

方歌漁面色說不出的難看,見他平日裡能夠自由收起顏色的血瞳此刻也是在暗間裡明滅不定,像是一隻噬人的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