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美人頭從他懷中探出,眉眼間綻放著分外妖嬈瀲灩的美,她的眼底彷彿剛睡醒的霧氣未散。

那雙笑盈盈的眸子正盯著方歌漁瞧,瞳仁宛若濃墨畫點出來的,深邃得讓人有些難以直視。

她嘴上說著不著調的話語,看起來人畜又無害。

可方歌漁卻是慢慢張大了眼睛,青眸了兩簇火光驀地燒了起來,裡頭風吹野燒,有驚濤駭浪伏湧。

那張妖異絕美的臉,在她眼中無異於世上最殘酷的事物。

她指骨都忍不住捏得咯吱作響,手中十方劍殺意幾乎快要按捺不住。

前日種種,尚且歷歷在目。

那個活在傳說以及噩夢裡的一張臉,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之中。

方歌漁慢慢低下了頭去,她看似平靜地將十方劍放在身下,十指安逸般交叉疊放在膝間,淡粉色的指甲一點點地蒼白了下去。

當她再次抬起頭來時,眼底的種種情緒彷彿被昨夜伏殺。

她面上帶著無波無瀾的笑意,雪白的下頷倨傲一抬,尾音長長地“嗯?”了一聲:“這又是從哪裡來的牛鬼蛇神?”

說著,她目光頗為怒其不爭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平日裡愛撿一些小貓小狗,小鹿小兔什麼的倒也罷了,至少看著可愛純良,當個吉祥物也算養眼。”

她很是鄙夷地繼續道:“是兔子不夠可愛還是鹿兒不夠肥美?野犬才會叼著亂跑的大頭鬼你也搶著玩?也忒沒眼力勁了。”

正準備將那顆美人頭抓出來的百里安目瞪口呆。

他知曉大小姐的毒舌早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可今日也不知哪裡來的這麼大怨氣,言辭格外犀利,殺傷力更甚從前。

堂堂魔界之主,硬生生給她糟踐成好似刑場上可被狗子隨意叼玩的老犯人梟下來的頭。

他不禁低頭看了懷中那顆美人頭一眼,她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若非她額角崩起的幾根青筋,這份忍功可謂是一絕。

“何其放肆!”正與司離一起並肩走進山洞的魔族女殺手紅妝滿臉怒容,一把斬骨刀破風而出,落在她掌心裡,一副恨不得將方歌漁碎屍萬段的模樣。

“竟敢對吾君出言不遜,萬死難辭!”

司離雙手抱胸,面上倒是不見多大情緒,只是心中暗自思量著……

這顆頭顱是她千里迢迢從北方烈焰流沙之地帶到這裡,轉而交到了那小子手裡。

這人類小姑娘莫不是在含沙射影她其實才是叼玩頭顱的狗?

她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方歌漁看著氣勢洶洶地魔族殺手女子,細眉凝肅,冷笑不止:“原來是混跡在萬道仙盟中的魔族走狗,近些年,這魔族的手也真是越深越長了。”

紅妝冷起眉目,殺意大起。

方歌漁斂去面上冷笑,漠然冷聲吐出兩個字:“滾開。”

隨著話音吐露,她漆黑杏眸深處掠過一輪恐怖的金意。

紅妝被那目光一觸,靈魂悚然發麻戰慄,一瞬間,就好像蟄伏在地上的毒蛇忽然受到了蒼穹之上來自天敵一般存在的冰冷注視,本能般的將殺意散了。

……

……

青山入雲,就連自東方吹來的風都卷著絲絲雲間寒霧,經年斑駁的山石可見蔓延出柔軟細膩的古塵青苔。

疏影橫斜,天穹掛著一輪清淺的月。

滿腹心事的方歌漁沐著雲風孤身來到山間背風之地。

她看到於霜雲皚皚中仰天佇立的那名黑袍女子。

分明是一個簡單好看的背影。

可方歌漁卻覺得,她更像是宛若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突兀地佇立在那裡,無聲而悲憫地俯瞰萬世風雨。

而她的世界裡,只有無數屍身橫斜,孤魂遊蕩。

她涉水紅塵過,卻點塵不沾衣。

光是這般遠遠的看著,就有種美好的絕望。

月下,以心魔自稱的她緩緩轉過身來,淡聲道:“方大小姐可想好交出那具屍骨了?”

方歌漁一時無話,良久才低聲道:“心魔應誰而生於世?”

她微微一怔,似是對於她這有些莫名的問題感到驚訝,隨即道:“應心而生,隨願誕世。”

方歌漁走到她的面前,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天璽雲容,天生劍體無垢心,常年執於劍道,為劍而生,區區紅塵怎能攔她心,從生魔呢?”

“看來大小姐今日並不打算交出那具仙人遺骨了,既然如此,人魔殊途,你我之間也無話可說。”

看得出來,她平靜的態度下卻是微妙地並不想與她談論關於心魔如何誕生的話題,況且她也無義務為她解惑。

抬手招來一道劍風,衣袂獵獵,她似準備乘風而去。

方歌漁見她這般滴水不漏,便是知曉旁敲側擊是無用之舉。

無奈之下只好拿出殺手鐧來,輕輕吐出一句話來:“雲容姑娘……你夫君真棒。”

你夫君真棒!

這句話,無異於一記長鞭狠狠抽在了她的心上。

下一刻,她明顯感覺到對方運氣的真靈重重凝滯了一下,離去的身影驟然僵住,腳下如生根般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風吹拂起她的大袖,就連裸出來的指尖都是蒼白顫抖的。

見她並未轉身,方歌漁無奈吐了一口氣,自行繞至她的面前,又道:“師孃,你夫君真……”

“好了。”兜帽下淡薄蒼白的唇驀然抿緊了,她不想在聽到這句屈辱至極的話,淡淡道:“你贏了。”

見她這副模樣,方歌漁眼底浮現出一抹愧意,難得放下她那倨傲無禮的殼子,誠懇道:“抱歉,事急從權,我必須儘快弄清楚你的身份。”

天邊的雲風仍在輕卷繚繞,雲容抬手摘去掩容的寬大兜帽。

一張容顏很快映在雲霧間,她整個人都因為這張臉而變得明淨起來。

亦如白玉沁了月光,溫潤而剔透,白潤得近乎炫目,被那黑如墨跡的黛眉長髮一映,黑白兩色格外分明。

她用那雙剪水雙瞳深深凝視著方歌漁,彷彿欲將她靈魂看透一般。

半晌,她眼底透出幾分憐憫之意,道:“原來如此,你身體裡藏著一個古秘的存在,那個存在能夠讓你透過生死,與那屍骨共鳴,從而看到過去。”

方歌漁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劍:“對於你們來說或許是過去,可對於我而言,那是未來。”

雲容不可置否:“你將你看到的未來告訴他了?”

方歌漁老實道:“沒有,正打算告訴他的時候,我發現了他懷中的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