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阿嬈感到心恨切齒的是,藉此夢境,她已經窺得雲容真實身份。

一旦她離開這片夢境,意識與肉身本體融而為一的那個瞬間,便是這個雲容的死期!

天道時空法則的滅殺!便是有著黃金門相護也是無用之功。

而且讓阿嬈感到真正暢快的是,天道的滅殺,那是將不屬於這個時空人的痕跡抹除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餘地。

至此以後,她的存在不會在任何人心中彌留,師尊會將這個人忘卻得一乾二淨,這無疑是她最想看到的結局。

只剩下來一個傻乎乎的天璽第四劍,情竅未開,也未經歷前世刻骨銘心種種的她,這輩子都不可能與百里安發生任何感情干係。

阿嬈若是心情好,還能留下那個傻乎乎的雲容一命。

只是眼前這個,她是非殺不可!

可百里安這一掌抹除抽空了她的記憶,雲容殺不透也就罷了,讓她恨得磨牙吮血的是,經此一事後。

二人一夢相逢,自此同心同行,合力對付她一人,她卻全然矇在鼓裡什麼都不知,光是想想都讓她崩潰得宛若心若火烹。

阿嬈兩隻手猛地抬起,緊緊抓住百里安的手腕,怒紅一雙眼睛,想要拼命掙脫開來。

可是她在現世之中如何通天的修為本事,入了百里安的夢,卻是渾身解數難以施展。

她與雲容本就是不請自來的外來入夢者,而云容好歹是借了林曦的力量與百里安神識相連做為媒介來到此夢術之中,加上百里安對她的靈魂意識氣息並不排斥。

而阿嬈這樣遙隔千里,施以損傷靈魂壽元的禁術,強行進入百里安的夢劫中來,她若老老實實藏起自己的小尾巴露面出來,百里安在這破碎崩壞的夢界之中尋不到她的氣息痕跡,確實她沒有辦法。

可是這小瘋子偏偏耐不住那寂寞性子,更是見不得雲容同百里安這般歲月靜好的遊江南,做盡人間尋常夫妻。

這幾千年的歲月,非但沒能讓她放下心中那瘋歪偏激的執念,反而性子變得愈發難以招架。

她分明知曉意識現身在這江南小鎮之中,捅破夢境的真相,最後的結局只會是魚死網破的滿地狼藉,可她仍舊帶著奮不顧身的賭氣之意,寧可百里安爛在自己的手裡,也絕不輕易撒開,叫雲容沾染了半分。

百里安做為主夢之人,想要將她的意識神念驅逐出境,再簡單不過。

只是百里安不會放任她保留記憶回到現世之中去。

藉著夢術強行干擾抽空阿嬈的記憶並非自然之法,百里安同樣會受到撕裂性的反噬之力。

但百里安並不在乎,也未理會阿嬈那瘋狂有帶著幾分可憐之意的眼神,他內心毫不動搖,將她落入夢境中來的一切記憶點滴抽離得乾乾淨淨。

直至阿嬈面上神色變得空洞迷離起來,百里安手掌這才松落開來。

隨著他手掌松落那一瞬,阿嬈身下陡然出現一輪漆黑如淵的漩渦,身體跌落其中,眨眼之際,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半分氣息都再難相留。

夜色緩緩漂浮上天空的三千明燈所散發出來的光芒在他的眼睛表面散成光點上浮,如焰的大紅錦鯉繞遊於湖池之中,似有重重迷霧,自百里安的身後破開。

他自聚散拉扯之中意識醒來,可夢境卻並未就此崩塌。

除了湖畔之間,不再見到那名自怨自艾的少女身影后,一切盛世夜景看起來與方才並無二致。

就彷彿方才那一瞬凋零崩塌的夢境世界,就像是被一雙手用著織夢的線用著世間最難得的堅持與執著,將這被毀得破爛的世界縫縫補補成了他們當年約定好的模樣。

雲容看著微光之中逐漸從青年邊做成了少年的百里安,鼻頭微酸道:“你是何時發現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不是現實的?”

如今後知後覺,阿嬈當時點破夢境真相的那一瞬間,百里安面上未見多少動容震驚之色,如此想來,他竟是在遊江南的途中就已經察覺到不對了嗎?

百里安抬起手掌,手指輕動之間,隱隱約約有著細長的棉線在指下重新凝現。

同時,雲容也感覺到了指腹傳來一陣細微的勒緊感,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花燈既滅,不必再白費力氣去重新凝塑了,索性一場夢裡,皆是虛幻。”

也怪不得她意興闌珊。

雖說藉著大夢春秋一場,雲容原以為能夠與他彌補當年失約的遺憾,可他既早早看穿一切,怕是也已經看透清醒。

而她雖能夠給予他的一切,卻還皆是虛幻之物。

如今想來,自己入夢中來,種種行為當真是可笑上不得檯面。

百里安抬眸看了一眼雲容此刻面上神色,手指微微一僵,便散去了指下即將幻化出來的夢景花燈。

雲容本是想同百里安一起行完這江南夜雨花燈之路,可如今既已夢醒,卻也沒有必要讓他一直裝睡下去。

在短暫的時間裡,她並不平靜的心緒已經變得冷靜下來,輕聲說道:“師弟既已知曉一切,想來也應該清楚此刻外界迴廊天淵的形勢處境了吧?如今師弟的使命,便是儘快走出夢境醒來,化解災劫。”

百里安低頭看著那根消失的棉線仍舊在指腹之間留下了一道淺淺下陷的痕跡。

他沒有正面回應雲容這句話,只是笑了笑,抬首說道:“夢中花燈雖然美麗,卻終究是鏡花水月的虛幻之物。”

聽聞此言,雲容面上微怔,眼神隨即黯淡下去,低低說道:“是啊……”

可是她卻沒有機會,再贈師弟一盞真正的兔子花燈了。

百里安道:“可即便是鏡花水月之物,今日師姐贈我一場江南盛世之景,抵得過世間一切百花秋月,涼風冬雪,我亦終生難忘。”

雲容搖首道:“這算不得什麼的……”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今夜兔子花燈雖不夠明亮,櫻桃酪不夠清甜,可在我看來一切都剛剛好,只可惜這僅僅只是對我一場剛剛好的夢,對於師姐而言,卻是遠遠不足的。”

“我……”雲容唇角微動,卻被百里安接著打斷道:“無妨,這回廊天淵的劫難我會解決,為了師姐,崑崙淨墟的困局也不會讓我受困太久,師姐已經等了我千年,這一次,我必不會讓師姐等待太久。”

百里安上前兩步,走到雲容面前,輕輕托起她的右手。

看似光滑玉潤,無一絲瑕疵的右手,提起來卻是自腕間起連著五根手指都柔弱無力,透出一股子軟綿綿的勁兒,就像捏著一塊死肉。

這種感覺當真是不管經歷多少次,都會讓人覺得心如刀絞,痛徹心扉。

隨著百里安手指一寸寸撫過她右手間的肌膚,有意遮掩的幻象如同被抹去的細沙般,逐漸裸露出了那右手間大大小小的切口傷痕。

唯有腕間那切貫將近一半的傷口最為猙獰,結下一層厚厚的淺褐色瘢痕完全破壞了她極為好看的手形骨相。

百里安心疼得不行,低聲說道:“這一次,必不會讓師姐等待太久的,我會同師姐一起去往真正的江南,去觀那三千明燈敬蒼穹,金鱗池魚共焰遊。”

“師姐贈我一夢,我送師姐真正的江南盛夏,望念師姐年年如舊,終有人陪,永不離散。”

他與她對面而立,右手五指穿過她軟綿無力的手指,輕輕十指纏叩,手指間的動作羽絮樣輕。

他的聲音更輕:“我要帶師姐真正的經歷一回玩物喪志,感受人間喧囂,曬著傾城的日光,坐在那城頭之上偷看他人家的恩怨糾葛,去見那笙歌正濃處,談虛語玄,登涉山水,永不知生離死別。”

“師姐贈我一夢我雖關係,可師姐到底是獨善其身的清醒無法隨我一同身心入夢,縱然快樂,也僅僅只是我一人的快樂,夫妻本是一體,我所想要的永遠都不是一個人遷就另一個人。”

“江南風光好,我們要一起去看才是真的風光好。”

雲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是在百里安那雙明亮的眼眸注視之下,呼吸漸亂,心中原本沉寂下去的心湖有被攪起了微微驚瀾漣漪,有些朦朧又茫然的情緒隨著那漣漪泛上舌底,隨即一點點化開說不出的感動澀然,最終沁潤於肺腑之間。

雖說百里安並未能夠給出正面的回答。

可雲容還是能夠反應出來,百里安之所以會勘破夢境,原來是因為一開始,她並未用習慣的右手接他上岸。

後來因為左手與他十指纏握,她都是用右手支付銀兩提花燈的。

身在混沌的夢境之中,他竟還能夠心細到這種程度,將她平日了的習性差異,捕捉得如此讓人無可奈何。

雲容面上苦笑,心中卻是感到一種淺淡的甜意久久難散。

她原以為這一路上都是她在哄師弟。

不曾想,竟是被師弟哄了一路還不自知。

雲容心中感動,即便知曉百里安不惜冒著被反噬的代價,也要抽空阿嬈的記憶是為了她。

可他此刻做下的約定,到底要落空了。

時空法則的定律便是黃金門這樣的禁忌之物也無法包容庇護,百里安帶著記憶回到現世的事實無法更改。

二人肉身迴歸的那一瞬間,便是她被天道抹殺之際。

雲容並不期盼著能夠有著奇蹟發生,只期盼著天道的抹殺過程能夠儘可能的漫長一些,讓她能夠有時間遠離師弟。

她並不希望百里安在恢復記憶,想起她的時刻,親眼見證她的消失與離去。

這太殘忍。

生離死別之痛,她不願再讓百里安去經歷嘗受。

她所期盼希望的是師弟無論深處何方,何時何地,縱是生命裡最孤獨難過的時候都有所愛之人相陪,我想讓他所有都為之痛苦事物都終消散,帶著光明和黑暗,去禱祝他一路被愛的未來。

讓她苟延殘喘般值得慶幸的是,索性那天道的滅殺不留痕跡,會抹除關於她所有的痕跡與記憶。

便是師弟一時之間找不到他,心慌不安也只是短暫的。

索性,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雲容存在。

若他們有緣,未來某一日,終將相會續緣。

她最愛的師弟,此生,不會留有遺憾。

對於百里安承諾種種,她自然不會潑他冷水,而是真心地由衷地替那個雲容,帶著對未來的那份期盼憧憬,輕笑道:“好啊,過往的我,所求大道無雙,浮雲過眼劍不朽,如今我之所求,不過簡單一日三餐,七情六慾。”

她目光溫柔,帶著專注性的呵護之意看著百里安,眼睛裡的絲絲縷縷的情意慢慢笑開,半分悲傷不顯,安寧說道:“褪盡風華,我仍在未來等你,不會失約。”

換做前世,百里安自然也就信了她這副自欺欺人的‘不會失約’鬼話。

奈何重生成為屍魔,重活一世,經歷種種,心境早已經歷了無數大起大落的算計變化,百里安怎還會如前世那般憨直。

他眉毛輕抬,似是看穿此刻雲容所有心思,唇角微翹,原本想要點明其中關係,可細細一想,卻也對雲容這副什麼都想獨自一人嚐盡孤獨苦楚的性子感到了絲絲微惱的意味。

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百里安目光流轉,眼底含著一抹雲容未能察覺瞧見的戲謔逗弄之意,面上卻是端得一本正經,仔細回憶道:“說起來,師姐經歷兩世為人,還說什麼自己是天璽劍宗第四劍的心魔,唬得另一個‘自己’一愣一愣的。”

雲容見他重提舊事,忍俊不禁:“事出無奈,畢竟未來因果之事,說出來太過匪夷所思,那個‘我’腦子裡皆是劍道,若是妄自提起,怕是會亂她道心,反而不好。”

“怎麼會……”

百里安一副為另外一個雲容辯解的樣子,面上帶著幾分羞赧之意道:“師姐你不知曉,當年我在魔界身受重傷,性命危在旦夕,那位‘雲容師姐’可是捨生取義,不惜自舍清白也要救護我的性命,說起來可真是出乎意料呢。”