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嬴袖的目光落在百里安腹間那隻平靜搭放的玉手上時,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他不著痕跡地眯了眯眼睛,只覺得天地間的暗光都變得狹窄了幾分。

清越的流水聲,震得他胸骨隱隱發疼,他覺得眼下,自己不管擺出怎樣的表情都是多餘不妥,只能緊繃麵皮,面無表情,宛若再看一件事不關己的小事。

百里安面上無任何情緒,實際上頭都大了,河道兩側皆陷入一場默契的安靜。

良久。

百里安平靜解釋道:“這是一場誤會。”

尹白霜眼底譏色更濃,殺意漸起。

嬴袖如含黃連,喉間苦澀。

依蘇靖那清冷入骨沉默寡言的性子,若真是誤會,怎屑出言與旁人解釋那麼多。

解釋,是否意味著掩飾什麼呢?

尹白霜冷笑道:“這少年心頭有斬情之傷,我原以為你欲至他於死地,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想了,早知如此,在鬼山一境之中,我便該殺了他。”

百里安目光一沉,但尚未來得及多說什麼,身側傳來破水而出的激盪之音。

阿伏兔自溪河之中一躍而起,竟是滿身戰意與殺機,手中無劍,卻挾一身劍意流瀉鋒芒,四野雷火劍電,迸發四濺,朝著尹白霜圍殺而去。

“兇魔,休要造次!”嬴袖面色一冷,悍然出劍,厚鈍的符劍盛起遮天蔽月般的紫極之意,隱聞龍吟。

劍光崩飛無數雷火劍意,厚重的劍身拍出嗡沉的古山巨鍾之音。

劍鋒所指的阿伏兔腳踏劍火雷霆,甚是靈巧的翻越過嬴袖的肩頭,看起來並不如何鋒利的粗短爪子在黑暗中劃出三道血光,深深印在嬴袖那張出奇俊美的臉上,頓時撕裂開深楚的血痕。

劇痛襲來的那一瞬,透過重重劍火焰電裡,嬴袖對上兔子那雙幽紅而冷的眼眸,帶著難掩的憎惡與反感。

嬴袖赫然心驚。

他對這個眼神並不陌生。

因為他經常從尹白霜的眼睛裡捕捉到這樣的眼神。

好不容易修復沒幾日的臉再度血肉模糊。

他慘叫一聲,憤怒揮劍急刺,直追阿伏兔背心。

兔子腳尖在他襲來的劍身上輕輕一點,頓時——如山嶽壓頂,火海傾覆而來。

手中的兇魔符劍傳來滾滾灼燙之意,將嬴袖整個手掌熔去一層皮肉,傳來焦臭之意。

對於這隻將嬴袖幾下逼得如此狼狽的阿伏兔,尹白霜眼神都未施捨一下。

她紅袖輕拂,一枚白子憑空隱現於兔子的身後,啪地一聲貼在它的後背之上,將莫名其妙發怒朝她襲來的兔子穩穩地壓在了地上。

任憑兔子如何掙扎,都難以起身。

“就這點修為,連一隻兔子也對付不了,也敢來闖鬼山,收幽鬼?

哼!我看你還是找個山頭藏起來好生修煉個千八百年再出來招搖過市好了,頂著中幽太子之名給中幽盡幹一些丟人現眼的醜事也便罷了——”

她睨眸,蕭瑟如死水般的雙目裡可見陡峭的寒:“莫要來礙我的眼!”

嬴袖捂著臉頰,一時慚愧,亦是心驚。

他知曉自己與她之間的確存有差距,同為仙道三子,他起步最晚,排名最末,但這些年來從未與她們有過真正的交手。

孃親對他一直以來雖然嚴苛,卻也讚許有加。

他自信於這一點小小差距,只需他將幽鬼郎這名三千年厲鬼收為臣民,自當彌補而超越。

卻是不想,將他逼得狼狽不堪的一隻兇魔,竟是被她輕易隨手鎮下。

那麼,同為承靈境又穩壓她一頭的蘇靖,那該是何等的強?

嬴袖一時之間,不敢擅自猜測。

尹白霜一腳踏在阿伏兔的腦袋上,目光冷涼地看著河水中將那少年抱起放在岸邊的蘇靖:“你為何會來鬼山?”

百里安也很想問為何蘇靖會來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還給他帶來如此大的麻煩。

他張了張口,正欲說話。

可是尹白霜卻是壓根不給她張口的機會,腰間寒止奪聲出鞘,劍氣化龍,玄霜浩瀚的寒龍出鞘而吟,整個漫長的河道凍結成冰,縱橫風雨千重來,劍氣冥冥,裂魂封魄!

分明開口詢問的是她,出劍打斷他回應的也是她。

這些仙門裡出來的大小姐,當真是一個比一個難伺候。

面對這飽含殺機的一劍,百里安尚且無從反應,蘇靖體內的靈力他雖能運用,卻非是能夠動用全部。

尹白霜絕非蜈面女之流,一出手,便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壓力。

好在斬情劍有靈,在威脅襲來之瞬,赫然出鞘自動護主。

百里安握住斬情,劍光上下翻飛,劍意化火,千百道灼灼紅蓮業火開得無邊無際,烈烈焚霧,將寒冰劍意所化的玄霜長龍焚困其中。

尹白霜面上冷笑之意不絕,上前兩步,立於河上,紅衣印冰河,如火如荼仍難消她身上那抹蕭瑟末路之意。

她如一朵開至盡頭的悽美寒花,任由世間無數驚心動魄的濃豔色彩裝飾,任憑天地間的玉露滋潤,也難以潤亮她眼底早已寸寸敗成無燼的灰暗。

頭頂之上的玄冰巨龍頃刻之間就將火蓮壓得熄滅無光。

嬴袖滿目震撼,無法置信以棋子強行渡河,過度消耗靈力後,她竟然還能施展出如此可怕的道術神通,一顆心不由慢慢沉入冰谷。

為何……

同境之中,還能夠存在如此可怕的天地之壑。

尹白霜目光閃爍,似是不解:“你竟傷重至這般虛弱的地步,手掌斬情,卻連我一輪劍勢都扛不住了嗎?”

百里安心中暗自叫苦,他本就非這副身軀的原主,若非他熟知太玄宗秘法,怕是連著身體裡的靈力都運轉不開。

對付蜈面女、發妖之流,他尚有餘力。

可對戰尹白霜。

他才知曉了什麼是真正的心有餘而力不足。

“無趣。”尹白霜漠然斂眸。

百里安見天空之上的冰龍凝滯了下來,心頭微松。

也是,她們二人鬥了這麼多年,若是以這種勝之不武的方式殺了蘇靖,難免遺憾孤單。

高手與高手之間的戰鬥,應當酣暢淋漓,戰到靈力枯竭,戰至盡心才是。

尹白霜收了冰龍,寒止劍輕提於手,她眉眼無情,漠然道:“單方面的凌虐很是無趣,畢竟以你的性子,不會慘叫,也不會求饒,很沒意思。”

她輕歪了一下腦袋:“不過將你骨頭一根根敲斷,聽那聲音,想來也能夠為這場無趣的戰鬥平添一些樂趣了。”

感情你的無趣是指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