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章:萬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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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安施然一笑,淡道:“你說的一件事沒有錯,我入此夢境所依仗的,的確是憑藉著我早已度過邪神所帶來的恐懼與絕望,自認為如此夢殺之境,我彈指間可破。
只是慚愧的是,世間術法之廣大,無奇不有,事到如今我仍舊為能夠尋找醒來的破夢之法,這一點,的確是我小瞧了林曦殿主,只不過……”
說話間,百里安目光定定地看著眼前的青年男子,繼續說道:“父親是我過往的心魔不假,可事到如今憑藉這副模樣實在再難撼動我心。”
百里羽神情不變,淡色道:“人此一生,心中所存,並不會只有一個心魔,夢殺之術也並非無所不能,能夠任意擇取你心中的一個心魔,以此姿態現身,也不過是機緣所至罷了。”
夢殺之術,素來變幻無窮。
便是施術之主體都尚且不能夠控制夢境的發生,身為夢境之中的幻夢,又如何能夠自我選擇心魔。
如今他具象化成為百里羽,並不具備自我的意識,它除了知曉自己是應劫而生以外,他所繼承的大部分記憶皆源自於百里安對百里羽的一切記憶與印象。
他做為百里羽出現在這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亦是成為了百里羽。
百里安想來也是明白此點,對待眼前之人,與現世之中的父親,態度並無太大的差別。
他甚至想法清奇地看著百里羽笑道:“如此說來,你雖說是我心魔,卻也為我父親,雖說我素來與父親不算親厚,可大事當前,到底血濃於水。
如此危難之際,我若不醒來,天下蒼生危矣,父親是心繫天下的君子英雄,雖說是在夢境之中,想必也不會對如此災劫坐視不理。”
“如此,父親不妨助我一臂之力,讓我早日渡過夢劫,醒來可好?”
他一本正經模樣提出了近乎無恥荒唐的要求,竟是說得百里羽啞口無言,無從反駁。
隨即他失笑道:“能夠借夢境之中的心魔來成為自己的助力,伱也是古往今來的第一人了。”
更要命的是,他繼承了這個心魔,無疑繼承了百里羽的全部特性。
百里安所言的這些,他是真的無從拒絕。
百里羽無奈嘆了一口氣,看著百里安說道:“既然習得那仙聖之萬法並非你入夢的真實目的,如此說來,你若只是為了讓我助你破境醒來,那一切皆是毫無意義,所以你來到這裡,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百里安輕笑了兩聲,垂眸看了一眼水中漣漪漸漸平復的模糊倒影逐漸快要變得清晰可見起來。
仍舊是那一身熟悉的黑紅劍裝,劍徽高冠,宗羽飄然,即便是盤膝坐著,亦如庭中芝蘭玉樹,縱然模糊了面容,也難言舉手投足之間的端正風雅之意。
百里安淺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淡聲說道:“不可否認,在夢境之中習得的萬千仙法確實有著通天之力,若是我當真擁有著夢境之中半步入聖的修為倒也罷了,境外災劫,反手之間便可平復,只可惜,縱然熟知這萬千仙法,修為難繼,也是無濟於事。”
“如今境外世界位於黃金海的迴廊天淵,大亂潮音將至,便是已達不滅境界的崑崙神主,每次平復此劫亂尚且都無法全身而退,我再如何天真,也知曉,尋常循規蹈矩的法子,都無法平安度過此劫。”
百里羽皺眉看著他:“所以你是想?”
百里安似笑非笑道:“雖不知是何緣故,我竟能夠習得仙尊祝斬的成名絕技‘諸天萬界’。
夢中走馬觀花,雖來不及細細深究專研,可這諸天萬界既以萬界為名,這也就意味著,這萬界之中包含了、人、仙、鬼、魔、妖、靈等種種界之領域的神法奧妙。”
百里羽神情陡然變得無比警惕凌厲,身體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直勾勾地凝視著百里安:“你究竟想做什麼?”
比起百里羽那警惕凝肅的表情,百里安神態依舊從容得好似家常閒談一般輕笑道:“在入夢術之前,我原本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不知能否藉助仙人淚中所藏著的記憶仙法為自己開闢出一條妖脈出來,卻不曾想,竟當真有意外收穫。”
諸天萬界,包含之天地森羅永珍之諸多術法,源自於天帝寶庫之中至高無上的神之秘術。
可如今親身學來,這所謂的神之秘術卻也是取自於萬族之中精華極致的秘術玄學圓融一體,從而誕生了‘諸天萬界’。
而這諸天萬界之中,正是流傳著不為人知的古老妖族功法。
幾乎是在瞬間領悟過來百里安的決斷打算,百里羽騰然起身,而他足下水境世界,雷霆怒電隆隆震撼而起,似是顯示著此刻他內心之中的滔天怒火。
“你知不知曉你現在在說些什麼?!”
如此反應,倒也真真是符合他那父親的性子。
百里安搖首失笑,化為父親的心魔雖因著顧念父子之情對他到底有著不淺的善意,可一旦涉及正邪立場,他這剛正不阿的性子態度也真真是令人頭疼不已的啊。
“父親何必如此激動,就算不修妖道,我如今走的路子也是魔道,如今兩道同修,也不算是墮了妖魔這個名頭。”
換做以往,百里安那會用這種調調同他說話,百里羽登時氣得七竅生煙,怒罵道:“你這豎子!簡直是不知悔改!死不足惜!”
可用了做為君子的他算是最惡毒的語言怒罵過一番後,他又隨即冷靜了下來,神情凝肅道:“如今縱然你習得諸天萬界,知曉妖族最至高的功法那又如何,人修靈根,魔修魔元,妖修妖源,詭術者修行**,種族差異,如何跨越?”
“如何不可?”百里安平靜反問道:“我生來為人,身藏靈根,可如今不一樣為屍魔之軀,在人間修真界裡,亦有不少修士齊仙從魔,以人類之軀修養魔元,妖族更是創下了妖仙一脈,以妖身靈魄,修行靈法,渡劫成仙者,當為崑崙神為千古第一人。”
“既然人可以修魔,妖可以修仙,為何人不可以修妖,魔又為何不可以修妖呢?”
百里羽怒上心頭,怒指著百里安的鼻子,厲色道:“你這是在以偏概全!強詞奪理!”
“即便是強詞奪理,那奪過來的理也是佔了理的不是嗎?”
百里羽見他這副模樣是鐵了心要一意孤行了,勸說無用便開始威嚇:“縱然你成功藉助功法之力開闢出了妖脈又如何,如今你仙魔同修於一體,本就負荷極重,如今再修妖體,如此駁雜的路子,你覺得未來修行之路,你又能走多遠?”
他眯起那雙凌厲銳利的眼眸,冷笑道:“縱然一切都如你所願,可你辟易出了一條新的妖脈,且不論你能夠從夢中醒來,外界你的身體將會受到黃金海的聖氣所異化,如此,你與海中那些異妖也就並無任何差別了。”
對於百里羽的這句話,百里安並未繼續做出反駁。
百里羽垂眸靜看他半晌,最終頹然重新坐了回去,“我是你的心魔,此刻你心中是何想法,我多少都能夠感知一二,所以你是在進迴廊天淵之前,就已經有了如此打算?”
百里安認真說道:“想要解除此刻劫難的想法是真,同樣的,想要變強的心思也不假。”
任人魚肉的滋味並不好受,雖說對於被囚禁封印於崑崙淨墟這件事,百里安所持有的態度亦是很坦然。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接受坐以待斃的命運。
生死受制於人,至親被迫生離。
百里安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仙尊祝斬當年另闢設幽陰司,扶持鬼仙歲游上位,無非是想要剝奪阿翁手裡所執掌的三陰六司之權,將冥道也徹底歸入仙界所有。
雖說這麼多年來,九幽一直相安無事。
可百里安卻也知曉,仙尊祝斬一旦有了合適的契機,定會狠狠打壓九幽冥界,若事態發展得更為嚴重,以著阿翁那性子,兩界極易發展到不可開解的地步。
雖說這個過程看似遙遠,可九幽的形勢早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仙界將其孤立得厲害,若是他不盡快成長起來,當真正災難臨近之時,百里安不願成為那個囚籠於方外之地的無用之人。
而他起初入神罰森林,的確只是單純地想要救下尚昌,可直至大亂潮音提前動盪,發生異變,百里安亦是有了其他的想法。
初時,他在迴廊天淵之中,面臨妖亂,白少顏認真教授他龍族身法之時,百里安這又坐實了心中的那份想法。
世間選擇看似有千千萬。
可是對於百里安而言,世界選擇從來只有兩種,那就是生與死。
他開闢妖脈,修行妖體,從中抉擇的就是這生與死的二分之一。
而他又並非是在賭這二分之一的可能性,而是在拼著二分之一的選擇權。
“所以你……會理解我嗎?”
這句話,百里安問的並非是百里羽,而是水境之下,倒影之中,那具模糊的身影。
自百里安的臉頰脖頸之下,不知從何時起,竟是無聲蔓延生長出了一條淺金色的妖紋,妖紋自後頸處一路蔓延爬上耳後,抵達百會穴。
百里安左瞳裡的鮮紅色澤逐漸蛻變成深紫色的豎瞳,髮色也在由黑轉銀,手掌之間契鏈若隱若現,額上依稀可見一對幻色的龍角在虛實之間轉換不定。
他垂眸看著水中漣漪漸平的倒影,水中男子眉目漸漸明朗清晰。
可他卻伸手往那水面之中輕輕一鞠,鞠起一捧淺藍清澈的水液,澆灑在自己的倒影之上。
原本已經平復的漣漪再度瀾皺紊亂起來,水中清晰的倒影變得愈發模糊不清,再難窺清自己過往真實的模樣。
百里安雙色的眼眸裡倒映著水中美麗的星空與倒影,一點情緒也無,面上淡淡說道:“原來你也是我的心魔嗎?”
如夢境經歷的一般,一帆風順的坦途道路,卓越的天資,出眾的才學人品,少年驚世,父慈子孝,婚姻圓滿。
天之驕子的他。
註定登臨仙道頂峰的他。
光芒萬丈,一生光明正義磊落的他。
擁有著世界最完美閃耀的人生。
光是想想,怕是連聖人都不禁為此而感到動心呢。
可是如今的他,志不在聖人,也不在君子,那種高坐明堂仙台,不沾風雪不染片塵過往或是未來,既是奢望,又何必執著強求。
千帆過盡,再來評說是仙是魔,正邪之見,對她而言無異於痴人夢談,毫無意義。
過怎樣的人生,行怎樣的路,步步慎行之即可。
囚困於一夢,他從不迴避自己的心魔,也不會臣服於心魔。
水中瀾波漣漪漸遠漸散,境中倒影衣衫色澤皆退,萬物皆清。
碧綠色如深海般色澤的水境頃刻之間,清透自然,在無一絲顏色。
唯有龍相繞身而遊,水中少年的倒影,與他眉目身影,如出一轍,再難尋見當年半分玉姿天成的青年劍仙模樣。
百里安緩緩起身,髮色銀白如皓月,左瞳幽紫,一身妖氣橫秋!
他目光定定地注視著面色慘白的百里安,淡淡一笑,平靜的笑容之中因那周身妖氣,竟也染了三分妖異:“如此,這才是我的真正目的已然達到,現下該來論一論,我應當如何離開這裡了。”
百里羽目光變幻莫測,身後灼灼燃燒的桃花漫天飛舞,最後,他眼底情緒盡然消失,雙眸幽深地看著百里安:“心魔可破夢難醒,你可一念傲殺繁華夢,卻不知世間萬千緣法,如何能夠事事盡如你的心意,一夢解而萬夢生,你終究還是沒能參透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百里安問道:“什麼意思?”
百里羽神情複雜:“接下來你所經歷的一切,我再也無法干涉,縱然我是百里羽,因著父子之緣想要助你破境,可蒼生之劫,又如何是區區父子之緣能夠化解的,你終究……還是太過天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