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河水在翻湧沸騰,熾熱的溫度蒸得湖面上的空間一陣扭曲,一朵巨大而熾烈的紅蓮在河水深處綻放,火光在釀就爆發出悶雷般的巨響。

磅礴的水柱在炎炎烈火之下衝天而起。

冰冷的小黃泉也擋不住那可怕的紅蓮炎火,安靜盤踞在大地間的頭髮盡數枯萎,那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蒼白女人臉孔扭曲尖叫。

黑髮如潮水一般,驚恐地退回河水之中。

淅淅瀝瀝的水珠亂漸。

方歌漁被那滾燙的河水擊打在身上,餘光彷彿看到了什麼,渾身一個激靈,眼底的戾氣瞬間消散,她抬起那張蒼白的臉頰,神色顯得有些茫然。

暮夜愀然。

烈烈的火光映照著悽清的月光,水色崔巍裡,她看到一雙清冽眼眸。

萬葉繁聲,未散的水幕中,蘇靖雪白的靴子踏著斬情。

她袍服及第,衣袖飄擺,低垂的眸子如睨眾生大地,疏薄的月光打在她的側臉,泛起一層細膩的冷白色,如剔透的寒玉,清冷孤高,如若天人。

方歌漁遙遙遠視,待她看見那名宛若九天神女般降臨的女子手中所提之人,暗沉沉壓在眼底的暮靄漸漸消散,秀眉稍霽,俏臉放鬆而舒緩。

扒在門緣的李酒酒啊了一聲,面色焦急道:“這……這個女人醒了,小……咳,司塵還在她的手上!他怎麼昏迷過去了?這個女人究竟對他做了什麼啊!”

李酒酒急得直跺腳,她可沒忘當日離合宗山門之上,蘇靖殺氣騰騰的一幕。

這位太玄宗少主逢魔必誅的名聲,可不是說說而已的。

方歌漁方一起身,小腿便傳來一陣刺骨鑽心地疼,她面色慘白,冷汗順著臉頰落下,比起激動的李酒酒,她便就要淡定從容許多。

看樣子,是那蠢屍魔入河底去救蘇靖了,可是人未救出來,先將自己給折騰暈了過去。

若是蘇靖心存殺意,根本不會將他從小黃泉中救出來。

雖然不知曉為何這個女人忽然轉了性子,竟然會對一隻屍魔心軟,但方歌漁仍不放心的朝著天上喊了一聲:“是他在樹妖的手中將你救下,你莫要傷他?”

她與蘇靖所隔距離甚遠,觀不清她此刻是何神色。

只見斬情劍在她腳下釋放靈芒,載著兩人,似乎準備朝著方歌漁這邊降落。

世人不識蘇靖真容,卻也知曉斬情劍的威名。

孟子非收起手中的拂塵與劍,面露震驚之色。

太玄宗的少宗主,怎會出現在這裡?!

方歌漁也未想到,竟然真的能夠勞這位大架,會親手將百里安送到她的面前,以劍強撐站穩,她正欲迎上。

這時,河畔水面,水波盪漾,漆黑的藤蔓從河底伸展而出,方從發妖手中解脫的眾人,聽到動靜,不由又紛紛露出警惕的神色,面色蒼白恐懼地死死盯著河面。

那藤蔓並未躍出河畔,而是相互擰股變化,很快變作一艘古老陳舊的畫舫。

畫舫簾幔飄舞,旌旗漫漫,如古樓生香,織帷之下,是數道窈窕纖細的身影,在其中無聲載歌載舞。

見到如此詭異的畫面,孟子非面色微變,失聲道:“黃泉鬼舫?”

黃泉鬼舫屬一件不俗鬼仙之器,天生自生為靈,不同於尋常死物靈器,鬼舫之中的通靈之物,皆是鬼舫的器靈。

當年,中幽女帝嬴姬,入九幽冥土,便是招來黃泉鬼舫,成功取得用陰玉做璽。

天空之上,那道白衣身影御劍降臨的姿態陡然凝滯,自那黃泉鬼舫裡,彷彿形成一股充沛的吸引之力,將她的身體強行吸至畫舫之中。

孟子非身側的林珏面容震撼,見此一幕,陡然失聲道:“那黃泉鬼仙之物,竟然認了太玄宗弟子為主?”

孟子非目光怔怔地看著河中白衣倩影,口中喃喃道:“原來……傳說都是真的……太玄蘇靖,果真是……”

方歌漁目光朝他張望過來,孟子非即刻緘口不言,他低頭撫劍,掩住了眼底複雜的神色。

她收回視線,重新看向蘇靖,欲言又止。

“你……你要把他帶到哪裡去?”李酒酒不明就裡,只曉得蘇靖的厲害,壓根沒有想到是畫舫的牽引之力,將她暫時困於其中。

見她御劍翱翔,手中提著她的郎君,還以為故事重演,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又要將他扔進可怕的絕地之中。

李酒酒提著劍就衝了出去。

方歌漁正待阻止,小腿傳來詛咒的裂疼,一步踏出,只覺兩隻腿正在被無數鋒利小刀片解肌膚,卻是根本無法攔截。

她急聲道:“你個蠢貨!不要靠近小忘川!若未得到請船令,你會被河中陰靈攻擊的!”

李酒酒充耳未聞,一心只想著決不能讓小安再被這個女人扔進不生不死的鬼地方里。

她紅著眼眶,御劍騰飛,果真如方歌漁所言,當她一靠近河岸,一名濯足的血衣女子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岸邊,她手中多了一展白骨所至的琵琶,手指壓弦,正欲輕彈拘魂。

李酒酒足下靈劍,受到小忘川河水裡的陰氣所襲,剎時靈力潰散,跌摔在河岸女鬼的身旁。

女鬼眼尾劃出一道血淚,為她空白的神情平添了幾分厲然。

然而,未等落弦成音,一隻白皙剔透的手穿過幽幽河霧,壓住了血衣女鬼蒼白的手背。

女鬼低頭看著這隻手,骨節纖長,指甲修剪得很是整齊,指腹淺淺暈紅,修然的指節卻瓷白瑩潤,端得一副精雕細琢的好模樣。

她止了動作,目光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名白衣女子。

蘇靖對她搖了搖首。

女鬼怔楞了片刻,看了她許久,然後目光轉移,落在她手中所提的少年身上,然後微笑頷首,竟是乖巧收起了琵琶。

趁著一人一鬼的無聲交流,李酒酒抓住機會,鍥而不捨且渾不怕死地手腳並用翻上了鬼舫,一邊哭一邊朝著百里安的方向蹭過去,整個人像樹袋熊一樣緊緊地抱住他,一副死也不撒手的樣子。

蘇靖:“……”

女鬼:“……”

方歌漁:“……”

看戲的一眾人:“……”

這姑娘……也太虎了吧?

難道她不知曉,一旦上了黃泉鬼舫,唯有抵達二境彼岸,再無回頭路可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