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彎彎繞繞下來,百里安的目的已經達到,方歌漁也能會意,兩人相護攙扶之下,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大雪清寒,厲鬼悽怨。

嬴袖看著沐著風雪緩緩行來的漆黑影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暫時壓下對那名少年手中朱雀棺的好奇之心。

手掌朝著夜色攤開,暗光流雪在掌心凝聚出如筆墨亂絮般的線條。

線條凝聚成一把劍,不論是劍鋒還是劍柄,皆被條條漆黑的符紙包裹,如被無數符文封印住的一柄兇劍。

他側首看著身邊的英靈女子,見她黑紗面罩之下舞動的盲帶,聲音透著幾分冷淡:“還尚未到你出手的時候。”

紅櫻靜默了片刻,她忽然抬手摸了摸領口間壓著的一支雪白杏花,點了點頭,道:“殿下,妾身能請求您一件事嗎?”

嬴袖身體間散發出來的戰意微微一滯,他面色浮現出幾抹意外之色。

紅櫻是中幽皇朝的年份古老的英靈,性子寡淡,人也生得寡淡平凡,不怎麼愛出風頭,凡事不爭。

而他孃親真是看中紅櫻這一點,便自幼安排在他的身邊,成為他的式鬼之一。

他雖然不喜這麼一個陰煞煞的女鬼陪伴在側。

但不得不承認的事,比起其他的式鬼,她最為懂事靠譜,不吵不鬧,在不需要她的時候,絕不發出丁點動靜來。

這麼多年,他也一直被她照顧得極好。

像今日這般懇求提出要求,到還是頭一回遇見。

想起這麼多年的陪伴,人心終是肉長的,嬴袖眼底不由露出幾分溫和之意:“你且說說看。”

紅櫻道:“那名浣衣女也是個苦命人,還望殿下能夠憐惜一二,莫要滅了她的元靈,還請准許我將她帶回中幽,賜予一橋,送往忘川彼岸。”

嬴袖眉頭一蹙,見女鬼荷砂身含戾氣,想來也是個食人的惡鬼,中幽鬼橋渡的是良善之靈,若是破戒,想來免不了要遭受母親的責怪。

不過聽她聲音中不加以掩飾的央求之意,他還是有些心軟,點了點頭:“那便依你之言,只是幽鬼郎他……”

“殿下放心。”紅櫻將領口間的杏花藏好,平靜說道:“一世累劫,終有期,生死已休,前塵已結,妾身自會為殿下,完成心願。”

嬴袖唇角一彎,遙望那道漆黑身影,宛若囊中物。

“如此,甚好。”

天高雲遠,枯葉落滿雪霜。

兩人急促的腳步聲踏碎了薄冰下的寒葉,發出清脆的破裂之音。

方歌漁隨手捏碎兩枚藍色符紙,燃燼之後,四方形成一道小型的空間結界,與外界隔裡出一道天小世界。

外界傳來恐怖的轟鳴之聲,劍火燎天,陰煞欺野。

想來是嬴袖與幽鬼郎已經交上了手。

百里安腳步跌跌撞撞,嚴重失血的身體讓他丹田之中那枚屍珠黯淡而沉寂,身體乏力得厲害。

心口卻是傳來一陣銳利的刺痛,彷彿其中藏著一隻嗜血幼弱的妖魔,忽然沒有了鮮血的支撐,它便開始張狂叫囂!

他不知那是什麼,只知曉自己若是再不進食,心口中藏著的那個東西,怕是要將他的心臟撕開,自己鑽出來禍害蒼生了不可。

明明是自己身體裡的東西,卻讓他隱隱忌憚,彷彿那裡是不可開啟的禁忌魔盒。

設好結界後,方歌漁理所當然地從小靴中取出一把匕首,正欲割破手腕,身體卻是忽然一重,被百里安壓在了冰雪與枯葉之間。

沁骨的寒意冷了背脊,可她身體卻莫名一熱,心頭微慌道:“你做什麼?司塵!”

沒由來的,又回想起了今夜的荒唐種種。

百里安扯下眼睛上的覆帶,一雙赤紅的瞳仁凝視著少女雪白的脖頸,他取過她手中開鋒了的匕首,往別處一扔,低聲道:“方歌漁,你說你不怕屍毒,是真的嗎?”

方歌漁偏首避開他的視線,驕傲道:“那是自然,本小姐可是仙人後裔。”殊不知這一舉動,卻是毫無防備地將她纖長的頸項給展現了出來。

百里安低下頭去,用尖銳的獠牙輕輕蹭了蹭她頸間的肌膚,沒有再多說什麼,刺穿肌膚,開始吸食那溫熱甜美的血液。

他吞嚥的聲音混雜著詢問,道:“那你給我咬兩口,好不好?”

方歌漁狠狠地捏了捏拳頭,砸在他的肩膀上:“你咬都咬了,還問個屁啊。”

百里安再未出聲,專心進食。

他餓極了,心口間的刺痛在瘋狂叫囂著催逼著讓他飲血。

只是,讓方歌漁眼角逐漸變得柔和下來的是,他在飲血進食的過程中,手掌不知不覺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還不忘帶著她的手掌貼在了自己冰冷的心口間,很用力。

方歌漁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撓了撓他的心口,問道:“你為何說一定要殺死幽鬼郎,是為了考核嗎?”

百里安這次進食的時間很短,似是怕傷了她一般,抑制住了心臟間的巨疼,安撫了那個讓他都感到恐怖畏懼的存在後就不再繼續。

正要撐起身子,腦袋卻被方歌漁叩住,她不滿道:“你不是說你胃口很大嗎?怎麼就吃這麼一點點?還是說,你覺得我的血不好吃?”

百里安沒有答話,只道:“我想殺幽鬼郎,仙陵城大考只佔一小部分原因。”

他說話間,冰涼的吐息撲在她頸項肌膚間,方歌漁有些彆扭地鬆開他的腦袋,往邊上推了推,問道:“那主要原因是什麼?”

百里安被她一推,順勢翻了一個身,側躺在她身邊的枯葉間,積雪上兩人的髮絲如墨交織。

自唇角溢位的一縷鮮紅墜在皚皚白雪裡,如兩粒顏色鮮豔的紅豆,心間刺痛已經安靜沉默。

他看著夜色下少女的側顏,不答反問道:“方歌漁覺得是什麼?”

背後壓著的冰雪許是過於寒人了些,方歌漁翻了一個身,與他四目相對,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覺得挺簡單的,生死不休,惡道不絕,這世上若是人人皆可渡化,那便沒有什麼所謂的惡鬼在人間了,大考是其一,但是更重要的是,幽鬼郎他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