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色的眼瞳,清晰地倒映出了百里安的身影輪廓,那輪廓宛若刻印靈魂一般深楚。

在這一瞬間,彷彿有著什麼無形的天地規則閃現而成。

待到百里安想要牽動意識去尋,卻又什麼都沒有發現。

舌尖被吮得生疼,百里安能夠感應到這隻小傢伙嚴重氣血虧虛,他將身子蹲得更矮了些,想要將吸在自己舌頭上的小奶虎給拔離開來。

奈何它吸咬得極緊,百里安將自己舌頭拉得老長都沒能將那小奶虎給拔開。

他索性只好先去摸索大虎的肚子,卻發現那大虎在妊娠期間,竟是沒有半分奶水。

萬般無奈之下,百里安只好調動周身血氣,凝聚於舌尖,讓那小虎崽子慢慢吸納至身體之中。

漸漸的,小虎崽子的眼睛越睜越圓,那雙過分清澈卻不見本心的眼眸也逐漸凝聚出了靈性的神光。

呼吸漸穩的小虎崽子看著近在咫尺的百里安,睜圓的眼眸慢慢眯起,似是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樣,倏然間已挺直原點形狀的虎眉,眼神冷冽,表情滿蓄風雷。

看那樣子,不像是在嗦奶,更像是要吃人。

果真不愧是迴廊天淵裡養出來的妖獸,這剛剛出生的小奶崽子,氣勢都如此非同尋常。

百里安感受到手掌裡那一團小傢伙的靈識回籠,在意識清醒的一瞬間,就鬆開了嘴裡吸吮的力道。

百里安當即‘啵’地一聲拔出自己的舌頭,皺起眉頭,一巴掌就在它的軟趴趴的圓屁股上拍了一下,道:“這氣性,倒也不虧是一隻小兇獸了,瞪什麼瞪,我從小到大,撿了這麼多回小動物,還是頭一次見你這般兇的。”

白少顏聽到百里安那句‘撿了這麼多回小動物’,在一旁冷幽幽的哼了一聲,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小虎崽崽目光異常冰冷,餘光不鹹不淡地掃視了一眼蹲坐在地上,冷冷搖動著虎尾巴的小傷虎。

百里安將它圓圓的虎腦袋硬生生地搬回來,迫使它扭頭視線看著那隻奄奄一息的巨大妖虎,說道:“好了,活過來了就好,看看你的孃親吧,她為了生下你,可是極不容易呢?”

幼子孺慕之情,本就是根深蒂固的舔犢情深,如鳥雀歸林,如鯨向海。

可令百里安驚訝的是,那妖虎產子,腹受重創,滿地鮮血,如此殘狀,那幼虎崽崽面上卻是毫無動容之色,那一雙圓潤的眼睛裡無悲無喜,無法看見任何情緒浮動其間。

就像是在觀自然落葉枯敗衰亡,並非冷漠,而是無欲則剛。

如此眼神,實在難以想象這竟會是一隻剛出生的幼虎看自己瀕死母親的眼神。

百里安心中隱隱發涼,陡然才反應過來,縱然是那隻大虎,對那幼虎,又如何能夠是在看待自己孩子的眼神。

它的眼睛既無慈愛,也無憐愛,反而更像是完成了某一個巨大兒艱難神聖的使命一般。

看到那幼虎崽崽有了生氣後,它分明腹間傷勢已經得到了緩解,可整個狀態卻是大鬆一口氣,一點求生的慾望都沒有了。

妖虎也絲毫不介意那幼虎疏離的眼神,它甚至都沒能起身去嗅一下自己的幼崽,便已經呈油盡燈枯之相,欣慰而放鬆地闔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正在幫助那妖虎縫合傷口的林曦也驚了。

她十指纖纖還沾染著未冷的鮮血,神情怔愣,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對她而言,並非是致死傷勢才對。

這時,一旁的小傷虎冷冷起聲道:“幼體生,母體死,母獸有愛子之心不假,可幼子卻未見有憐母之情。

世人皆說,萬物之初,性本良善,如此幼虎方出生之際,便如此心性涼薄,實乃反常之象。”

百里安懂它要說些什麼,低笑兩聲,道:“若是依照娘娘之言,此虎當真是深淵巨獸的靈體,那可是更不能殺了。”

小傷虎面容冰冷,目光逐漸變得危險起來:“屍魔之子,看來你是忘記方才你答應吾的了。”

百里安平靜地笑容帶著幾分有恃無恐的意味,“君皇娘娘也知曉我是屍魔之子,而非崑崙之子,我既為崑崙淨墟的階下囚,永失自由之身,頭頂懸劍,生死不能自已,如今我既又如此機緣,讓深淵巨獸認我為主,如何還能夠隨意將它打殺了去。

人人對神罰森林開放尋妖之事,趨之若鶩,窮盡一切辦法,所收服的大多也不過堪堪八乘妖獸,而這深淵巨獸要知曉可是連君皇娘娘您都無法完全收服的一乘妖獸,其古老程度,比之妖身可與共肩的存在。

我若還將之滅殺,豈非自毀前路自由,我若將這虎崽子好生養著,養到足以顛覆崑崙,我倒要瞧一瞧,誰還能夠禁錮我軀。”

那小傷虎眼底怒意隱隱,看著竟是生氣了:“深淵巨獸,竟被你說得像訓狗一樣簡單?!”

百里安抱著軟乎乎一團的小虎崽崽,淡笑道:“我雖對於君皇娘娘你敬之,畏之,可立場到底不同,我此番,總不能白來這回廊天淵一趟。”

林曦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道:“若是能讓深淵巨獸為之認主,原本乃是傷人兇器,如今可就是護主利器啊。”

“所以決定了。”百里安笑意晏晏,“我要好好將這隻虎崽崽養大成才。”

小傷虎眼底暗色洶湧:“若是吾不允許呢?”

百里安面上笑意不改:“那娘娘大可自行來殺此虎試試,只是若是這樣……”

他話語一變,一雙笑眸說不出的深邃寧靜,語氣卻是平淡至極的:“娘娘便是阻礙我重獲自由的敵人了。”

他語氣不含任何威脅之意,只是此話一出,一直默不作聲立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白少顏默默走近他的身側,纖細高挑的身軀裡散發出一種冰冷如隆冬寒霜的低壓危險氣場。

看著盲眼體弱不顯山不顯水的仙樂殿殿主林曦,並未散發出任何冰冷的氣場威壓,她只是款款起身,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沾血的纖纖十指。

可她的站位,同樣恰好地,正是站在百里安身側的令一邊。

三人立於一方,頭頂有著遊動的光幕灑落。

三人皆立在光影之中,唯有那小小一隻的傷虎,蹲坐在晦暗不明的陰影裡,看著三人,心中竟是起了隱隱的寒意。

它冷笑一聲,旋即說道:“你們三人,可敢揹負弒神之罪名?!”

百里安似笑非笑道:“我父將臣,自古以來,弒神之罪,比比皆是,如今我效仿之,想來父親只會引我為傲,魔弒神,天經地義,故此,談何而來的敢與不敢?”

白少顏一步不退,淡淡說道:“我的一切榮耀與興亡,皆為吾主而戰。”

林曦將擦拭了血跡的帕子隨手一扔,笑容淺淡:“我只是一個不中用的瞎子,看不見身上的因果業障,所以萬事啊,圖個開心便好,真不用想太多。”

三人竟是在一瞬間,就達成了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一致想法。

這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瘋子。

小傷虎背脊的寒意越來越重。

這讓它也陡然反應過來,崑崙之名,竟已不似幾十萬年前那般好使了,如今隨便來三個小輩,但凡自身利益受到威脅,竟是能夠毫不猶豫地下定決心,行下弒神之舉來。

談話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已經完全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必要。

再繼續談論下去,只會讓兩方本就不穩固的站線被迫變得分崩離析。

小傷虎很敏銳地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你以為掌控了這隻幼小的深淵巨獸,便能夠安然離開這片迴廊天淵了不成。

它如今的狀態根本無法做到靈肉合一,而且妖皇傲疆發現落在它身上的認主禁咒已經被破解,接下來,他又如何能夠甘心放爾等離去。”

百里安眼睛眯起,“這也就是說,我們如今接下來的阻礙,便就只剩下那妖皇傲疆了。”

小傷虎語氣冷淡:“可也就是這唯一的阻礙,巨若天山難以跨越,你當真以為那‘妖皇’之名,是白來的不成?”

百里安滿不在乎道:“這個倒是不急,如今既然已經證實了君皇娘娘您相安無事,如今崑崙十萬大山喪失的神性也能夠逐漸迴歸正軌,那妖皇傲疆本就是被其父放逐在此的一介囚徒,他狂不了多久的。”

看著百里安那輕敵的德行,小傷虎只覺得五臟廟氣得一陣翻騰,它暗自磨了磨牙,低聲道:“不急?!我看你等到那妖皇傲疆掌控整個局面到無法挽回的時候,吾看你再著急都為時已晚了!”

“無法挽回?”百里安曬然一笑,道:“娘娘多慮了,您也說了,這深淵巨獸既已認我為主,那妖皇傲疆落在它身上認主禁咒自然得到破除。

他失去了掌控深淵巨獸的機會,這回廊天淵的整個局面也就怎麼說都輪不到他來掌控吧。”

小傷虎的兩隻前爪都急得開始來回在地上踩來踩去,也許是因為獸虎形態的緣故,它那端莊肅然的氣質並未維持多久,此刻看起來虎設有些崩了,後面的尾巴也搖來搖去,怒聲道:

“你就怎能夠確定你懷裡的這隻虎便就是深淵巨獸,它也有可能不是,若是深淵巨獸此刻正在其他的地方,待到禁咒完全,那妖皇傲疆取我等性命,可就如同踩死一隻螞蟻那般簡單了。”

搖尾巴,踩爪子的君皇娘娘不知為何……此刻看起來有些狗裡狗氣的。

頭頂光影搖落,百里安眼睛裡平靜倒映著萬千光斑,直視著那小傷虎,眸色極深,他笑容高深莫測:

“哦?何以娘娘如此肯定它就不是深淵巨獸呢?可方才娘娘不還萬分篤定,此幼獸就是為深淵巨獸靈體寄宿奪舍了嗎?如今又不是了?”

小傷虎兩隻前爪子來回踩得更急了些,但很快它又反應過來自己的端莊姿態有些崩塌,旋即它立刻收回右爪子,踩在左爪子上,一副說不出的高貴冷豔姿態,昂首說道:

“萬事可能性皆有,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有可能葬送我們全部人的性命,越是危險絕境時刻,越是不能夠錯落任何細節問題,小子這般疏忽,可是最為致命的。”

對於前輩的拳拳教導之心,百里安自是虛心受教,懇切說道:“娘娘教育得及是,如此說來,小子自是不可這般疏忽,那就比便同娘娘好好論一下方才不經意被小子錯落的細節小問題吧?”

小傷虎眉頭嚴肅皺起:“什麼?”

百里安唇角上挑,半笑不笑秦蒼唇角上挑,眸光變幻邃然,不可窺測。

他低下身子,幽紅的眸子將那小小幼虎觀得更近了些,輕聲道:“娘娘又是從何得知,妖皇傲疆落了認主禁咒在深淵巨獸的身上?

他有如此心思,可不敢明目張膽地當著娘娘您的面有如此算計啊,不然,比起深淵巨獸,威脅更大的不應該是他妖皇傲疆了嗎?

嗯,話說回來,我與娘娘會面至今,都從未說過,深淵巨獸身中禁咒這件事吧?”

“好奇怪啊。”

“那麼……娘娘,你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小傷虎一雙虎目驟然大睜!

冷漠空然的眼眸陡然染上一片血般的兇戾之色,它面如豹變,鼻樑皺起上弓,獠牙利齒具現!

白少顏已經飄身而知,護在百里安身前:“主人小心。”

然後那小傷虎的目標竟然不是攻擊,而是利爪在地上深深落下三道痕跡,身影快若閃電,身法之快,竟是當時妖潮之亂時,更快上了十分。

它撞破那樹洞厚壁,勢如破竹,全身裹挾著前所未有的恐怖妖火,疾遁而去。

林曦問道:“不攔下它嗎?那可是深淵巨獸。”

她看得出來,那深淵巨獸速度雖快,可是在方才的距離下,百里安想要留下它,並不是什麼難事。

百里安低頭摸著懷裡頭那隻幼虎崽崽腦袋上的細軟絨毛,面上含著笑意,彷彿什麼心事也未藏起一般眼神平靜得好似一潭淺而清的湖水。

他淡淡一笑,道:“在林曦殿主看來,我與妖皇傲疆,誰更危險?”

林曦認真思索道:“若論心計,一百個妖皇傲疆也不足百里少主你,可是在眼下這般形勢下,但論戰鬥力,妖皇傲疆的危險程度,遠在你之上。”

百里安抬起面容,笑意不散,道:“所以啊,深淵巨獸應該很會站隊伍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