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冰在海面上載沉載浮,方歌漁慢慢放下手背,臉頰已然很紅,但迷離的星眸已經恢復清澈:“不跑等著被大蛇吃掉嗎。”

話音剛落,二人上方驀然蓋下一大片黑色恐怖的陰影,狂風勁舞,漆黑的大蛇,傾壓而至。

空氣中交織著的玄霜深寒之意充斥著大蛇的極怒,那是來自死亡的壓力。

百里安眸色一冷,身後再次凝聚出一柄銀色寒槍。

“不要。”方歌漁雖然知曉這柄寒氣無法給大蛇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還是忍不住出聲制止道。

她拽過身旁那具屍骸,高高舉起在兩人的前方。

早已被魔意將意識靈魂侵蝕徹底的大蛇近乎是以本能堪堪地收住了殺勢,莫說那萬千的冰稜霜刺,就連一片風雪也未讓其落下。

它森然猩紅的豎瞳死死凝視著方歌漁,龐大的身軀一點一點地藏進了沉淵大海之中。

龍游於海,海面突然盤踞出一個巨大的旋渦,厚有數丈之深的寒冰被那旋渦捲入,頓時粉碎。

方歌漁與百里安兩人腳下的冰層也開始劇烈晃動。

百里安召出一柄銀槍,準備御槍離去。

騰騰騰!!!

恐怖的水柱沖天而起,掀起無數風暴,將八方風雨盡數所死,退無可退。

百里安被那沖天水珠掀起的暴風正面掃中,轟的一聲,兩袖炸裂,一口鮮血噴出,嚴重負荷的身體再難支撐。

龍族體魄強悍,本就造極眾生巔峰,縱然百里安是屍魔之體,也難以抵抗。

取巧的手段已經用盡,還是無法安身撤退。

百里安面色慘白,忍不住握緊方歌漁的手,抿緊唇道:“這次我們怕是得一起死了。”

方歌漁心道那大蛇雖然瘋了,可它斷是不會害你性命的,可見他這副認真模樣,方歌漁一本正經地挺了挺胸口,道:“怎麼,你怕了。”

“其實我挺後悔的。”兩人朝著海水深處沉沉墜去,百里安目光落定她的身上,眸色異樣深邃。

“傻子,現在後悔已經晚了,現在知曉什麼叫自不量力,救人不成反捨己了吧?”不叫他怕一怕,日後再做這種傻事那可真是叫人不放心。

百里安含笑的目光宛若膠在她身上,輕聲道:“早知道這樣,當日在荒宅裡,便應當將該行之事繼續下去,白捱了三腳,真是疼得冤枉。”

方歌漁臉色騰地通紅一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的衣物早被龍炎給燒了乾淨,被絲方盡重塑了不知多少次的身體,可是片縷不存的。

驕傲挺起的胸口又紅著臉收了回去,她用力橫了他一眼。

感情他在後悔這個?

方歌漁正想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究竟是單純的調戲還是因為……

可話尚未問出口,兩人腳下的厚冰被海水的重力崩碎,四面八方摻夾著尖銳碎冰的海水朝著兩人吞沒而來。

而在那片海水之中,大蛇的巨口藏在其中。

“不要鬧了。”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清冷細柔的嗓音彷彿與天風融為一體,四字清淡平靜,好似呵斥又好似安撫,染著幾分秋霜劍氣。

一柄劍從天而降,劍身窄長鋒寒冷若秋水,劍氣映著山河霧靄,輕泛泠泠寒意,接近劍格處的劍體上刻著兩個篆體小字:洗雪。

劍落之際,一道劍化作千萬道驚人數量,破海而入!

傾天水柱炸裂成雨,無盡風暴被劍氣平寂安寧。

重重劍海將真正的海水分開,百里安與方歌漁目光震驚地看著那千萬道猶如實質的劍。

甚至不見此劍的主人,大蛇便被劍氣壓制在了海中,再也掀不起半點風浪。

柔和的劍氣託載著百里安與方歌漁的身體,將他們從海中打撈而起,千萬道寒劍合而為一,最後穩穩落在一隻乾淨瓷白的素手中。

天風微掠,覆容兜帽下的青絲拂動,裳衣如雲漫卷,她半張臉融在陰影裡,尖尖白皙的下巴,色澤清淡沾暈的薄唇,未觀全貌,也能推演出這必是一位容姿極為出色的美人。

遠山,孤峰。

成為了眾人暫時的落腳地。

方歌漁身上披著百里安脫下來的外套,目不轉睛地看著不遠處這個將自己藏得嚴嚴實實地女人,問道:“你是誰?”

被人出手相救,饒是傲慢無禮的大小姐也會第一時間致謝,可她一張口卻先問來歷。

原因無他,因為眼前這個神秘女子手中所執之劍,乃是天璽第四劍,洗雪。

可是天璽十三劍的傳說,不容動搖,一旦認主的劍魂絕不侍二主,可是眼前這人不僅能夠將此劍運用得心應手,甚至遠比如今第四劍雲容大人更為強大。

光是渡劫境修為的雲容,可無法一劍就將發狂的大蛇制服。

方歌漁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極為荒誕的想法。

神秘的黑袍女子淡淡道:“你們在仙陵城內遇見了雲容,我以為,她早就將我的身份告知與你們二位了。”

雲容曾說,她修行出了一些問題,心魔化體而出,盜去劍心通明,不知所蹤。

她此言,無疑是認了自己心魔的身份。

百里安看著她,問道:“你身上的傷,好些了嗎?”

“傷?”方歌漁不解。

百里安嗯了一聲:“她救過我的命。”

黑袍女子並未解釋自己為何會多管閒事在幸無手中將他救下,語氣仍自平靜,聽不出任何變化:“心魔之體,小傷無妨。”

可是聽了兩人對話的方歌漁藏在袖子中的手指顫了顫,背脊發寒。

自稱是雲容心魔的女人早已將洗雪劍藏進衣袍之中,彷彿那柄劍見不得光似的,她又說道:“方姑娘身邊那具屍骨曾被魔火焚熬千年,戾氣深重,雖說是仙人之骨,但對於修行者只有百害而無一利。”

方歌漁眯起眼睛道:“所以?”

心魔朝她平靜伸出一隻手來:“還請將他交給我。”

方歌漁看著她伸出來的那隻右手,與左手全然不同,指尖蒼白無力,手腕掌心滿是可怖的陳年傷痕,她心中頓生一種無力感,聲音輕輕:“給你了,又能有什麼用?”

人總是會下意識地做出一些習慣性的動作,不管過去多少年。

這個人的右手明顯經脈盡廢,就連端茶怕是都不穩。

可她準備去接這具骸骨時,仍是下意識地遞出右手。

因為這隻右手,曾經對她很重要。

重要之手,去接重要之物。

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