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羽與方家父子三人皆察覺到了城中的異樣。

他們面色難看至極,百里羽率先執劍而出,他並未傷害那些被邪神慾望感染的修士凡人。

而是來到城心中央,那巨大一團漆黑的影子。

那就像是依附寄身在地面裡的一個巨大卵巢,肉眼看不見的慾望、痛苦、情恨、憤怒種種強烈的情感如同養分一般開始瘋狂灌入那一團巨大的黑影之中。

黑影並不擴散,而是逐漸凝成一塊塊小團體變得立體分明,如從黑色泥潭中爬起來一般,從地面間分割開裂,慢慢站起來形成一道道黑色瘦長的鬼影子。

只是這些影子已經超出了自然範疇,並不貼伏大地。

而是像人類一般雙肩無神聳塌著,兩隻瘦長的手臂手背都貼拖於地面間。

它們開始撞似無意識般地緩步行走著。

速度不快,足以讓百里羽一劍瞬間蕩平這些古怪的影體。

可他劍光凌厲蕩掃而過,那些影子卻不過是微起漣漪,竟未能切開其分毫。

這種肉眼所見之物卻無法撼動分毫,倒是像極了虛幻不可觸碰的影子一般。

可百里羽還從未見過世上有誰的影子能夠脫離主體,自由行走的。

百里羽眼眸深深眯起,世間萬物,自有攻克乃還之法。

影為光生,若是遮掩天光……

這個念頭剛起,百里羽就反應過來此刻傾盆暴雨,濃墨烏雲遮天,何來星光照影?

如此說啦,這些影子的產生,從根本上就已經打破了這世間的常理。

就這麼一個愣神的功夫,百里羽背嵴忽然一涼,渾身寒毛倒數而起。

只覺一個瞬間裡,一個幽涼詭秘的事物如無數細蛇般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後輩。

百里羽勐然回首,發現竟是一隻瘦長的鬼影不知何時爬上了他的後背。

他竟毫無所察。

可即便是神識不可探查這種好無氣息的影之生物,以他的警惕心與完美的目視範圍之下,斷無可能有一具鬼影能夠漏去出現在他的身後。

那影子就像是一張被墨水浸透的薄紙般緊緊的貼著他,身下兩隻同樣瘦長尖細的小腿立在地面裡試圖往下沉。

地面黑色漣漪漸生,可它卻始終無法沉下去。

百里羽頭顱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他翻轉手腕就往身後斬去。

不出意外的,這一劍仍舊斬空,宛若身後什麼都不存在。

而頭顱的劇痛依舊強烈持續著,他豎起寒亮如鏡的劍身,赫然發現貼在他背後的瘦長鬼影正將兩隻瘦尖如竹尖的手探上了他的頭頂。

它好似將兩根細細手指塞進剛發好的饅頭面中,探進去了淺淺一小截。

在探進去的一瞬間,百里羽頭疼欲裂的同時,好似那兩隻瘦細的手尖尖生了無數張嘴,開始吸吮他腦殼裡的腦髓。

可百里羽知曉,這些鬼東西並非嗜血的妖魔怪物,它們不吃腦髓,吃得是人腦子裡的慾望情感。

他眼神驟然凌厲如電,童底色澤卻是一派清明澄然。

百里羽敬守此心,斂抑其氣,眉心騰然起一道赤青雙色劍蟒,躍然而起!

此躍然劍火成蟒,正是天璽劍宗無上秘學,太上道清劍決!

邪神之力,世間萬法秘極難以攻還,即便是太上道清劍決,也屬萬法之一,這般正面敵對,亦是難以傷其分毫。

可太上道清劍決之真諦在於靈朗氣清,遊目騁懷,睥觀宇宙之大,乾坤朗朗之劍明!

劍決勢起!劍心合一,雜念盡摒!

依附在百里羽後背之上的瘦長鬼影到底是再難深入百里羽劍意暴漲的靈臺之中半分。

太上道清之劍無法殺死那影子,但同樣的,那影子也不喜這種正清氣朗之意。

它再度如一張被吹開的薄紙風箏般,與百里羽緊緊相貼的影子飄然而離。

百里羽緊繃的肌肉一刻也不敢放鬆,背後赤青劍蟒盤踞,周身凌立十三道熾白劍火,那些四面八方開始擴散開來的影子不再靠近他身。

卻並非畏懼,而是對於他體內散發而出的劍意不甚喜歡。

百里羽握劍的掌心滿是汗水,極目展望之下,城中那些開始爭休吵罵的凡人以及修士仍自深陷自己暴躁紊亂的情緒之中不可自拔。

同身邊之人依舊進行著爭吵與打罵,更有甚者開始相互拔劍廝殺。

對於城中發生的異象視若無睹,那些密密麻麻的瘦長鬼影更是好像完全看不見一樣。

在百里羽震顫的目光下,那些影子已經開始貼上城中人們的背後,尖瘦如竹的雙手插進那些人的腦子裡,看起來竟是比方才對付百里羽要輕鬆百倍。

在那些人們強烈的情感慾望之下,就像是無數絲線橋樑在那些鬼影雙手與他們腦子裡發生無形的聯絡。

它們輕而易舉地探入進了他們的腦子裡。

城中的咒罵爭吵聲依舊持續,但人們那激烈憤慨的語調卻逐漸變得平緩麻木,就像是被什麼東西附體一般,機械麻木地繼續吵鬧纏打著。

他們大腦裡的‘東西’好像在被那些鬼影子不斷的汲取走,他們一邊爭吵著,眼球卻怪異地勐然上翻,眼眶裡幾乎看不到童仁,全是慘白色的眼白。

一些修士因為一點小事爭鬥出手拔劍,一邊爭鬧不休一邊翻著白眼身體跟著抽搐。

畫面極其詭異,令人悚然。

隨著城中人越來越多人背上依附著有影子,城中心地面之上那團漆黑的暗影也擴散得越來越大。

儘管城中依舊無法看到邪神的身影,可又彷彿……處處皆是它的身影。

百里羽心驚不已。

他於人間征戰邪魔已有千年,面對邪魔,他天璽劍宗尚有百種禦敵之策。

可今日面臨這邪神之威,竟發現自己無一道法神通能夠奈何鎮壓得了它。

邪神的特殊能力在於無實體,於虛幻之中誕生的噬魂之靈,莫說百里羽束手無策。

就連身為天地主宰的仙尊祝斬,也毫無良策以對。

他眸色晦暗地看著城中的一片亂象,目光變得極其危險。

忽然,他神情一動,抬起那張威嚴冷漠的臉龐。

自天際一側,緩緩傳來無數道燦然光明的氣息。

他神情稍緩,仙尊十重金身驀然迴歸,近百道白衣身影隨之跪拜在他的面前,恭聲道:

“北辰伏元一脈,護道來遲,還請仙尊降罪!”

眾仙面色相覬,原來方才仙尊大人散去十重金身,竟是為了去尋遺散人間的北辰一脈。

眾仙心中登時舒鬆了一口氣。

北辰伏元一脈天生具備著純靈之力,能夠淨化世間一切濁息之物。

正是這邪神之剋星。

仙尊祝斬掃視了一眼跪伏在自己身下的一眾白衣仙裔,澹生道:

“曾經本座為了保全幼弟伏元一脈,特將爾等仙祖放歸於白銀門下世界之中。

本座雖含有私心,卻也希望爾等能於得天獨厚的優良環境之下,將本座幼弟之血脈發揮至最強。”

“爾等於白銀門世界修行已有數十萬載,而今白銀門碎裂成盡,爾等已無再返門中世界之日。

今日邪神肆虐,欺我仙界無人,爾等身負伏元仙脈,肩承抵禦邪神救護蒼生之重任,還望諸位今日能解此城危禍。”

雖說仙尊祝斬將伏元一脈安排入白銀門確實有著保全父帝血脈的私心。

但他方才所說之言也並未說謊。

真祖邪神這種禍端一日不除,滅世之危便一直存在,他保全伏元一脈。

也是為了萬無一失,讓其能力能夠在白銀門這樣靈力充沛的異世位面之中得到最大化的提升。

方歌漁終究是個凡人之體,在仙尊祝斬的心中,她遠不及其母,鎮壓真祖邪神須得透過成親生子這種世代傳承的方式來完成。

而十方血脈歷代傳承,免不了會逐漸稀薄,總有變故發生。

而他留在白銀門中的伏元血脈,就成了最後一道防線的有力保障。

仙尊祝斬身為天地至宰,若他借用白銀門的力量,以聖軀入門,亦可收穫頗豐。

仙尊祝斬雖有私心,但他的私心卻也是建立於天地蒼生的安危輪替之上。

這仙尊祝斬又哪裡想得到,他費盡心力,像個老母親似得操心又操肝地將他們安置在白銀門內這麼多年,就是希望他們能夠有用成長,刻苦勤勉。

初時伏元一脈的仙裔倒也知曉自己身負宿命的重任,當要好好修行,來以報帝恩。

誰知他們一入白銀門便歲月不知甲子歸。

十年、百年倒也還好說,可千年萬年毫無壽元壓力的時光無盡流淌之下,吃著祖輩萌蔭的仙二代在這般優越美好的理想鄉中就開始徹底擺爛。

修行之路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反正無拘無束無人管轄,更無天敵威脅,也無需擔憂食物貴乏。

在白銀門中,只要隨之心念一動,瓊樓玉宇,珍饈佳餚,凋梁畫棟無不盡有。

所以這群伏元仙裔就徹底開啟了擺爛當鹹魚的仙生。

以至於此刻對著那全城宛若詭物異變的森然場景,伏元仙裔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不知當從何處下手的模樣。

仙尊祝斬皺起眉頭,逐漸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

他聲音壓沉,隱晦地釋放帝位:“諸位可是有何為難之處?”

何止是為難,他們壓根就不想現身於人前,剛從白銀門被人逼出來,就遇上那樣一隻可怕的屍魔,殺得他們四處逃竄。

人間何時變得這般可怕,剛走完一隻屍魔,真祖邪神就開始現實。

他們就知曉,白銀門內的美好生活數十萬年,無事便常年風平浪靜,一旦待他們被召喚出來,必然是這六界引來了潑天大禍。

果不其然!

仙尊祝斬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將伏元一脈的仙族安置在白銀門的同時,還給他們備下了苦修演戰之法,希望他們能互相制衡覬覦壓力,勤勉自身的珍品秘籍都早已積灰多少年了。

對陣?

殺敵?

極其陌生的字眼。

他們就像是被長輩長期用善意愛護出來的花朵,潔白柔軟。

忽然冷不丁的將他們摘到怒雷風波之下,真真是叫人難以適應。

可這群仙裔到底也知曉自己該效忠的仙主是誰,也明白這幾十萬年來的安穩歲月是誰許給他們的。

縱使心中在膽怯畏戰,他們心中也不敢流露出半分來。

這當著群仙臣的面,若是連武器都提不起來丟人不說,那豈非是在變相證明著仙尊祝斬當年那個決斷是愚蠢的。

這群仙族後裔只好頂著莫大的壓力領命參戰。

潔白如淨的白衣大袖招展之間,天落大雨,這場欲雨卻無法將他們衣裳淋溼半分。

白衣仙裔們紛紛召喚出一株蘭月星草,比月蘭星草生得極長,足有半臂之長,曳於臂間。

枝與葉如雪似玉,晶瑩剔透,看起來真是瓊枝玉葉,九枝三十六葉,片片皆白,細嫩如新雪的花芯散發著如濛濛如熒火般的光點。

而他們左手之中,則持一柄銀色鋤鎬。

這赫然正是遠古仙錄中記載著的關於北辰伏元的仙人形象。

他們如一隻只優雅白鴿,飛身入城,蘭草輕柔揮舞如飄帶。

那些依附在人們後輩之上的影子為那蘭草揮中,驟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即可化為一捧燃燒的灰盡。

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果然不假。

就連仙尊祝斬的萬法神通都對於這些瘦長鬼影無可奈何,可這些仙裔一出手,卻見奇效。

如何不令人欣喜。

果然,見此一幕的眾仙一改沉重面容,不禁長鬆一口氣。

可他們卻未注意到,仙尊祝斬的臉色逐漸變得十分難看。

以他之法眼,如何看不出來這群仙裔對付這些瘦長鬼影之吃力艱難。

然這些剛因淺顯慾望出生的瘦長鬼影不過是邪神隨手捏造出來的玩具。

打一些嘍囉小兵竟是直接祭出了本命仙器,還打出了一副吃奶的勁兒。

更有甚者,一些反應遲鈍的仙裔反而還觸碰不到那些鬼影就被鬼影依附的主體滿目兇光嘔吼著將他嚇的手一抖,窩囊得險些連武器都握不穩。

還需得三人合力圍攻,方可抽死那隻瘦長鬼影。

仙尊祝斬目光沉沉。

且不說這是與他血脈同源的父帝后裔,即便是仙界任意一支百人仙軍,入陣殺敵都自有萬夫莫開之雄渾五匹氣勢。

可這北辰仙裔們毫無陣型規章可言,百人之力,卻只打出了不足一半的傷害。

這誰能看得出來,他們之中最為年幼著,至少都有著萬年的修為了?

這種菜雞互啄的場面,真的是讓仙尊大人腦充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