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當年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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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流輝,破裂地碎鏡裡四處都是流濺的火星,萬物如崩,蒼生如死。
百里安蜷縮成團,整個背景世界宛若籠罩在黑沉沉的陰影當中,一雙抬起的眼眸滿是一片空洞與陰霾,映出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蒼穹。
四面八方有著呈現著前世種種經歷的一切破碎的畫面,宛若夢魘一般糾纏著他,圍著他的身體不斷盤踞。
拉他沉淪。
藉著那一點心火的跳躍,百里安空洞的眼眸偶爾會閃爍出一縷清明的色澤。
只是那去那清明稍縱即逝,在煙塵風雪與毀滅之間,他眼瞳深處不斷閃爍出無數令人心寂絕望的畫面,浮光掠影,卻是深深刻入靈魂深處。
雲容一時之間不敢隨意靠近。
雖說入境一場,可她心中對於時間的計算卻是自有分寸。
自百里安心燈燃起,便是她入境夢之刻。
仔細算來,也應不足一炷香功夫才是。
便是心魔侵蝕,沉淪夢劫,也不至於如此短暫的時間裡,他的心火明滅到只剩下一豆大小。
雲容心中正自感到怪異之時,她忽然好似感應到了什麼,美眸流轉之間,視線飛快看去。
原本自己被阿嬈一箭以魔息濁染泛黑的心燈,此刻看起來竟是通體皆白純透。
從裡至外,不見半分被汙染的痕跡,澄澈得好似一盞籠著清透琉璃盞的燈輝,被人小心翼翼地擦拭了千萬遍一般。
雲容見此一幕,她的大腦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忽然猛錘了一下,她再度定睛認真看去。
直至看見自百里安心臟前浮升起的那一縷燈火,正自散發出潔白如絲霧的氣體,不斷流匯至她靠近漂浮的心燈之中,將其中的黑色濁息一點一點驅散乾淨,恢復成了纖塵不染的澄澈模樣。
自己都已經身陷羅網成了這副模樣了,卻還是近乎本能一般將她保護得如此完美。
雲容忽然感到酸楚直衝上鼻樑,面對阿嬈時那強大堅毅的姿態瞬間分崩離析,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眼裡的霧氣忍耐下去。
不再有一絲猶豫,不再小心翼翼,雲容朝著百里安方向飛奔而去。
周身破碎扭曲的空間無法阻擋她的身影。
漂浮在空間了斑駁細碎的碎片,劃破她的衣衫領口與衣角,雲容的手掌觸及自己的心燈,卻未將之收回。
而是毫無保留的推送至了百里安的心口之中。
不同的主體,無法汲取吸納他人的心燈。
可是雲容的雲燈卻是毫無滯礙地推送融合進了百里安的心口之中,與那一豆心火融為一體。
百里安眼底一派荒蕪的世界,終被一縷燈火照亮。
只是這樣一來,失了心燈的雲容,就像是在茫茫無際地黑暗大海之中失去了照明前路的漁火。
一旦百里安從她的視野之中消失不見,她將會迷失在這茫茫無際的黑暗之中,尋不見前路,望不至歸處。
就像是一個即將失明的旅人,卻偏做固執地想要將一個將將塵封凍死之人,一步步帶回故里。
暖暖的溫度在百里安的胸膛間擴散開來,自他身體內暈開一大片暖白色的光暈。
他神色茫然地抬起了空洞卻不再陰霾的眼眸,目光空空地看著雲容。
恍如隔世的一眼,讓雲容神情恍惚,她淺淺一笑,雙手捧起百里安的臉頰,閉上眼眸,伏下身子,以額抵額。
四周無盡世界裡的崩壞在兩人身體相互接觸的那一瞬間已然停止。
宛若世間凍結一般,一切都靜止下來。
隨著雲容衣衫緩緩拂動之間,碎片流轉變幻,二人身體相連,很快被一枚碎片世界吸入其中,身影消失不見。
天宇靜闊,江河萬里。
一瞬宛若夢迴江南,水上流霧不絕逶迤,時方七月,綠樹陰濃,水面風來,耳邊蟬鳴聒耳。
百里安自一陣刺目暖人的陽光中醒來,他以手遮眼,艱難緩慢地撐開沉重的眼皮,金光灑灑的暖色陽光順著指縫灑落眼瞳,映照得他漆黑的眼眸愈發暖人烏潤。
身邊溼意正濃,耳畔之下,流水顫顫,有著青翠竹竿撐水劃波的清越之音。
百里安撐坐其身,胸口間暖意融融,好似被陽光煨得正暖,而他身下,卻是處於一葉扁舟之上。
天風清賞,碧色的水面反射那金色的暖陽,一片白花花的耀人眼睛,湖中蓮花開的正茂,美得蓬蓬勃勃。
輕舟行於水上,陌上繁華,兩岸春風輕柳絮。
一名斗笠老翁撐竿劃舟,嘴裡哼著低淺的鄉間小調。
簫聲漸響漸吟,正映此間流水涔涔,竿石叮咚,宛若珠玉之質,漸漸飄散開來,渺渺動聽,悠遠而空曠。
百里安神情怔然,揉了揉沉重的額角,抬眸望去。
只見身形岣嶁的斗笠老翁旁,逆光湖霧裡立著一道纖婀高挑的身影。
女子亭長玉立,潔白如玉的雙手間執一枚玉簫,簫尾墜曳著一條素雅流蘇,側顏如玉美好,明明如月,好似那梨花般風露淡雅。
餘光之中許是見到百里安醒來坐起,她停止手中吹奏,放下長簫。
轉眸間,女子溫雅明朗地笑了起來,眼眸裡的笑意映著華光璀璨,暖色的陽光落在她肩頭,纖薄的塵土在金色的空氣中飛舞,混著湖水的潮溼霧氣,她朦朧美好得好似非塵世之人。
“師弟這一覺可真是好眠,一路下江南,竟是睡至了現在。”
百里安怔然良久,思緒久久難以凝聚,一時半會,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整個意識宛若亂粥一般難以理清。
他抬起眼眸,目光不解:“一路……下江南?”
雲容見他懵懂模樣,雖面上笑意不減,可秀麗的纖眉卻微微挑起,似是起了幾分不滿之意。
她尚未開口說話,一旁的撐竿掌舟的老翁就率先含笑打趣開了口,“這位小相公莫不是睡糊塗了,您買下老朽這竹船,自東青城出發下江南,不正是為了與自家娘子遊玩賞景的嗎?怎一覺過去,性子便如此迷糊了?”
百里安皺起眉頭,頭顱隱隱沉痛,老翁的話他一時之間難以聽入耳中,只是意識彌留恍惚之間,仿似回憶起了什麼血腥可怖的畫面。
可是當他想要細想的時候,胸口之下傳來陣陣暖意,竟是將那粘稠可怖的思緒給盡數化解壓制了下去。
竹舟咯吱作響,此時雲容已從船頭行至船尾,她深處玉白纖長的手指,在百里安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輕笑道:
“是師弟自己說的,我們成親多年,便是共住天璽劍宗也是聚少離多,哪家夫妻會像我們這般疏離不親的。
如此你便承諾於我,解決完了西邊旱魃災害,待到日子太平後,便抽空與我把臂同遊江南。”
“何以才至江南,便將自己的承諾忘得如此乾淨?”
雲容眯起好看的眼睛,“還是說師弟嫌我無趣,起了想早些歸山的心思。”
百里安撐著隱隱作痛的額頭,恍惚之間,好似是有這麼一個約定。
只是不知為何,這個約定做得遙遠又模糊,好像已經是上一世的記憶了。
思緒飛轉間,他抬眸看著眼前如玉般溫潤美好的女子,雖意識依舊難理,頭顱陣痛,可唇角卻還是不自覺地微微彎起,語氣自然道:
“師姐說得當真是委屈極了,可叫我怎麼記得,我事後幾次相邀,分明是師姐自己日夜沉浸於練劍修行,推脫同行遊玩的?”
“嗯……咳咳。”
反潑髒水嫁禍不成的雲容面上浮現出一縷微不可察的尷尬,她輕咳一聲,臉上隱隱紅潤。
她原是與師弟在早年間有此約定的。
那年他們成親尚早,二者之間皆有疏遠不親,日子也是過得相敬如賓。
再加之他們二人身邊,從無長輩教導夫妻情愛之道,終日做好天璽劍宗宗主,與宗主夫人就已經叫百里羽極為滿意了。
對於情愛夫妻相處,二人皆是懵懂不知的狀態。
雖說懵懂不知,可是比起一心鑽研劍道,滿腦子只有劍的雲容來說,百里安反倒對於此道倒也有著幾分自己的見解與領悟。
二人成親多年,同房卻不同床,也覺得並無不妥。
雲容終日修劍痴迷於劍,對於旁枝末節的雜事小事也不甚上心,反倒是百里安見著宗門之間的雙雙道侶,雖平日裡明面上也如他們夫妻一般相敬如賓,卻也多了一些他們沒有的東西。
一番悉心請教之下,百里安自己隱約之間也察覺到了,真正的夫妻不該終日青山孤雲以劍相伴。
似懂非懂之間,也曉得應該帶自己結髮妻子下山遊玩賞景一番。
便與雲容定下了結束了西方旱魃之難後,太平之時便各自抽出時間,一起去江南看流水人家,朝霞落日,城池喧囂。
定下約定之時,西方之境的旱魃鬧得正凶。
雲容當時也未多想,隨口應下。
待到一切平定,百里安興致勃勃地收拾行囊相邀於她。
也怪她那時心大,那會正自領悟出了一門新的劍術想法,不願為它事分心生亂,便推脫拒絕。
那時候的她甚至都沒有心思去細想當時的師弟是否有過失落的情緒。
只是如今二人共同入夢,夢下江南。
才恍惚察覺到,原來當年未完成的約定,竟是皆成為了二人心中不可言說的一個遺憾。
對於自己一心修劍的直女心思,雲容雖容得阿嬈可勁兒嘲諷不屑。
只是當著百里安的面,她仍舊有著幾分不可直視當年不開竅的愚笨羞赧之意。
故此在夢境之中,佔著自己意識清醒的上風,她悄悄地小小欺負了師弟一下,認定他對於前世記憶錯位模糊,同她翻不了舊賬,只能任由她擺佈。
卻不料,非但難以擺佈,還翻舊賬翻得如此一清二楚,竟是險些叫她下不來臺?!
雲容心中有些羞惱,正要說話間,定定看著她面容的百里安卻陡然意識到了什麼,突然一拍自己的腦袋,故作懊悔道:
“是了是了,是我睡糊塗了,我當時並沒有幾次相邀,分明只邀請了一次,師姐性情含蓄,我又邀得不夠正式,叫師姐拿不定主意。
師姐不知我是否誠心相邀,便以練劍委婉拒之,怪師弟我並未繼續執著相邀,叫師姐覺得我心不誠,怕是惱之,故此誤了約期,都是師弟思慮不周,叫師姐難過了。”
這回輪到雲容怔然住了。
她一雙玉潤青眸定定地看著百里安,心道怎麼這一世的師弟一點也不榆木腦袋了,竟是變得這般通曉人情世故如此圓滑周到。
給她將臺階鋪得是明明白白,一點錯處也挑不出來了。
這樣的師弟……怎麼說呢。
甚是可愛得緊。
自從給那一年的阿嬈隔著冰棺狠狠刺激到了,用最偏激的行為給她硬生生開了情竅,雲容便意識到自己喜歡師弟。
她重傷終日躺在冰棺之中,與他相處的日子可謂是寥寥無幾,得她自己心知肚明的心意難以傳達給他聽,只能說給自己聽。
如今時隔數千年,再次與他相遇,又叫雲容覺得,她對師弟的心意,沒有最喜歡,只有更喜歡。
眼下這般討人喜歡的師弟,小心翼翼為她鋪著臺階的師弟,便是不去觸碰他,光是這般近近地望著,都讓雲容心中止不住地升起一陣甜甜的暖意來。
讓她覺得……
這輩子,還能夠這樣見到師弟。
真好。
可轉念一想,師弟變得懂女孩子心思了,固然可愛又暖人,可他這‘懂女孩心思’的本事,都是在一個個女孩子身上培養出來的……
想到這一點,雲容又忍不住一陣酸楚吃味。
百里安見雲容面上神色一時明朗燦燦,又一時說不上對味的幽怨惆悵,也不知自己哪裡話沒說好,竟然能夠引得自己愛劍成痴的師姐表露出如此豐富的神態來。
“師姐……”他不安地低低喚了一聲,不敢再胡亂說話。
雲容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暗道這都是命。
想當年自己腦子犯軸,還主動提及讓自家夫君納平妻,當時師弟不願,她在心中還好一頓抱怨師弟古板。
如今師弟不古板了,細數下來,這接下來的平妻數量可是不少。
一隻手都數不過來。
她還在這怨什麼?
師弟可是超額完成她提定的要求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