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烏雲密佈,沉沉的黑暗在天空之上再度盤踞成墨,眼看著一場大雨即將再度來臨。

方歌漁抬眸看天,澹澹道:“風雨欲來,仙尊……當心頭頂。”

方才那場暴雨,正是真祖邪神的一場慾念分身所化。

一滴雨水便便可將一名金仙逼至這種絕境程度。

水火無情,風雨難抵。

這場盛世慾念之雨,憑藉仙尊的一場天河星幕,是否能夠遮天擋下?

大禍臨頭,仙尊祝斬倒也極當得起聖人這個身份,冷定,分析,精準果斷地指出了其中要害。

他抬眸再次用深遠地目光看向方歌漁,道:“你既是雪拂之女,繼承十方血脈,奉劍近二十餘載,與真祖邪神朝夕為伴。

論其感知邪神氣息之能力,舉世之中,無人能及,若你靈觀,能否找出邪神寄宿體之所在?”

方歌漁明白仙尊祝斬的意思。

這真祖邪神看似強大無解,一旦現世事態就會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在古時期,便隨父帝一同南征北伐,戰將臣,伏邪神的仙尊祝斬,對付邪神卻是自有一套經驗的。

真祖邪神無匹,又是無上不死之身,可吞噬天下蒼生萬物的慾望為食,引誘人們為它許願,從而壯大自己的實力。

水火尚有侵擋之力,萬物相生相剋。

可真祖邪神之可怕,在於防不勝防,如毒瘤頑疾一般根深蒂固在人心鬼蜮之中。

但凡有思想有情念者,都極易被真祖邪神蠱惑,成為為慾望操控的邪靈。

可是縱然邪神這般強大到令人絕望,但是從古至今以來,卻是無過一次先例,是由真祖邪神自己親自動手殺死生靈的。

能與真祖邪神朝夕相伴的方歌漁當然也如仙尊祝斬般一樣清楚。

其實……真祖邪神沒有直接性的殺人能力。

它需誘導、蠱惑、入夢、就如同毒霧一般慢慢滲透到目標的身體之中,腐蝕人心。

就像是方才受到精神攻擊蠱惑的金仙羿治,他雖在瞬間被汙染了三分之一的靈魂,卻遠遠還不至於被瞬殺的程度。

只要他接下來能夠絕對掌控剋制情感,不向邪神繼續許願,他便能夠保持自己的神智活下來。

而真祖邪神想要繼續蠱惑一個抱有警惕性的金仙繼續許願,也需要耗費一定的心神力量。

真祖邪神並非不可設防,正如方歌漁,她不過半仙半凡的稚子,並非絕情絕唸的仙人高僧,卻依舊能夠與真祖邪神朝夕相伴十九年而不為其慾望所吞噬。

金仙羿治會落得那般下場,大部分原因大抵是出自於仙輩同僚們的質疑與忌憚。

一旦成為一個不安定的隱患,在面臨蒼生安危的時刻,他自然也就無法立足於此地。

而此刻真祖邪神的氣息已經臨世,甚至在悄無聲息地吸收著城中的慾望,在不斷壯大。

但就在方才,看似輕鬆的蠱惑了一名金仙許願,似乎就已經消耗了‘它’不少復甦醒來的力量。

汲取了一名金仙願望無異於將變得更加可怕,同時也變得更加謹慎。

仙尊祝斬絲毫不亂,出手果決的解決掉了金仙羿治這一隱患,它便無法繼續蠱惑汲取金仙羿治接下來的兩個願望來補充自己的能量。

它又重新蟄伏於黑暗之中,默默窺視人間。

它選擇在群仙入凡人間的時候打破封印,目的顯然是不願意放棄這次千載難逢的能夠吞噬天上群仙的大好機會。

可是即便是對於邪神來說,極大的誘惑同時伴隨著極大的風險。

而這種默默蟄伏,不敢輕易現身,正是因為它在忌憚著群仙以及仙尊祝斬的力量。

仙尊祝斬話中暗意,正是想在真祖邪神再汲取到一個人身上的完整三個願望之前,找出此刻它所寄宿的許願者宿主。

只不過……

方歌漁閉眸深深感應一番後,道:“仙尊大人智慧通達,實在令人佩服,只可惜這真祖邪神以萬欲為食,智力同樣遠超於尋常生靈。

它似乎提前預知了仙尊大人所想,就在大人與小女子交談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城中已有一半修士與百姓的慾望皆受邪神所食。

同時邪神亦將自己的氣息皆標註在他們每個人身上,以至於我此刻短時間內,很難辨清寄宿主體究竟是誰?”

說完這句話,方歌漁看到了仙尊祝斬眼底一閃而逝的殺意。

她涼涼掀起眼皮,呵然笑了起來,那涼幽幽絲毫不懼的笑聲,笑得是在一旁偷看的方佑心神俱裂。

這丫頭,當真是一點也不給仙尊大人半分情面啊。

方歌漁眼底微嘲笑意未消,不懼不亂道:“仙尊大人這是想再次效彷‘割山滅火護仙國’的事蹟?”

太荒時期,有淵四方,萬丈紅塵從淵之地,有仙山之國,名‘太庚’,居住西海之外,仙人兩界交匯之地。

當時妖魔橫行猖獗,時有妖魔食仙者魂魄,剝仙者皮囊,加之自身換上,便可時常化成仙人,藉以這兩界交匯之山混上仙界連連作亂。

最為嚴重的一次事件便是曾經有一隻大妖魔曾混上上清仙界,盜走烘爐。

在受群仙追殺的過程之中,殊死血戰之下,於太庚山上怒然掀翻烘爐。

山中火勢極大,以著無法阻擋之勢就要燒上上清仙界。

仙尊祝斬當機立斷,分山而割,止住了烘爐之火。

只是在太荒時期,生活在大地之上的一眾人類、生靈、還有肆意作亂的妖魔,大半死傷慘重,皆死於那場傾世炎災之中。

其中,當屬太庚山上無辜的凡人最為悲慘。

方歌漁只在書中觀過關於‘太庚山’的幾筆記載,卻也能夠領悟到那薄薄幾頁裡,如何清晰記載著大道至上的無情理論,以及仙凡終歸是殊途。

仙凡有別。

即便皆同是上位尊者肩負起使命要守護的蒼生,卻也清楚地被區分成了階級分明的三六五等。

必要時刻,總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可以拿出來理所當然犧牲的。

方歌漁這絲毫不留情面的頂撞聖者,甚至不惜藉以典故來加以暗諷,聽得是方家父子三人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分,身子句僂得快要匍匐到了土裡去。

出乎意料的是,仙尊祝斬卻並未因此發怒,目光大有深意地看著方歌漁,眼神似乎透著極為可怕的洞悉力。

“方家小女是真無法分辨?還是有意包庇?”

仙尊祝斬眯起眼睛:“方家小女應當知曉,若想保全城中眾數子民,莫要因私小之心,而釀成巨大的犧牲,事急從權,若非萬不得已,本座身為六道至宰,也不願枉殺無辜。”

“可真祖邪神不同於尋常妖魔,非常時期,當可用非常手段。”

方歌漁面上神情不為所動,淺薄一笑,道:“仙尊大人長居天界,怕是對小女子有所誤解,小女子從來都不是什麼會以拳拳之心來愛護自己子民的那種人。

一人澹薄之軀,用以封印邪神,就已經用盡了我全部的心力。

愛護子民守護十方城這種責任,小女子一向沒有多大的覺悟。

若仙尊大人當真想大開殺戒,我這點微末道行,又能改變得了什麼呢?

更何況,像金仙羿治這樣了不起的大能人物,也能說舍就舍,更何況這城中區區一眾凡人?”

“不必處處諷刺本座。”仙尊祝斬垂眸漠然一笑,斂容澹聲道:“本座說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枉增殺惡,城中之人,雖為邪神慾望所汙染標記,但到底與許願不同,本座不會濫殺無辜。”

言下之意,便是若城中者有人經受不住邪神的蠱惑許下願望,那就準備接受仙尊的雷霆震怒吧。

果然,此言一出,城中一些周身慾望湧動得較為明顯的人們面色覬覬,果然將那動盪的心思收斂了幾分下來。

法不容情的仙尊祝斬出乎意料的沒有繼續在為難方歌漁,他抬起手指點出一道冰藍色的玄光,玄光化為靈法如煙花一般砰然綻放於十方城的夜穹之上。

光斑點點,落在每一個人的眉心之中。

“此乃仙界修心秘法口訣,邪神之禍當前,諸位不妨藉此功法凝心靜神,摒除雜念,切莫要邪祟有機可乘。”

眾人誠惶誠恐,忙盤膝坐下,開始冥想打坐。

仙尊祝斬眼神一收,視線落在方歌漁懷中的十方劍上,澹澹說道:“借劍一用。”

隨即,仙尊祝斬手指輕勾,十方劍劍格間的封條應聲崩裂成灰,長劍厲然清越出鞘,裹挾著無邊聖意天威,如一道直上雲霄的金色劍龍,消失於雲端之間。

仙尊祝斬將時機掌控得極好,幾乎是在十方劍沒入天穹厚雲之中的一瞬間,天上轟然響起一聲雷鳴。

大雨滂沱而下!

只是這一場大雨氣息與方才卻是大不相同,儘管依舊深藏著邪神獨有的慾望之氣,卻不似方才那般要命強烈。

城中眾人只道是十方城的絕世異寶之劍起了大作用。

但其少人發現,十方劍被迫召喚出鞘,沒入天穹之上的那個瞬間,方歌漁面色驟然蒼白,宛若在這一瞬間被吸走了體內的大半精血一般,身子也在城頭之上搖搖欲墜。

她以劍鞘撐地,這才勉強沒有跌倒。

唯有十方血脈才能夠最大程度的發揮出十方劍的威力。

方才仙尊祝斬神不知鬼不絕便抽空了方歌漁體內一半的精氣,如此外表上看似沒有任何外傷,可身體卻是留下了極為不妙的隱患,甚至能夠直接影響到她的根基。

方歌漁相信,若非看在她的外公是崑崙鍾華仙府府主的份上,仙尊祝斬那一下抽乾的精氣怕是可以直接使得她靈根灰暗生裂,莫說對於日後修行大有影響,這具尚未渡劫的凡胎身子怕是至此也要百病纏身,若無靈藥滋養,怕是常年都要纏綿病榻了。

對此她心中並無過多的意外與憤怨。

以仙尊祝斬這種最會權衡蒼生得失的上位主宰者,若是能夠解決掉邪神這一大隱患,犧牲區區一個女子,又有何妨?

反倒是已經從地上起身,雙手捏訣打坐冥想的方家父子三人,見此一幕,眼底卻是同時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陰冷之色。

城中百姓,光明處裡的,就可數以萬計。

想要從中找到邪神的寄宿體,無異於大海撈針。

可偏偏就是在這樣的劣勢之下,仙尊祝斬卻依舊能夠將場面最大化的控制平穩。

方歌漁面色蒼白,神情平靜,她垂眸隨意撥了撥脖頸下方懸掛著的蛛盒,道:

“還請仙尊見諒,方歌漁到底不過是一介凡人,還遠做不到仙人那般能夠完美掌控自身情緒,此刻蛛盒鎖情絲似有溶解之相,還望仙尊大人能夠准許小女子能夠回寒塔靜神封心。”

此言一出,仙尊祝斬平靜的面容終於有了一絲浮動,他眉頭緊皺。

此刻的方歌漁可是容不得發生一點意外。

“即使如此,方家小女還請自便就是。”

方歌漁扯了扯身上被大雨淋溼的白羽鶴氅,告退離開城頭之後,第一時間她趕往的地方卻並非是寒塔,而是收斂氣息,快步穿過纖陌縱橫的石巷小道,來到了一座陳舊的古宅之中。

她伸手推開朱漆斑駁的兩扇厚重大門,快步穿過前庭,疾步來到正廳。

正廳屋簷前,立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那人年歲莫約三十左右,褪去了平日了常著的執事官服,此時此刻身著尋常普通的灰色短衫袍子,眉眼落寂的看著這一場大雨。

方歌漁停下了腳步,目光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男子身後那個身穿符狩衣面帶黑紗罩的人。

她神情變得無比陰沉,抬首打出一道水箭,厲然拂起黑色面紗。

面紗之下,卻是看不見五官,整張臉,甚至是整個頭顱都被寫滿了血色符紋的繃帶層層纏繞包裹,連一根頭髮絲都看不見。

這是方家從不沾及的祭身符。

以此符纏身入骨,肉身盡數化成無上符意,人即為符,符即為人。

自此血祭成傀,是為人傀。

這是一種極其殘忍的祭獻之道。

人傀有著超越尋常生物的不朽之力,雖非還未達不死之身,但只要符紋核心不受到毀滅性的破壞,主體的生命將可以一直延續。

儘管這人包裹得嚴嚴實實,五官難辯,但方歌漁還是一眼便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她嗓音壓得極冷極寒:

“小叔叔,我覺得在十方城內,你是為數不多的理智之人,但是此刻,我覺得我根本就不瞭解你。”

“你能解釋一下,為何秦樓會在你的身邊,她又是如何成為邪神的祭品,如今又為何為你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