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修士嗓音低沉喑啞,聽得出來是在有意掩飾自己原本的聲音。

身邊同伴都朝他投來的異樣的目光。

百里安也皺了皺眉,似乎確認了什麼,臉色沉凝。

可不管怎麼樣,這修士一番話猶如冷水一般,朝著眾人當頭潑來,叫他們一下子冷靜清醒了起來。

正如他所言,他們來此迴廊天淵,更重要的是收集情報,亦或是幫助妖皇傲疆掌控大亂潮音的亂局。

他們雖然此刻聽命於妖皇傲疆,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真正的主子就是妖皇傲疆。

他們到底是仙門修士,雖說出身低賤,雜草靈根,可他們自認為自己依舊是清流正道。

若非受了上級命令,他們又怎麼可能聽命於妖皇傲疆這種上不了檯面的妖物。

只是進入這回廊天淵,他們的生死,皆取決於妖皇傲疆的喜怒。

他下達的命令,他們必須認真完成。

而然,他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夠將完整的情報傳遞出去。

哪怕他們沒辦法活著離開回廊天淵,也要想盡一切辦法,像歷代來此死地的仙盟前輩一般,以自身性命為代價,將有用的情報傳遞出去。

而關於這蒼梧宮殿主林曦的身份,她修行魔瞳之術,掌魔君翼焰,實為琅琊魔宗宗主昭河這一重大情報,一旦傳回仙盟之中,那將不知該掀起怎般大的風浪。

如此恐怖的人物,竟還活在人間,如此重要情報,絕不可埋藏於迴廊天淵的塵土之中。

世上分明傳聞,當初魔宗宗主昭河斃命於三宗舉力合殺之下。

可她卻改頭換面,以著殿主身份掩藏於蒼梧宮中。

這究竟是三宗有意放過,還是蒼梧宮宮主尹渡風在行暗度陳倉之舉?

這背後究竟有何陰謀,都需要去一一細細排查。

殺死一個被妖皇傲疆重創的魔宗宗主固然成就巨大,可若是不能將此訊息帶出去,挖出背後真正佈局之人,他們今日的犧牲,可謂是因小失大。

更重要的是,眼前這名身份來歷不明的詭異青年尚且還不知是何身份。

若當真交手,這最後的代價,是否是他們能夠承擔得起的?

那名被他稱之為司徒大人的女子面色變幻良久,低低咬牙道:

“縱然此刻不與此人起正面衝突,暫且避開了一個大麻煩,可那妖皇傲疆,又怎是個好相處的善茬?!”

那名修士接話道:“妖皇傲疆只是命令我等前來捉拿此女,卻並未規定我們要在哪個具體時限裡將她帶回。

御獸的妖笛在司徒大人手中,任憑他妖皇傲疆如何厲害,卻也不過是鞭長莫及。”

司徒紫神色似有動搖,卻還在猶豫:“迴廊天淵已然關閉入口,縱然是拖延時間,我們又能拖延到幾時去?那妖皇傲疆豈是好糊弄的?”

那名修士冷笑道:“此番若非我等潛伏入此迴廊天淵,都不會知曉那妖皇傲疆竟然打起了深淵巨獸的主意,他擅自破壞了深淵巨獸的封印,害死了崑崙神主,其中意圖自然不言而喻。

他已經脫離的仙尊大人的掌控,如今不向我們發難,只因為我們還有利用價值。”

另一名修士也韻過味來,出聲說道:“說到底那妖皇傲疆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他行事雖看似荒唐,卻自有章法算計。

他破開深淵巨獸之封印,無非是想得到深淵巨獸,將之馴服。

如今這回廊天淵封閉入口,如何不是深淵巨獸強烈憤怒之下的表現,他們做那鷸蚌相爭,而我等卻是做不來那收利漁翁,若是還不留個心眼,怕是隻能被妖皇當做炮灰來用。”

司徒紫極不甘心地看著地上已經重傷的林曦,咬牙道:“難不成就讓我眼睜睜地放過這魔宗宗主?!”

最先開始發話的修士再度開口說道:“我們既已知曉她的身世,即便是將這個訊息帶給百家仙門,那也是大功一件。

更何況,盟主想要對付蒼梧宮,活人可比死人有用多了,若是再次不明不白地殺了他,死無對證之下,尹渡風可就極好將自己摘乾淨了。”

“這可不是盟主想要看到的結局。”

那名修士言辭訥言,字字句句皆中要害,原本諸位抱著必殺決心到此的,此刻也不由紛紛起了退去之心。

不過那個叫司徒紫的女修看起來在萬道仙盟之中地位極高,顯然也不是什麼好糊弄的主。

她目光含著冷笑,道:“今日便是不拿下此魔賊,也休想在這回廊天淵能夠安穩度日。”

說話間,她足下竹笛飛轉而起,落入手掌之中,飛快吹奏一曲。

音曲無形,不可琢磨。

可百里安清楚感受到,那不含殺意卻十分詭異的音波是朝著林曦落覆而來。

那女人的意圖簡直太過明顯,這音曲如何是衝著林曦來的。

在心中微嘆一口氣。

百里安欺身而上,擋在林曦身前,以劍斬音。

那竹笛乃為妖皇所授,吹出來的音律詭異至極,無形的音波看似被斬得盡碎,可其中卻有著極難設防的粘附之力。

百里安只覺腕間一涼,垂眸掃了一眼,卻不見手腕間的肌膚有任何異樣變化。

可是身體之中,確實又感受到另有一股氣息侵入進來。

並不具備任何傷害攻擊性。

可是就宛若被某種力量標記過一般,看不見的痕跡藏在身體不知名的某個角落之中。

司徒紫見目的達到,放聲大笑:“為此妖笛之音纏身入體,在這回廊天淵之中,不論你用什麼樣的方法掩飾自身的氣息,只要有此標記在,你都會為此妖獸無窮無盡的咬殺。”

百里安垂下手臂,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枚竹笛上,面不改色道:“倒是很有趣的笛子。”

那平靜的目光不帶任何壓迫感,卻看得司徒紫內心竟是隱隱不安。

她握緊手中竹笛,神情警惕地將笛子背藏身後,冷笑道:“縱然你這般感興趣,此笛也與你無緣。”

最開始說話的那名修士再次出聲道:“音笛標記已落,四周強大的妖獸很快就會尋著氣味找過來,司徒大人,我們還是儘早離開這裡為妙。”

不等司徒紫開口發言,便聽百里安低低輕笑一聲,掌中銀色小劍化做一道流芒沒入袖中消失不見。

只聽他低沉好聽的嗓音在荒野霧色中徐徐響起:“我對你那笛子不感興趣,只是對諸位的性命,更加感興趣罷了。”

司徒紫神情大凜之下,陡然感知到了一種難言的壓力與威脅。

她只見眼前那青年一隻手探入虛空之中,手掌虛握之間,鮮紅詭異的魔氣在掌下凝聚出一柄猩紅長槍。

他手臂發力,抽出長槍,於此同時,自他身後那片虛無的空間之中,血氣凝結而成一道道繁複的咒陣。

自陣光之中,一柄柄血色的長槍浮現而出。

龐然無匹的鮮血之力在極短的瞬間裡,擴散至整片空間,宛若迎來一場真正的屍山血海。

百里安不同於三年前,他早已凝聚出來了屬於自己的屍珠,不論是自身的血氣品階,還是體內的黑暗本源之力,都今非昔比。

司徒紫與那數十名修士,皆為萬道仙盟散修出身,他們自身修為不過是透過後天培育的靈根以及燃燒壽元強行提升至渡劫境的。

論戰鬥力,與真正的渡劫境尚且有著不小的距離。

如今能夠在這回廊天淵之中暢行無阻,也不過是借了妖皇之勢,以及他所授妖笛。

真正能夠拿的上臺面的戰鬥力還是得這些受他們操控的妖獸。

可是這些妖獸在嗅到了傾沒而來的鮮血之力猶如血海,在百里安一槍橫掃而出的那個瞬間,腕間契鏈一閃而逝,遠在百里之外的白少顏的龍威被借入槍陣中來。

龍吟陣陣,天生古老高貴的種族壓制之下,讓那些妖獸在一瞬間失了行動力。

司徒紫甚至都來不及橫笛吹奏,一柄猩紅長槍已經破風而來,她周身的靈力防禦在那柄暗血之力所化的長槍之下,薄脆如紙,直徑貫穿她的身體。

她自高空墜落,被深深釘死在大地之中。

而餘下那些修士,更是不堪,連手中的武器以及身軀,都被橫斬成兩截,完全無法抵抗,很快便沒了呼吸。

司徒紫尚且一息尚存,她滿臉怨毒猙獰之色,死死咬牙,硬生生拼著最後一口氣將手中竹笛捏得粉碎然後才含恨嚥氣。

數十名萬道仙盟的修士們,唯有那名最先開口的修士棄了身下妖獸,立於荒野之上神情複雜地看著百里安。

他無聲的張了張嘴,似是被這眼前這一幕驚悚到了。

百里安散去暗血之力,看著司徒紫掌心之中殘餘的竹笛粉末,平靜道:“都說了對你的笛子不感興趣,又何必白費力氣。”

那名唯一倖存下來的修士見著同伴慘死,屍身橫淌,面上卻不見任何惶恐之色。

兜帽下響起的嗓音依舊冷靜:“如果我是你,現在就將體內的妖笛標記轉移至林曦的體內,妖皇傲疆的妖笛能御妖,亦能引妖攻擊標記物件,不死不休。”

百里安沉默片刻,後道:“如果我是你,不會加入萬道仙盟,百里羽若是看到你如今這副模樣,一定會十分失望。”

那修士聽了這話,身體瞬間繃緊,然後微微顫抖地放鬆下來。

他抬手,掀開額前所籠的黑色兜帽,露出一張年輕的面龐。

正是當年空滄山一別的十三劍錦生。

錦生朝著百里安搖了搖首,道:“宗主已經徹底放棄了我,又談何而來失望之說。”

百里安道:“在這世上,只有你自己才有資格放棄你自己。”

他抬眸,看向百里安:“我右手筋脈盡斷,終生再也無法拔出鳶戾劍,我無法再回到天璽劍宗裡去了,普天之下,只有萬道仙盟不會嫌棄我一個廢人。”

百里安知道,天璽劍宗並非是一個沒有人情味的地方。

或許正如錦生所說,百里羽已經放棄他繼承十三劍,可這並不意味著他放棄了錦生做為天璽弟子的權利。

阻礙他回到天璽劍宗的是錦生的尊嚴。

錦生目光閃了兩下,面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緣分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關於你的身世我也聽說了,真是沒有想到,你竟然會是我們的少主。

只可惜當年我上山得晚,不然當年在空滄山上,說不定還能將你認出來,司塵,也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百里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目光定定地看著錦生,神情嚴肅:“你覺得是萬道仙盟不嫌棄你,實則對於萬道仙盟而言,但凡有利用價值者,他們皆會來者不拒。

我觀你氣息修為極不正常,你心結未解,怎會成功渡劫魂啟之境。”

錦生緩緩抬起那隻完好無損不見舊傷的右手,笑道:“我天生為練劍而生,我是天生的劍客,我之心結在於我右手殘損。再也無法修行練劍。

可是萬道仙盟的盟主卻願意為我尋來靈藥,治我手傷。”

百里安眼神之中不帶任何情緒的看著錦生:“代價呢?”

錦生笑容一僵:“什麼?”

百里安上前一步,語氣逐漸冰冷:“我問你為了這隻右手,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萬道仙盟可不會平白無故予你靈藥。”

錦生被百里安那氣勢逼得後退兩步,面上已經滲出細汗,乾笑了兩聲:

“能有什麼代價,我既加入了萬道仙盟,那古盟主若想我盡心為他做事,自然得先治好我的手傷……”

“他挖了自己的靈根。”

就在這時,重傷伏在野地間的林曦艱難半撐起自己的身體,突然開口道破真相。

錦生眼底劃過一絲冷色,緊張地看著林曦,厲聲道:“你少在這裡胡言了,你與妖皇傲疆的那場戰鬥我看得分明,少主,此女真實身份是為琅琊魔宗宗主昭河,多年來潛在蒼梧宮中,多半居心叵測,她之所言,不可盡信。”

林曦淡道:“我是魔宗宗主昭河不假,可我做為治療系的殿主也是事實,我精通仙醫道術,你體內靈根是否有異,我一觀便知。”

錦生顯然對魔修沒有半分好感,言辭格外犀利:“你一個死瞎子,能觀出什麼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