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一手摁著齜獠牙花子朝他撲咬過來的虎崽崽,一抬眼,正對上白少顏那一副看智障的眼神。

百里安怔了一下,乾笑道:“小白作何這般看著我?”

白少顏眉眼如覆涼霜,表情複雜:“我只是在想,當年在白駝山東籬小築時,主人撿到傷重昏迷的我,是否也是如現在這般……”

不怪她會有如此想法。

當初在白駝山上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家小主人除了喜歡到處撿小動物以外,還有著喜歡去掰小動物們後腿子辨認公母的癖好。

只是今時今日才想起來,山中那些兔子野鳥他都喜歡撿來瞧瞧看看,如今這樣的妖虎也不放過,那當年撿到她的時候,是不是也瞧瞧幹了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

直至看到百里安心虛地將視線偏離開來,白少顏涼涼冷笑兩聲,意有所指道:“主人你只管欺負這些小動物們年幼不會開口說話,總有一日,因果麻煩會纏上你的。”

百里安哈哈乾笑兩聲,道:“不會的,這小虎崽崽生於神罰,當長於神罰。

我之所以定下主僕契約,也不過是想借助契約之力維序它的生命,我對收妖寵之事不敢興趣,待到此番亂局平定之後,我自會解了這契約,將它放歸自由山林,哪裡會給它找我麻煩的機會。

更何況,它還這般小,長大了哪裡還記得這些事情。”

白少顏面無表情道:“那主人可當真是想多了。”

“什麼?”百里安怔住。

白少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那句話說快了些,輕咳一些,道:“我的意思是,縱然主人想要待到它生命力旺盛起來後再解除契約也已經為時已晚,認主契約雖能夠單方面由主人這一方解除。

可剛出生的妖獸在出生後睜眼所見的第一個人,便會將之認為自己的父母,縱然它自己不會承認,但身體天性的本能仍舊會對主人你有著下意識的依賴親近,光是主人身上的味道,就足以讓它記住伱記一輩子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妖獸出生第一眼睜開所見之人,比起那所謂的認主契約之間的羈絆,可是要深多了。

百里安嘴角抽搐,道:“所以一開始那妖虎產子之時,你帶著林曦走遠了些,就是想讓我白撿一個虎崽閨女?”

白少顏唇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似笑非笑:“可不是何人,都能夠撿它認閨女的,主人的福澤,可還是在後頭呢。”

這話怎麼聽起來有些怪怪的。

百里安不知自家這小白龍背地裡在打著什麼小九九主意,他低頭將那不再齜牙生氣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的小虎崽子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圓頭圓腦的,觀其品相竟是比當年在仙陵城內遇上的小山君那隻小白虎看著還要漂亮精緻。

百里安一向對於這種毛茸茸的小東西從來沒有抵抗性,雖說不知這妖虎是何品種來歷,可其身世到底是小小年紀就慘失怙恃,淪落無人庇護的險境之中。

只是對於這小虎崽崽可愛的樣貌喜歡歸喜歡,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百里安哪裡還察覺不到自家小白龍看似高冷與世無爭的外表之下,其實還藏著一顆不好相與的小祖宗心。

先來後到的道理百里安還是懂的。

他面上沒有表露出任何對這小傢伙的喜愛情緒來,一臉勉為其難的將那小虎崽崽塞進了懷裡,說道:“既然小白你都這麼說了,這小傢伙這般年幼就失了母親,無人庇護也著實可憐,那我就暫時先將它收養在身邊一段時間好了,正好也給小白你找個伴,做個妹妹也蠻好的。”

妹妹?

被迫被塞進百里安懷裡的小白虎兩隻圓圓的耳朵抖動了一下,它毫無情緒地垂下眼簾,遮掩住了那雙金色眼瞳裡的所有情緒。

一旁聽著起勁的林曦忍不住抿唇輕笑道:“什麼姐姐妹妹的,百里少主此話說得可真有意思,怎麼聽起來反倒像是在外頭尋了一朵外室野花,在這好說歹說地同著正室大娘子尋千般個好聽的由頭一般。”

聽這比喻是越發的離譜了,百里安趕緊做出了一個打住的手勢,然後又反應過來林曦壓根就看不見,便無奈笑道:“好了,好了,虎子才剛剛出生一日都不到呢,就給你們打趣成這樣,可饒了它吧。”

白少顏表情少有的錯愕:“虎子?”

懷裡的幼虎崽崽也是虎軀一震,圓圓的幼小虎臉上出現了迷惑,震驚,恐懼,複雜等等表情,最後定格在不可置信上。

百里安撓了撓它的腦袋,笑得一口白牙潔白燦爛,道:“是啊,既然決定要收養它,總的有個名字吧?不然總是虎崽崽虎崽崽的叫著多繞口,虎子這個名字我覺著挺好的。”

林曦唇角動了動,似是想笑,卻沒有笑,她滿臉認真的恭維道:“這真是一個極好聽的名字。”

白少顏看著百里安懷裡頭那隻呆若木雞的小虎崽崽,先是一陣憐憫,隨即滿心慶幸。

自家主人這取名字的功力發揮,完全取決於自己的心境情緒啊。

自己是何其幸運,當年混來了白少顏這個清雅好聽的名字。

若是當年,自己被隨便冠上了一個阿龍、龍子這樣的蠢名字,究竟要不要認此人為主,怕都還是一個未知之數。

“虎子,虎子虎子,我是你爹爹,那白色帶角的是你的大姐姐,叫白少顏,來爹爹帶你認認親些,虎子,你小名叫虎子,大名叫白虎子。”

“虎子虎子虎子虎子虎子……”

白少顏能夠看得出來他懷裡那隻小白虎快要給他煩死了,完全不接受這蠢得要死的倒黴名字。

奈何偏偏叫百里安起了勁兒,覺得是它聽不懂人語,還未適應自己的新名字,就如同細念魔咒一般,帶它挨個認人,全然當成那種靈識未開的小狗子了,在它耳邊小聲逼逼個沒完沒了,想要讓它知曉這就是它新得的名字。

得了新名的白虎子兩隻前爪爪蜷成一個雪白的毛團子,扒拉在百里安的衣衫領口上,似是受不了他那可怕的聒噪之音,想要掙扎逃離。

百里安也並未阻止它,覺著小傢伙生性就該活潑好動,不該強迫它讓它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待在同一個地方。

他瞧著它短爪短腳地從自己懷裡掙脫出去,踩著高貴冷漠的貓步跳遠了些,看那樣子似是不願意再搭理他這個傻子。

奈何,白少顏說得一點也沒有錯。

妖族的生性是刻進了骨子裡的,縱然它百般不情願,可就是因為出生時睜開眼睛的第一眼,所瞧見的人便是百里安。

即便自己不承認,身體的本能也會將百里安認成自己最親近信賴的父親。

它可以同他鬧鬧小脾氣,可與他卻壓根起不了半點疏離的想法。

加之它此刻出生一日不到,完完全全的幼年體狀態,正是無法脫離自己父母血親氣味保護的年紀。

於是還未離開百里安幾米遠,它就像是渾身精氣被抽走了一般,四肢一軟,整個身體陣陣發冷,就像是完全無法適應周圍的陌生環境與危險,渾身毛髮不受控制炸成一個毛團子,又滿臉不情願地踩著貓步爬到了百里安的腿邊。

它那雙黃金色的眼瞳散發著彷彿對人類有著致命溫度的冰冷,圓圓的胖虎臉卻不受控制地蹭著百里安的長靴,就像是貓吸了薄荷般上癮。

方才這種情緒還不顯,可一旦離他距離生了遠些,嗅不到他身上的氣息了,心口身體竟是陣陣發寒,莫名慌恐不安,就像是靈魂之中缺失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它縱橫太古歲月這般長久,從未有過如此新奇又無法掌控的體驗。

分明知曉這個人的危險,想要極力逃離,可身體卻又不由自主靠近甚至緊貼。

更令人心生驚恐的是,它甚至在吸得神魂顛倒的時候,不知怎的,自己的尾巴竟都已經纏繞上了他的腳踝。

白虎子的心臟狂跳起來,濃濃的恐懼羞恥襲上心頭。

如此獻媚!恬不知恥的姿態!竟是叫她向一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少年給做了出來?!

自古以來,不論是貓是虎,都有著高貴的天性,冷冽的姿態,從不親近於人的神秘。

都只有那些愚蠢的人類去吸它們的份。

哪有它們反過來去吸這種兩腳獸的先例。

更可恥的是,以它的身份,不論是吸它還是它吸旁人,都是從未有過的!

好吧!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這小子的眼中,自己才是那隻沒有長齊毛的小虎子!

“哎呀,好黏人的小傢伙啊。”

在白虎子的眼中,這小子竟還十分可惡且理直氣壯地接受了它的‘獻媚’‘討好’。

看他那車經熟路地彎腰蹲身,將它抱起來揉著它的腦袋,笑著說道:“行了行了,就別撒嬌了,怎麼比你大姐姐還黏人。”

白少顏看這那小虎崽崽的反應,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不由暗自點了點頭,心中盤算更深了些。

新得了妖寵,對於百里安來說,雖然也算得上是一場意外之喜,可是虎子的黏人,卻也叫百里安心中多了一份責任感。

“好了,閒聊到此為止。”

林曦輕咳一聲,正色說道:“自始至終,君皇娘娘都未能現身,想來正如百里少主所言,怕是已經凶多吉少,我雖對於眼下困境是沒有任何良策,可束手待斃卻是決然不行的。

妖皇傲疆與深淵巨獸看似相互制衡,我們可暫得安隅時機,可實則卻是不然。”

百里安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道:“不論是妖皇傲疆還是深淵巨獸,皆是此地黃金海的主宰存在,非我等能夠正面較量的,但凡其中一位做殊死困鬥之爭,捲起的災難潮瀾都足以叫我們死無葬身之地。”

林曦問道:“所以百里少主此刻想要怎麼做。”

百里安道:“我想要先睡一覺。”

林曦怔住,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睡一覺?”

百里安看著林曦,認真說道:“屍魔無眠,自我重生一世,便一直無法安眠入睡,只能冥想,可是此刻,我想要像人類一般,入眠大夢一場,不知林曦殿主,可有法子?”

林曦沉吟下來,久久之後,才開口說道:“百里少主做此打算,可是與那青之帝玉有關。”

也許是從一開始,林曦不知何故也手持那半枚青之帝玉的緣故,從直覺方面,百里安對她有種超越陌生人的信任,也就並未隱瞞。

“不錯,林曦殿主有所不知,因我意外所得一顆仙人淚,我的身體靈魂似與過去未來的一場因果卷亂成了一條業線,若我能夠入夢一場,或許能夠暫且藉助我身體裡的另一部分的力量。”

話說到一半,百里安又忽然頓挫了一下,他的眼神輕蕩了一下,接著又道:“不,不對,並非是藉助,這個讓我不熟悉卻又異常強大的力量,彷彿就是屬於我自己的,我無從藉助,我此刻,只是想要藉助仙人淚為媒介,尋回屬於我的部分力量。”

林曦久久未言,面上覆著白綾,看不清眼中是何情緒,她似是將百里安這番話用一種極為認真的態度聽完,然後才開口認真說道:“看來百里少主雖生於盛世靈山之中,對魔宗昭河卻也涉獵甚深啊,你既知曉飲我靈血,可墮入浮生般若夢獄,就應該清楚知曉,一旦入夢,便有可能陷入其中再也無法醒過來,自此只為行屍,靈魂為夢境吞噬。”

魔宗宗主昭河,所修行最厲害的秘法自然是魔瞳之術當之無疑。

只是魔瞳之術不為世人所知。

真正讓世人知曉,且為之恐懼的,卻是魔宗宗主昭河的夢殺之術。

以血入術,一滴血,曾殺百萬人。

最輝煌的戰績,是讓四海列國,諸多正道仙門修士,在十年之間,強撐精神,以氣血強熬不敢入睡,唯恐死於夢境之中,再也無法醒來。

夢殺之術,那才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的魔宗秘術。

而此術一出,便是連昭河自己也無法掌控夢術吞噬人靈魂。

一經施展,全無退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